梅兰芳自传(三十五):从《牡丹亭》“游园惊梦”说开去

第八节 “游园惊梦”

梅兰芳自传(三十五):从《牡丹亭》“游园惊梦”说开去

 一九五零年秋天在北京有一个招待国际友人的晚会,要请梅先生参加演出。他自动提议演一次

 “游园惊梦”。因为昆曲场面,用小锣的地方多,外宾听了,比较清静。京戏场面,大抵是金鼓喧闹的。没有这种习惯的听了,容易感到吵得慌。演员方面,是梅先生的杜丽娘、他的儿子葆玖的春香、姜妙香的柳梦梅、王少亭的大花神。那天一共有三个戏码,八点钟开锣,十一点钟散戏。时间上支配得也非常合适。

 过了两天,梅先生在大众剧场表演“醉酒”。王少卿拿着胡琴走进后台,掏出一强报纸,对我说:

 “今天的‘新民报’看了没有?这里面有一段关于‘游园’曲子里‘迤’字的读音问题,要跟梅大爷商榷。您把这张报带回去,跟他研究研究到底应该怎么念?”唱完戏,我带了那张报回来。大家正在吃夜宵。梅先生说:

 “刚才我在扮戏,仿佛听到您跟少卿在淡甚么趣迤逗迤逗的。是说我念错了吗?”

 “有一位宋云彬先生提的意见。”我说,“题目是‘谈迤逗就正于梅兰芳先生’,他认为迤逗的迤字,应该唱‘拖’音。您唱的‘移’音,是唱错了。少卿是让我跟您来研究这个问题的。”

 吃完夜宵,我们就一起走进客厅。梅先生坐下就说:“请您把这段报念给我听。”他的样子好像有点疲倦,把头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在养神。手里拿这一支烟卷,静静地听我念这段报:

 昨夜有机会看梅兰芳先生演“游园惊梦”。这是昆腔戏,又是有名的“临川四梦”之一。二十五年前我会唱昆腔,“游园惊梦”是最爱唱的一出;现在喉咙嘶哑,唱不成声了。因为从前爱唱,听以特别爱听。梅先生唱得非常细腻,咬字又很清楚,我除了赞叹之外实在无话可说。可是有一个字他唱错了,那就是把“迤逗的彩云偏”的“迤”字唱作“迤逦”的“迤”字声音了。

 “迤逗”的“迤”跟“迤逦”的“迤”不同,前者是双声连绵词, 后者是叠韵连绵词,所以

 “迤逗”的“迤”不读移,读拖。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昆曲集成”特别在这里注明:“迤,元曲音注皆叶拖,阴平声。近有读木音移者,非。后寻萝折同。”手头没有“元曲选”之类的书,不能举例,旦我相信读“拖”字音是对的,因为这是双声连绵词,跟荀子 (非十二子)“弟佗其冠”的

 “弟佗”同类。迤字可以写作“迤”。集韵:“迤,邪行也,或作迤。”也可以写作“迱”。集韵:迱,逶迱,行貌,或作迤。迤、迤、迱形相近而讹混。“迤逗”的“迤”可以写作“迱”的。

 昆曲保存到今天是一桩极有意义的事情。“牡丹亭”曲谱曾经叶堂、王文治等专家订定,我希望能够依照原来的字音唱,不“走样”才好。记得二十年前请教过俞粟庐先生,他同意我的说法。梅先生是这方面的专家,昆、乱都唱的到家,我特地提出这个小问题跟他商榷。

 梅先生听完了就说:

 “我对这‘迤逗’的‘迤’字的唱法,是有过一段转变的经过的。我在北京刚学《游园》,是唱‘拖’音。早期到上海表演这出戏,也还是唱拖音的。等到九一八事变以后移家上海,听到南边许多曲家都把它唱作‘移’音,我提出来跟俞五爷还有令弟伯遒讨论过为什么改唱‘移’音的道理。俞五爷告诉我:

 “‘这个‘迤’字,我在八九岁上听到所有曲家都唱‘拖’音。后来先父与吴瞿庵先生经过了一番考证,把它改唱‘移’音。不多几年工夫,南边昆曲家,就没有再唱‘拖’音的了。’我听完俞五爷的话,才知道南边的改‘拖’为‘移’,是打吴瞿庵、俞粟庐两位老先生行出来的。吴老先生是一位音韵专家,俞老先生是一位度曲名宿。经他们的考证,要把它改唱‘移’音,一定是有根据的,我从此也就不唱‘拖’音了。至于迤逦的‘迤’字,该唱什么,我们先来问问这不说话的老师吧。”说着他拿出一种韵书,查到迤逦的“迤”字,归在上声纸韵里,读作‘以’音。

 “这一下可更乱了。”梅先生接着说,“现在这个‘迤’字已经有‘拖’、‘移’、‘以’三种读法。一个阴平,一个阳平,一个上声。在戏里面应该采用哪一种呢?真不好办了。我是一个演出的人,不是一个音韵专家。这个问题,马上我是没有法子解决的。这么办,请您代我写一封信给俞五爷,问他俞老先生当初到底是根据什么改的。再写一封信给令弟源来,请他跟俞五爷细细考证以后,给我一个具体的答复,同时我要感谢这位宋先生提的意见。因为我从改唱到今天,总没有彻底去追究它的道理,这次或者可以借此打开这个多少年来的闷葫芦了。”

 第二天我就发出这两封信。隔了半个来月,经他们查了许多韵书的结果,答案是寄来了,振飞的回信,是这样说的:

 接到您的来信,说在《游园》曲词里有一句“迤逗的采云偏”的“迤”字,您先唱“拖”音,后来改唱“移”音。现在有一位宋云彬先生,根据《集成曲谱》注明《元曲选》音注,说应该仍唱“拖”音。这个“迤”字的唱法,在我幼时十岁以前,听到苏州的一般老曲家,连我先父在内,是都唱“拖”字音的。到了我十几岁上,就由先父与吴瞿庵先生商同了把它改唱作“移”字音。从此南方的曲家,都照这样唱。现在可以说没有人再唱“拖”字音的了。他们两位根据什么理由把它改唱“移”字音,这一点我可惭愧得很,因为那时我的年纪太轻,只知道按照先父改的来唱,却没有加以研究。

 他们两位都已经过世,我们当然无法请教了。但是我想他们修改的根据,也出不了前人的韵书。我手边这类韵书不多,就同两位爱好昆曲欢喜研究音韵的朋友,到我的一位藏有很多韵书的老朋友家里,请他找出了十几种来。

 (一)《顾曲尘谈》是吴瞿庵先生的着作。“迤”字见于齐微韵内,读作“移”,歌罗韵内读作“驼”。

 (二)《韵学骊珠》是清乾隆时沈乘麐着的。他把“迤”字只收在齐微韵内读作“移”。

 (三)《音韵须知》是清乾隆时王鵕着的。他说“委蛇”的“蛇”字或作“迤”,有两种读音:(1)作自得貌解,读作“移”。(2)作行貌解,读作“驼”。

 (四)《洪武正韵》里面,对这“迤”字有三种读法:(1)委蛇的“蛇”,亦作“迤”,自得貌,读“移”;(2)逶迤的“迤”,行貌,读“驼”;(3)“迤逦”的“迤”,读纸韵的上声,与“以”同声。

 (五)《中原音韵》里面,对这“迤”字只收入齐微韵,读作上声。

 (六)《度曲须知》是明沈宠绥着的。他在《北曲正讹考》内说“迤”字作“陀”,不作

 “拖”。其余的许多种韵书内,根本不收“迤”字,也不必列举书名了。

 这部《元曲选》有四百套曲子,我还没有时间细查。照您来信说宋先生是根据《集成曲谱》注明“元曲选”音注读作“拖”,想必是可靠的。

 我们查下来的结果,“迤”字有三种读法:读“移”,读“驼”,读“以”。加上《元曲选》音注读“拖”,共有四种了。这“迤逗”连用,只见于元曲,他书都不提起。

 从以上各书中,可以知道从前的老曲家都把“迤逗”唱做“拖逗”,这无疑的是根据了《元曲选》的音注来唱的。先父与吴瞿庵先生的不唱“拖”字,大概是看见了沈宠绥在《度曲须知》里

 “不作拖”的注解,才动议要改的。

 他们三位为什么都认为不作“拖”呢?这很简单。一定是他们看到所有的韵书内都没有提到这

 “迤”字可以读作“拖”的根据的原故。

 我们再来研究一下,这“迤”字同委或逶连用了的写法,如“委迤”,“委移”,“委蛇”,

 “逶迤”,“逶移”,“逶蛇”,“迤”,“倭侇”,多得不可计算。《正字通》里对这两个字是这样说的:“载在史传者,各家文画虽异,其音义则同。”总而言之,都出不了一个来源,就是《诗经》里的“委蛇委蛇”,与“委委佗佗”。如果“迤”字与别的字连用,我们还是采用它的

 “移”音呢,还是采用它的“驼”音呢?这就不好办了。有人说何不根据“迤”字的解释,来定它的读音?那么“迤逦”的意思,在《尔雅》、《释训》里就解作“旁行也”。不是所谓行貌吗?可是韵书里又指定了要读“以”音,我们当然不能把它读作“驼逦”的。

 所以韵书上告诉我们,是说看见“委迤”或“逶迤”连用的时候,应该先确定它的解释,才好分别它的读“移”读“驼”。不是说看见“迤”字,就要把它读作“驼”音的。又告诉我们,“迤逦”连用,是要读作“以”音。也不是说看见“迤”字都读作“以”音的。因此先父与吴瞿庵先生对于以上几种读音,实在都无法采用。只有读它的本音,唱作“移”音了。

 这是我们根据了韵书,事后推测他们改唱“移”音的道理。不敢说是准对的。也不过供您参考而已,还要请宋先生共同来研究一下。匆匆作答,言不尽意,请您原谅。

 梅先生看完了信,说:

 “关于迤字改唱移音的理由,俞五爷信里已经讲得比较具体。可是海内不少音韵专家,能够再提些宝贵的意见,使这种阐幽发微的工作,做得更深入而明朗,这是我更为希望的。”

 梅先生谈完了迤逗读音问题,顺便又从学习《游园惊梦》说到四十年来演唱这出戏的经过。这当中是也有一段转变的过程的。

 “在我先祖学戏时代,”梅先生说,“戏剧界的子弟最初学艺都要从昆曲入手。馆子里经常表演的,大部分也还是昆曲。这是我在前面已经讲过的。我家从先祖起,都讲究唱昆曲。尤其是先伯,会的曲子更多。所以我从小在家里就耳濡目染,也喜欢哼几句。如《惊变》里的‘天淡云闲

 ……’、《游园》里的‘袅晴丝……’我在十一岁上第一次出台,串演的就是昆曲。可是对于唱的门道,一点都不在行。到了民国二三年上,北京戏剧界里对昆曲一道,已经由全盛时期渐渐衰落到不可想象的地步。台上除了几出武戏之外,很少看到昆曲了。我因为受到先伯的熏陶,眼看着昆曲有江河日下的颓势,觉得是我们戏剧界的一个绝大的损失。我想唱几出昆曲,提倡一下,或者会引起观众的注意和兴趣。那么其他的演员们也会响应了,大家都起来研究它。您要晓得,昆曲里的身段,是前辈们耗费了许多心血创造出来的。再经过后几代的艺人们逐步加以改善,才留下来这许多的艺术精华。这对于京剧演员,实在是有绝大借镜的价值的。

 “我一口气学会了三十几出昆曲,就在民国四年开始演唱了。大部分是由乔蕙兰老先生教的。像属于闺门旦唱的《游园惊梦》这一类的戏,也是入手的时候,必须学习的。乔先生是苏州人,在清廷供奉里,是有名的昆旦。他虽然久居北京,他的形状与举止,一望而知是一个南方人。说起话来,是那么宛转随和,从来没有看见他疾言厉色地对付过学生。他的耐心教导,真称得起是一位循循善诱的老教师。

 “我学去了《游园惊梦》,又请陈老夫子给我排练。想在做工方面补充些身段。陈老夫子就把他学的那些宝贵的老玩艺儿,很细心地教给我。例如《好姐姐》曲子里‘声声燕语……呖呖莺声’

 的身段,是要把扇子打开了,拿在手里摇摆着跟丫环春香并了肩走云步的。在这上面一句‘那牡丹虽好’,是要用手拍扇子来做的。”梅先生说到这里,就在桌上,拿过一张报纸,折叠成扇子的式样,抓在手里,蹲下身子,比给我看。他说:

 “这个身段,是唱到‘虽’字上,就用右手拿着的扇子,与左手相拍。随着‘虽’字的行腔拍几下,还要合着场面上的鼓点呼应。在台上做的时候,未必有人注意。可是学的时候,倒也不见得简单。再上面的一句“啼红了杜鹃’的身段,更费事了。”他索性回到卧室,找出一把旧扇子,用两个指头倒提着这把扇子,在打小圈子。左手拉着右手的袖子,身子微带斜势站着,左脚向前,一半翘起来,做了一个探步的姿势。只就他比出来的样子,已经觉得柔和而轻松极了,好像有着无限的诗意似的。

 “陈老夫子告诉我,”梅先生接着说,“当年他在科班学戏时代,学到这一类的身段,可没有少挨打。因为这种身段,手脚都有工作,顾了上面手里的扇子,又要注意到下面脚步的姿势,一不留神,就站不稳了。他说要挨打,恐怕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吧?我做得没有他那么结实,不过姿态上的柔软,或许差不了许多。

 “陈老夫子教到身段,也是不怕麻烦,一遍一遍地给我说。步位是非常准确,一点都不会走样的。他跟我一样也不是一个富有天才聪明伶俐的学艺者。他的成名,完全是靠了苦学苦练的。所以他学的时候,虽然多费了一点事,学会了可就不容易忘记了。”

 梅先生说到这里,姜六爷在旁边,就告诉了我们一段关于陈老夫子苦练的故事。他说:

 “陈老夫子在三十岁左右,正当年富力强。因为一面在宫里当差,一面又搭城外的班子,工作过于疲劳的关系,曾趣染上了嗜好。嗓子就一天一天地坏下去了。有一次后台管事派他唱‘三娘教子’。我们内行有两句术语,男怕西皮,女怕二黄。(这里指的男女,是戏里的生旦,不是扮演人的性别,是说明假音和本嗓的区别。)他感到有点对付不了。同班还有一位唱青衣的孙怡云,派唱的戏是‘御碑亭’。他是一条宽亮充足的好嗓子,正在走红。老夫子过去跟他商量说:‘大哥,我今天嗓子不成。给您掉一个戏码,行不行?’孙怡云冲着老夫子看了一眼,冷冷地说:‘这是管事派定的戏码,不能随便掉换的。’说完了,自顾自地扮上孟月华了。老夫子没法,只能拼着唱吧。后来他告诉朋友说:‘那天的“教子”,哪儿是唱戏,简直是号了一出,哭了一出。’他受了这样的刺激,就把外班的契约解除,尽在宫里应差。打那儿他发奋自励,首先戒除了嗜好。每天黎明起来,出去遛弯,喊嗓子。吃饭睡觉,会客访友,都规定好了时间来约束自己。这样苦练了好几年,嗓子又出来了,比以前还要好。一心唱到六十几岁,他自己严格规定的日常生活,始终没有改变过。这才把他那条又亮又润的好嗓子,保持得如此长久。老夫子的嗓子出来了,相反的是孙怡云的嗓子可就塌中了。”姜六爷是跟陈德霖学过戏的,这段经过,是亲耳听陈述说的。梅先生又接下去说:

 “最初我唱‘游园惊梦’,总是姜妙香的柳梦梅、姚玉芙的春香、李寿山的大花神。‘堆花’

 一场,这十二个花神,先是由斌庆社的学生扮的。学生里有一位王斌芬,也唱过大花神。后来换了富连成的学生来扮,李盛藻、贯盛习也都唱过大花神。”姜六爷在一旁,又夹叙了几句:“这出

 ‘游园惊梦’,当年刚排出来,梅大爷真把它唱得红极了。馆子跟堂会里老是这一出。唱的次数,简直数不清。把斌庆社的学生唱倒了仓,又换上富连成的学生来唱。您想这劲头够多么长!”

 说到这里,我把昨天找出来的一张民国七年曹宅堂会的旧戏单递给梅先生看。问他还记得这一回事情吗?

 “我怎么不记得。”梅先生说,“那天我演双出,先是跟余叔岩合演‘汾河湾’。这出戏我一向总跟凤二爷唱,很少跟叔岩唱的。大轴是‘游园惊梦’,姜、姚二位照例分扮柳梦梅和春香。乔玉林的大花神、罗福山的杜母、曹二庚的睡梦神、斌庆社学生的十二花神。这次的角色选择得相当整齐。罗福山的老旦,有些昆戏里,少不了他。尤其是‘别母乱箭’的周母,更非他不可。乔玉林是乔先生的儿子,曹二庚是曹心泉的儿子,都是昆曲世家。到了台上有准地方准词儿,不会弄错的。只要重要配角里面换掉一个熟练的演员,我往往就感到吃力。我在戏里既然是一个主角,如果发生了错误,首先我是要向观众来负责的。过去有些角儿,喜欢在台上开玩笑,暴露别人的弱点,显出自己的机灵,实际上等于开自己的玩笑。这种举动会造成互相报复的因素,破坏观众的情绪,影响业务的发展,可么说是损人而不利己。我一生在台上从来没有跟人开过玩笑。别人也没有暗算过我。有时偶然发生一点意外的事件,我一定要把责任先弄清楚了。错在我,就应该很坦白地责备我自己。错在别人,就用一种严肃的态度来劝告他,决不用讽刺的话来调侃他。这样,受到批评的人,自然会心平气和地接受我的善意的纠正了。

 “有一次张四先生(季直)约我到南通,我还在那儿的更俗剧场唱过一回‘游园惊梦’。十二花神是伶工学校的学生扮的。这是民国十一年夏季的事。”

 梅先生正要接着住下说,忽然发生了一件小小不如意的事,他就走回卧室休息去了,只好留待明天再谈。

 所谓小小不如意的事可以当作一个插曲,我也顺便把它写下来。当梅先生兴致正好,滔滔不绝地在讲他学习身段的时候,俞妈(葆玖的奶妈)过来报告他说:“小灰猫前两天就不吃东西,也不大行动,今天又有点抽风,恐怕不大好吧。”梅先生过去看牠躺在火炉旁边,是有抽风的样子。就叫小刘拖他到医生那里去瞧病。过了一会儿,小刘回来说,恐怕不行了。医生给了两包药粉,也没说什么。俞妈打开来一看,是红粉色的药面,就笑起来向梅太太说:“这不是您吃过的泻药吗?这个大夫简直是蒙事。”梅先生看了这种情形,坐不住了,就回到房里去躺在床上休息。隔了半点钟,这只小猫还能从客厅里的火炉边,挣扎着慢慢地走进梅先生的卧室的里间。蹲在门口,面对着躺在床上的主人。

 第二天我刚起床,俞妈就告沂我:“许先生,那只灰色猫死了。扰得大爷一夜就没有好睡。”

 我听了觉得这很可以说明一个人到了中年,他的心情是会变得更富感情了。过了几天,他的亲戚,又送来一只玳瑁猫,可是梅先生看得比先淡了许多。他说:“我们养猫的方法,过于喜爱,是不很相宜的。以后应该让牠自然地生活着,倒能延长他的生命。像死去的这只灰色猫,恐怕就是吃坏的。”

 “昨天说的是我在北方学习和演唱昆曲的经过。今天我再接着来说南迁以后的转变。

 “南方是尾曲的发源地。我想既然移家上海,有这样一个机会,应该在昆曲的唱念和身段方面,再多吸收一些精华,来充实我的演技。先说唱念部门,第一个碰到的就是令弟伯遒。我记得还是住在饭店的时候,有一天不是您约我在家里吃饭吗,我初次会见了令弟。他带着笛子,就给我吹了两支‘思凡’。我唱完了,觉得十分痛快。因为他是吹的所谓‘满口笛’,又宽又亮,正配上我这条宽嗓子。拿他吹的笛子的外形来说,就跟北方的有了区别。他的笛子比较粗些,所以发音宽而亮。北方用的笛子细一点,发音就高而窄了。

 “我从饭店搬到了马思南路(今名思南路),就常请他来替我温理曲子,这是我接触到俞派唱法的开始。他给我理的曲子,真不算少。理熟了,他拿起笛子就吹。他吹的瘾头真不小,我那时唱的兴致也不差,我们两个人简直唱出瘾来了。

 “大概是一九三二年的冬季,他第一次在天蟾舞台给我吹的就是‘游园惊梦’。那天除了姜、姚二位照例分扮柳梦梅和春香之外,大花神跟十二花神都是仙霓社的昆班演员(传字辈的学生)扮的。第二个碰到的就是俞五爷了。我正在天蟾舞台演出,全体团员,都住在大江南饭店。戏馆方面也给我留了两间房间,每天唱完戏,就到饭店吃夜宵,同时也便于我跟管事的接洽一切有关业务上的事情。有一天,你们昆仲三位,同了俞五爷来看我。见了面,说完了一些彼此仰慕的客套话,正巧令弟带了笛子,就请俞五爷给我吹了‘游园’里‘皂罗袍’和‘好姐姐’的两支曲子。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绝技。笛风、指法和随腔运气,是没有一样不好的。这‘皂罗袍’里‘雨丝风片’的风字,我在北方唱的工谱比南方的高些。那天俞五爷是初次给我吹,随了我的腔也吹高的,一点都不碰,吹完了,你们几位不还称道他善于应变吗。后来令弟告诉我,这风片二字的唱腔,很难安排。一个是阴平,一个是去声。照北派的唱法,风字唱对了,片字不大合适。照南派的唱法,片字唱准了,风字又差了一点。我想请教俞五爷的昆曲,他说:‘闺门旦贴旦的曲子,大半你都学过的。我举荐一套“慈悲愿”的“认子’。这里面有许多好腔, 就是唱到皮黄, 也许会有借镜之处。’我接受了他的提议,就请他常来教我。这套‘认子’学会了,的确好听。我们这个研究昆曲的小团体里,加上了俞五爷,更显得热闹。那一阵我对俞派唱腔的爱好,是达于极点了,我的唱腔,也就有了部分的变化。这‘迤’字改唱‘移’音,就是在那个时期开始的。

 “俞派的唱腔,有‘啜、叠、擞、嚯、撮’五个字的诀窍。讲究的是吞吐开阖,轻重抑扬,尤其重在随腔运气,的确是有传授的玩艺儿。我跟他们研究之后,虽说不能很深刻地全部了解,就拿已经体会到的,运用在表达情感方面,似乎比从前又丰富了一些。这对我后来表演昆戏,是有很大的帮助的。我随便举一个例,如‘刺虎’里面‘滚绣球’的最末一句,‘有个女佳人’的‘佳’字,

 本来我也是出口就使一个长腔,可是在换腔的地方,我换了一口气。俞派是一气呵成,把‘佳’字唱完,到‘人’字上才换气的。这样的唱法,在表现剧中人怨恨的情绪上,是能增强不少力量的。这是运气方面,我得到的益处。还有我们北方唱到昆曲的入声字,总不十分合适。如‘游园’里‘不

 提防’的‘不’字,我们唱作‘布’字的音。‘惊梦’里‘没乱里’的‘没’字,我们唱作‘模’

 字的音。其实应该唱‘卜’和‘木’的音的。‘不’字读法,还有南北曲之分,南曲读‘卜’,北曲读‘补’。这都是经过了他们的指示我才改过来的。

 “总结起来脱,俞腔的优点,是比较细致生动,清晰悦耳。如果配上了优美的动作和表情,会有说不出的和谐和舒适。凡是研究过俞腔的,我想都有这种感觉吧。

 “巧得很,我跟俞五爷在台上第一次合演的戏,也是‘游园惊梦’。仿佛是一九三四年,为了昆曲保存社筹款,就借新光大戏院会串两天昆曲。我接受了当地几位老曲家的要求,答应他们参加演出。第一天就唱的是这出戏。俞五爷的柳梦梅,一位女昆票的春香,鼓是昆班里的能手‘阿五’

 给我打的,可惜他的名姓,我已经记不起来了。还有陪令弟吹的是赵桐寿(即赵阿四),也是南方的名笛手,不过他那时的年纪已大,笛风就不如令弟的充满肥润了。

 “昆曲的做工方面,我请教过丁兰荪老先生好些身段,得到他的益处也不少。唯有表情上的逐步深入,那只能靠自己的琢磨,老师是教不会的了。所以我承认,这四十年来,我所演的昆、乱两门,是都有过很大的转变的。有些是吸收了多方面的精华,自己又重新组织过了的。有的是根据了唱词宾白的意义,逐渐修改出来的。总而言之,‘百变不离其宗’,要在吻合剧情的主要原则下,紧紧地掌握到艺术上‘美’的条件,尽量发挥各人自己的本能。

 “从前教戏的,只教唱、念、做、打,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解释词意的一回事。学戏的也只是老师怎么教我就怎么唱。好比猪八戒吃人参果,吃上去也不晓得是什么味儿。二黄的台词,比较浅近通俗,后来还可以望文生义地来一个一知半解。像昆曲那么典丽藻饰的曲文,就是一位文学家,也得细细推敲一下,才能彻底领会它的用意。何况我们戏剧界的工作者,文字根底都有限,只凭口传面授,是不会明了全部曲文的意义的。要他从面部表情上传达出剧中人的各种内心的情感,岂不是十分困难!我看出这一个重要的关键,是先要懂得曲文的意思。但是凭我在文字上这一点浅薄的基础,是不够了解它的。这个地方我又要感谢我的几位老朋友了。我那时朝夕相共的有罗瘿公、李释戡……几位先生,他们都是旧学湛深的学人,对诗词、词曲都有研究。当我拍会了几套昆曲,预备排练身段之前,我就请教他们把曲子里的每一字每一句仔细讲解给我听;然后做的表情身段,或者可能跟曲文、剧情一致地配合起来。有的身段,前辈已经把词意安进去了,可是还不够深刻。有的要从另一种角度上来看,倒比较更为合理。这就在乎自己下功夫去找了。

 “我在这一段读曲过程当中,是下了一番决心去做的。讲的人固然要不厌其详地来分析譬喻,听的人也要有很耐烦的心情去心领神会。中国的词曲有些是真不好讲,就拿‘迤逗的彩云偏’一句来举一个例。因为上面有‘没揣菱花,偷人半面’的两句词儿,是说在镜子里偷看到半个脸子,那么下面的‘彩云偏’必是指女人的髻发歪在一边了。可是讲到‘迤逗’两个字,有的说是牵惹的意思,有的说是形容这彩云偏的,就不容易下一个很肯定的断语了。所以今天我能够大致了解一点曲文,都是这几位老朋友对我循循善诱的结果。这里面我尤其要感谢的是李先生,他给我讲的曲文最多,也最细致。

 “我从去年起唱的‘游园’,身段上有了部分的变化。这不是我自动要改的,完全是为了我的儿子葆玖陪我唱的原故。他的‘游园’是朱传茗给他排的,在花园里唱的两支曲子的身段和步位,跟我不很相同。当时有人主张我替葆玖改身段,要改成我的样子,跟着我的路子走。我认为不能这样做。葆玖在台上的经验太差,而且这出‘游园’又是他第一次表演昆曲。在这种条件之下,刚排熟的身段,要他改过来,在他的记忆里,就会有了两种不同的身段存在,这是多么冒险的事。到了台上,临时一下子迷糊起来,就会不知道做哪一种好了,那准要出错的。这样,就只有我来迁就他了。

 “杜丽娘跟春香在花园里的动作和步位,有分有合。分的身段,都成为对照的形式。他们有时斜对面站着的距离不太近,可是又要做得自然、大方而紧密。如果做得参差不齐,因为台上只有两个人,观众是很容易发觉出来,感到不好看的。

 “昆戏的身段,都是配合着唱的。边唱边做,仿佛在替唱词加注解。我看到传茗教葆玖使的南派的身段,有的地方也有他的用意,也是照着曲文的意义来做的,我又何尝不可以加以采用呢?我对演技方面,向来不分派别,不立门户;只要合乎剧情,做来好看,北派我要学,南派我也吸收。所以近来我唱的‘游园’,为了迁就葆玖,倒是有一点像‘南北和’了。

 “讲到‘惊梦’,那又是一出着重表情的戏了。我前面说‘字宙锋’的时候,不是提到演员在台上要表达剧中人的内心情感,是有两种性质的吗?这位杜小姐就是属于内心有‘难言之隐’的一种。其实杜丽娘口里说不出的话,要搁在现在,真太不成问题了。男大当娶、女大当嫁,本来是天公地道、光明正大的事,尽可拿出来跟家里的人商量进行,或者根本就由自己选择爱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神秘的地方呢?可是中国的古典歌舞剧是有它的时代背景的。在‘牡丹亭’创作的时代,就不这样简单。任何一个女子,只要谈到她的所谓终身大事,马上就会连脖子都红起来,低了头,羞答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我们扮的既是这种时代里的一个女子,在她够上了婚配的年龄,自然也想嫁一个如意郎君。嘴里又不肯说,只能在她的神情上把她的内心的需要描写出来。你想这是够多么细致的一个课题!

 “剧中人既有了这样的心情,于是老派的身段,不论南北,就都要在这一方面着重形容。这样使一些表情能力不够强的演员们,可以由固定的身段上表达出来。所以这支‘山坡羊’里,就都是流传有绪的好身段。

 “杜丽娘逛完花园回来坐下,念完‘蓦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春吓春!得和你两留连,春去如何遣。咳,恁般天气,好困人也!’就接唱‘山坡羊’的‘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

 两句。此时杜丽娘还坐在桌子里边,不可能有多少身段,只有全靠手势和神情了。在唱‘山坡羊’

 以前,演员先要能够得一个‘静’字诀。换句话说,就是尽量先要把自己的气沉下来,才好唱这一支曲子。因为这儿的表情,实在太细致了,全要在有意无意之间透露出一点剧中人的内心情感。如果扮演人没有做到静的工夫,台底下怎么能看出此中微妙之处呢?

 “唱到‘则为俺生小婵娟’一句,她才慢慢地站起来,边唱边做的走出了桌子。这以后就要用身段来加强她的‘春困’心情了。等唱到‘和春光暗流转’一句,就要把身子靠在桌子边上,从小边转到当中,慢慢往下蹲,蹲了起来,再蹲下去。这样的蹲上两三次,可说是刻画得最尖锐的一个身段了。这是南北相同的一个老身段,我从前也是照样做的。

 后来我对它有了改动的企图,是根据了这样两种理由:(一)我的年纪一天天地老起来了,再做这一类的身段,自己觉得也太过火一点吧。我本想放弃了不唱它,又因为这是很有意义的一出戏。它能表现出几百年前旧社会里的一般女子,受到旧家庭和旧礼教的束缚苦闷;在恋爱上渴望自由的心情是并无今昔之异的。再拿艺术来讲,这是一出当年常唱的戏。经过许多前辈们在身段上耗尽无数心血,才留下来这样一个名贵的作品。我又在这戏上下过不少的功夫,单单为了年龄的关系就把它放弃了不唱,未免可惜。(二)照我的理解,杜丽娘的身份,十足是一位旧社会里的闺阁千金。虽说下面有跟柳梦梅梦中相会的情节,到底她是受着旧礼教束缚的少女,而这一切又正是一个少女的生理上的自然的要求。我们只能认为这是杜丽娘的一种幻想,决不是荡妇淫娃非礼的举动。这是少女的‘春困’,跟少妇的‘思春’是有着相当的距离的,似乎也不一定要那样露骨地描摹。所以我最后的决定,是保留表情部分,冲淡身段部分。

 “抗战胜利之初,观众因为有八年没有见着我了,很想看我的表演。我离开了观众很久,也想在台上跟他们见面。可是南北的交通还没有恢复,我的这班老团员,远在北京,不能到上海来跟我合作演出。没有徐兰沅的胡琴和王少卿的二胡,京戏我是唱不成的。正巧姜妙香和俞振飞两位都在上海,加上仙霓社全班演员,就在美琪大戏院表演了一期昆曲。规定四天戏码是(1)‘刺虎’,(2)‘游园惊梦’,(3)‘思凡’、‘断桥’,(4)‘奇双会’。来回倒着唱了好几回,‘游园惊梦’的次数唱得不少。我在那时开始把我的新的理解做了初步的尝试。我看台下的反映,并不以为我减掉了部分的身段,就破坏了整个的剧情。到了去年,我在上海中国大戏院演出,我把保留下来的身段,进一步再冲淡了一些。把这‘和春光暗流转’的身段,改成挪到桌子的大边,微微作一斜倚而又慵懒的样子,再加上一个抖袖,就此结束了这一句的动作。

 “我来总结一下。我现在唱‘惊梦’的身段,如果对照从前的话,是减掉的地方比较少,冲淡的地方比较多。同时我也按照词意添了一些并非强调春困一方面的身段。这说明了我这样的改动,是想加强表情的深刻,补偿身段的不足的。本界的青年艺人们,如果照着老路子的做法,我也并不反对。可是杜丽娘的身份,应该先要认清,千万不可做过了头。弄成荡妇思春,那就大大地远离了她的身份,而且违背了原作者汤显祖的用意了。

 “‘惊萝’里堆花的形式,南北稍有不同。北方的花神是一对一对地上场,每一对出来单独做些舞蹈姿势。南方的是集体同上。唱的曲子,也有一点区别。

 “从一九四九年起,在我所演的‘惊梦’里,有两个角色的出场,有了部分的增减:

 (一)减去的地方是把一个睡梦神免了职。这中间的经过是这样的。在上海中国大欢院,葆玖第一次陪我唱‘游园惊梦’,是俞五爷的柳梦梅。台下有一位文工团的同志,看完了戏到后台来提出一个意见。他说:‘有没有方法,去掉睡梦神的上场?’我接受了他的提议,回家考虑了一下。觉得杜丽娘和柳梦梅的梦中相会,既然可以看作是杜丽娘的一种幻想,’当然就不必再劳这位月下老人的驾了。不过要去掉睡梦神,对我这已经出场的杜丽娘,关系还轻。柳梦梅是要靠睡梦神引出来的,这就必须要跟俞五爷细细研究才行。好在俞五爷是昆曲行家,这一个题目,想必是难他不倒的。第二天我就请他来商量。他说:‘让我回家想上一想。去掉睡梦神之后,柳梦梅如何上场;与杜丽娘如何相会。还要改得自然才行。’果然他想出一个办法来了,我们在第二次贴演‘游园惊梦’,就是这样改的:

 “‘惊梦’的演出惯例,是在杜丽娘唱完‘山坡羊’曲子以后,场上接吹一个‘万年欢’的牌子,她就人梦了。吹打一住,睡梦神就要出场。手里拿着两面用绸子包扎成的镜子,念完‘睡魔睡魔,粉粉馥郁。一梦悠悠,何曾睡熟。吾乃睡梦神是也。今有柳梦梅与杜丽娘有姻缘之分,奉花神之命,着我勾引他二人香魂入梦者!’这几句,就走到上场门,把右手拿的一面镜子举起来向里一照,柳梦梅就拱起双手,遮住眼睛,跟着出场了。睡梦神把他引到台口大边站住,再用左手拿的一面镜子,在桌上一拍,也照样把杜丽娘引出了桌外站在小边。然后睡梦神把双镜合起,就匆匆下场了。他们二人放下手来,睁开眼睛,就成了梦中的相会。老路子一向都是这样做的。

 “现在我们改的是,杜丽娘唱完曲子,吹牌子入梦。吹打住,柳梦梅自己出场。亮完了相,就转身面朝里,背冲外,慢慢退着走向大边去。他的神态仿佛一路在找人似的。同时杜丽娘也自己离座,由大边走出桌子,背冲着柳梦梅,也退了走。等他俩刚刚碰背,就转过身来,先互换位置(仍归到柳站大边,杜站小边)。杜丽娘举起左手,挡住面部。由柳梦梅用手按下杜手,归到梦中相会了。

 “这个方法,一点没有生硬牵强的毛病。反倒增加了梦中迷离倘恍的情调,可以说改得相当成功。就是俞五爷本人也觉得从前每次拱起双手,在等杜丽娘的时候,总是显得怪僵的,倒是改后出场生动得多了。

(二)增加的地方是在末场尾声之前,春香再上一次场。这是令弟(源来)跟刘先生(万)的提议。他们觉得这支尾声曲子是接着七面‘绵搭絮’唱的,中间没有道白,杜丽娘边唱边走地就下了场,台下的砚众,懂昆曲的自然明白;不懂的要等角儿下场,落了幕,才知道已经曲终了。这很容易使观众对这出戏的结束感到突然,不如使春香再上来一次,搀扶杜丽娘下场。一来使台下得到一个剧终的暗示,二来搀下的身段,也比较生动好看。本来‘牡丹亭’传奇里,结尾是有春香上念‘晚妆销粉印,春润费香篝,小姐薰了被窝睡吧!’几句原词的。可是所有曲谱里都略去了。春香的再上场,恐怕自有表演‘惊梦’以来,还是一个创例。我采用了这个方式,的确身段容易讨俏,观众也得到了剧终的暗示。他们的提议样样都好,就是苦了春香,唱完了‘游园’不能卸装;坐在后台,要等唱完一出‘惊梦’,才上场念三句道白,可够他等的。这也许就是过去所以不上春香的原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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