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自传(三十二):我演《枪挑穆天王》

第五节 “枪挑穆天王”

梅兰芳自传(三十二):我演《枪挑穆天王》

 一九五零年十二月十七日,梅先生在北京大众剧场贴演‘穆柯寨’,连演‘枪挑穆天王’。戏毕回家,我看他有点累了。他对我说:

 “这两出戏虽然是紧跟着的一件故事,可是当年王大爷始终是分开唱的。我在上海学会以后,也总是分两天演。那时我的年纪很轻,只有二十岁。现在加上三十七年,反而把它并在一天演出,工作上要加重了许多,我真没有想到,我的精力,还能顶得住。

 “有些人一定不能完全了解,我为什么偌大年纪,还要拼了老命这样唱法。为了生活吗?为了过戏瘾吗?这些推测当然都猜着了一部分。主要的原因,却是因为我还有观众。他们对我的期望,没有减退,还是不断地鼓励着我向新的更完美的途径上走。同时还要我把几十年来从老前辈那里学来的一点艺术上的精华,在这么广大的观众面前,完完全全地拿出来,供后一代年轻艺人们的参考。这一种期望,我哪能不接受呢?我看到前辈艺人的创造成果和许多宝贵演技的改进,到今天已经渐渐快要湮没完了。后一代的人才,又没有培养成熟。在这青黄不接的时代,我站在一个艺术工作者的岗位上,趁我的精力还能勉强支持的时候,我是应该尽我的力量来努力工作,一直到我不能工作的时候为止的。

 “你就看前天这样大的雪,观众在半夜里站在雪地里排着班买票,他们对我的这种热情,使我听了能不感动吗?像今天两出戏并着唱,我承认是很累的。可是明天到了台上,想起他们买票的辛苦艰难,我又得把全副精神提起来,认真工作,让他们看了,都能获得满足。要不然我也太对不住他们了。

 (按)梅先生到了北京,还没有考虑到他的演出问题。这次突然在大众剧场公演,完全是一时的环境所造成的。因为十一月十一日先在大众剧场义演“霸王别姬”,票子不敷分配;后来的观众,买不到票,就鼓噪起来。戏馆方面,无法应付,只能把这紧张情形,打电话告诉梅先生。经过了他的同意,才由经理出来,对观众保证:梅先生不久就要在此地公演几场。这样才说服了这班向隅的观众。

 答应了不唱,就是欺骗他们,梅先生是不肯的。就决定从十二月十五日起,在大众剧场,公演三天。戏码是“女起解”、“奇双会”、“穆柯寨”。到了第一天的清早,看见天降大雪,满院子下得就跟银山一样。我想今天卖座的成绩,恐怕要受影响了。就打电括问戏馆卖票情形,经理盛强在电话里答复我说:“隔夜(十四日)三点钟,就有人排班等候买票,一直排到街口。观众穿着大衣,上面打着伞,站在街头,静候戏院开门。所以早上一开票柜门,三、四小时就把三天票都卖完了,连戏馆的前门都几乎挤破。我们请了纠察队来,才把秩宇推持住的。同时院方还接到各方面的观众打来的电话和寄来的信件,都希望梅先生加演几场,使大家都能看到他的表演。请您把这些情形,反映给梅先生。”梅先生睡在里间屋子,听见电话声音,就找我进去,在床上问我:“这么大的雪,票子恐怕卖不好吧?”我把刚才大众剧场经理的报告转述了一遍。梅先生对我说:“这真算做到民主管理的方式了。要跟三十几年前上海戏馆里由案目控制着全部好座位的情形一比,真可以看出一个极大的转变。新的观众、新的制度,导引着我们整个戏剧界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

 “我当年先学‘穆柯寨’,是演到杨宗保被擒为止。我的几位朋友又提出意见,要我同时也把‘枪挑穆天王’学会了,可以分两天连着表演,是很有意思的事。这出戏穆桂英的把子,就是跟杨六郎对打的几场。凤二爷扮杨六郎,所以我们对打的把子,就是请他给我说的。台上的开打,是有上手、下手的区别的,打法也略有不同。我演的头本‘虹霓关’和‘穆柯寨’,都是打的下手,唯有这出戏该我打上手了。凤二爷的武工,是极有根底的,靠把尤其擅长。他跟崇富贵、李顺亭几位前辈都学习过。我这戏是跟他学的,因此我们两个人,打得倒是非常合手。在我第一次贴演‘穆柯寨’的下一天,紧跟着就唱这出‘枪挑穆天王’。以后就经常是这样分两天连着演。

 “前年高盛麟陪我唱过杨六郎,他是杨派武生,武工娴熟,开打亮相,也都轻松漂亮。杨老板(小楼)晚年指点过他好些门道。我看他在被穆桂英枪挑下马的时候,这一个抢背,边式好着。在近年的后辈里面,可算是一个杰出人才。

 “最近是李八爷(春林)陪我唱杨六郎。他是陆华云办的长春科班的学生。文武兼长,把子的地位,讲究准确,绝不肯将就马虎过去的。”

 “这两出戏你从前分开两天唱,后面的‘枪挑穆天王’不嫌太短吗?”我这样地问。

 “当年上海的听众们,”梅先生说,“不问戏的长短,着重的是要有精采的地方。譬如‘空城计’的诸葛亮下了城楼,‘击鼓骂曹’的祢衡打完了‘夜深沉’的鼓点,就有人认为精采已过,离座而去。下面听与不听,是无足重轻的了。相反的如果是‘捉放’不带‘宿店’,‘武家坡’不带‘回窑’,那就不满意了。因为他们认为这里精采的地方是在后面的。

 “我最初单演‘枪挑穆天王’,是从帘内一句道白:‘众喽啰人马回山’唱起的。头场的扮相,还是扎靠,接着凤二爷的杨六郎出场,加唱一大段西皮慢板,为的是好让我在里面从容换装。等我再出场,就改为头戴风帽,身披斗篷的扮相了。唱到杨六郎被挑下马以后,还有穆桂英带了杨宗保回山见穆天王,宗保再下山回营,桂英也带了降龙木下山投宋为止。’下面的故事,就紧接上‘辕门斩子’了。

 “我每次唱到枪挑杨六郎下马,台下的座儿,就要抽签(内行见观众陆续离去,称为抽签)。本来后面的场子,太不紧凑,无非是结束故事而已,所以后来我也改了,总是唱到杨六郎被挑下马为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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