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嶺鎮的陳五爺，今年八十多了。他給我講過一個他和狼的故事，頗為傳奇。
差不多七十年前，陳五爺還是個十來歲的少年。下面的講述中，我們就把陳五爺改稱陳武吧。
當時，由於家裡人多地少，生活十分困難，為了家裡少個人吃飯，也為掙點口糧，陳武只好去山裡給一個姓薛的財主家拉長工放牛。
雖說是放牛，卻是個很危險的工作，最大的危險，就是山裡狼多。莫說是一個人了，就是一頭身體健碩的犛牛，也會被群狼啃個乾乾淨淨，這樣的事時有發生。
陳武第一次遭遇狼群，就是在放牛的時候。當時，牛群在一處草灣裡吃草，陳武坐在草坡上曬太陽。他無意間抬頭，突然看到，對面的草坡上竄來幾條狗，隨即意識到，那不是狗，而是狼！
陳武嚇壞了，趕忙從草坡下來，鑽進牛群當中。三條狼很快竄過來，在牛群周圍夾著尾巴四處逡巡，試圖尋找進攻目標。
此刻如果牛群驚慌，四處逃散的話，陳武肯定會成為三條狼的一頓美餐。
但是，動物也是有靈性的。只見牛群慢慢地圍成一個圈，頭朝外屁股朝裡，把陳武圍在圈裡。它們一個個拱著身子低著頭，鼻子裡呼呼地喘著粗氣，血紅的眼睛盯著狼，隨時準備投入戰鬥。它們是有武器的，那就是它們粗壯鋒利的犄角。
三條狼逡巡了半天，眼看找不到進攻機會，只好夾著尾巴灰溜溜撤退了。自此以後，陳武有了經驗，如果看到狼來了，只要鑽進牛群，基本不會有危險。
但是，他不可能一直和牛群待在一起，總有單獨行動的時候。這不，有一次他差點就命入狼口。
那是快過年的一天，陳武從薛四爺手中結了工錢，就要回家過年。薛四奶奶提來一個籃子，對陳武說:“娃，就要過年了，再也沒啥給你的。今年養的雞多，收的蛋多，這一籃子雞蛋你拿上，回去讓你爹媽吃吧。”
雖然薛四爺脾氣不好，有時候會呵斥陳武，甚至會拿皮鞭嚇唬他，但是薛四奶奶很不錯。
陳武歸心似箭，趁著太陽還沒有下山，匆匆踏上了回家的路。
走過一處山灣的時候，突然看見，從山上竄下來兩條狼！陳武心中一驚，趕忙撒腿就跑。跑著跑著，他突然意識到，人是跑不過狼的！
陳武飛快回頭一看，果然看到，兩條狼已經追到身後不遠了，這可怎麼辦？情急之下，他突然想起籃子裡的雞蛋，於是隨手抓起兩個，用力向後扔過去。
兩條狼看到陳武扔過來的東西 ，先是放慢腳步，接著撲過去，舔食地上的碎雞蛋去了。
趁此機會， 陳武撒腿就跑。就這樣，跑一陣，扔兩個雞蛋，終於跑到山下有人煙的地方，狼不敢追了，籃子裡的雞蛋也扔完了。陳武一屁股坐下來，心跳得咚咚直響，暗自慶幸，多虧了這一籃雞蛋，總算撿了一條命！
過完年回到山裡，陳武把這個事說給薛四奶奶聽，感謝薛四奶奶送的雞蛋。薛四奶奶也很高興，說是自己的雞蛋救了一條人命，也算自己的功德。自此以後，只要陳武單獨出門 薛四奶奶就會給他一籃子雞蛋，真有兩次派上了用場。
此後的一段時間，陳武再沒有遇到過大的危險，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窩狼崽子。
那天天氣很熱，陳武帶的一皮囊水喝完了，就去草坡下的山谷裡找水喝。在他打了水返回的時候，突然聽見草叢裡傳出吱吱的叫聲。
陳武出於好奇，就尋著聲音過去看，這一看不要緊，不由得心中一沉，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來那是一個狼窩，幾隻狼崽子擠在洞口，看著他吱吱地叫。陳五警覺地四處張望，確定周圍並沒有大狼，這才放下心來。
陳武心想，好啊，趁此機會把這幾個狼崽子幹掉，免得它們長大了害人。他下意識把手伸向腰間的短刀，但是隨即猶豫了。
他看到那幾個狼崽子憨頭憨腦的樣子，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自己吱吱叫，就像幾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
陳武想: 唉，還是算了去吧，我娘說過，不要隨便殺生，反正狼也沒有真的傷害到我。何況這就幾個小東西，放過它們吧。
陳武轉身要走，但是那幾個狼崽子吱吱吱叫的更歡，好像在向他討要吃的。陳武猶豫一下，乾脆從懷裡掏出薛四奶奶早上偷偷給的兩個熟雞蛋，捏碎後扔給了那幾個狼崽子。心想你們吃吧，但願你們長大了少害人。
陳武轉身向草坡上走去，可是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就在不遠處，一條狼站在那裡，死死地盯著這邊。
陳武腦子裡一陣發矇，感覺血液都凝固了。真後悔沒有殺了那幾個狼崽子，現在要是餵了狼口，那不冤死了？
但是，奇怪的一幕發生了！他眼睜睜看著那條狼轉身向谷底走去，並沒有向自己撲過來！
陳武遲疑片刻，一邊回頭張望，一邊輕手輕腳爬向草坡，那條狼也離他越來越遠。
又撿了一條命！難道也是因為雞蛋？陳五百思不得其解。
後來遭遇的幾次“狼禍” ，讓陳武更加確信，狼也是有靈性的。
一次是他牽著一頭犛牛去馱水，回來的路上，看到前面路上擋著一天狼。他手裡沒有雞蛋，也沒有什麼可以抵擋的東西，只好緊緊靠在犛牛身邊。這時候，突然聽到一聲狼叫，那是站在不遠處土坡上的一條狼。奇怪的是，擋在路上的那條狼，聽到聲音後立刻就跑開了。
另一次也是在回家的時候，後面追來了幾條狼，陳武扔了幾次雞蛋後，突然聽到幾聲狼叫，那幾條狼竟然四散而去，不再追趕。
陳武后來仔細回憶，發出叫聲的狼，正是他在狼窩那裡見過的那條。估計它是一匹頭狼，可以對別的狼發號施令。
陳武最後一次見到那匹狼的時候，剛剛解放，由於要分田地了，陳武不用再拉長工，於是告辭薛四爺回家。
在一個山彎處，遠遠地跑來了一匹狼，陳武看得清楚 ，正是那匹頭狼。它並沒有順路追來，而是爬上了路邊的一個山崗。
陳武放心地向前走去，不時回頭看看，他看見那匹狼安靜地站在山崗上，一直目送著自己下山。突然傳來幾聲狼叫，然而那聲音並不淒厲，反而有幾分柔軟。
陳武心想，它是來給我送行哩。陳武甚至有些遺憾，它要是追來，給它吃幾個雞蛋也好，薛四奶奶又給裝了一籃子雞蛋呢。
五爺說，他從此以後再沒有見過狼，也沒有見過薛四爺和薛四奶奶。
土改劃成分的時候，薛四爺家一開始要被劃為地主的，後來卻劃成了富農。周圍別的財主可不同了，劃成地主不說，後來還吃了不少苦頭。
就因為薛四奶奶是個寬厚的人，薛四爺也沒有做過過分的事。工作組調查的時候，無論長工短工都給他們說好話。工作組也找陳武調查過，陳武說薛家沒怎麼欺負他，薛四奶奶還是個善人。
五爺說，無論啥人，無論啥時候，還是要行善哩。
五爺說，狼若回頭，要麼報恩， 要麼報仇 ，這是真的。
五爺還說，就連狼都知道個恩情，何況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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