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的海沧港」:明代月港并未消亡,一直在延续

月港,旧海澄县是也,1958年,海澄县走到历史的尽头,其北部划入厦门,为今海沧街道、嵩屿街道、新阳街道,其南部与龙溪县合并为龙海县,为今龙海市下半县,含招商局及石码镇(不含)以南诸乡镇。

「低调的海沧港」:明代月港并未消亡,一直在延续

明代月港的继承者---海沧港(图为海沧嵩屿码头全景)

与月港共崛起,伴月港齐衰弱,港由河趋于海,承月港之余辉,非海沧莫属。

海沧,厦门六区之一,旧属海澄县,是厦门市唯一具有漳州成份的地区。

与厦门高房价、重旅游一样,海沧从出世之日起,便以房地产和行政创新闻名于世,正是在这种浮夸虚幻的氛围中,让我们忽视了海沧的真实面目。

其实,海沧在厦门的地位,就如她傲人而鹤立的地理位置一样,是实打实的工业与海港第一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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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3日“地中海纽约”轮和“阿拉伯德娜”轮同时靠泊厦门港嵩屿集装箱码头(2艘20万吨级)

福建是全国深水港中的大省和强省,按水深和避风条件,由北及南可建10万吨以上深水泊位的岸线有:宁德地区,福鼎的沙埕,三都澳的城澳、溪南、三都岛、樟湾、白马港口;福州地区,罗源湾的将军帽、可门,长乐的松下,福清的江阴、牛头尾;莆田地区,湄洲湾的东吴;泉州地区,湄洲湾的斗尾;厦门地区,厦门湾的海沧、嵩屿;漳州地区,厦门湾的打石坑(招商),龙海的后石,漳浦的古雷等。

于此一干深水港中,海沧独占两席,海沧港区和嵩屿港区,二者自然而然成了厦门港的中坚力量。

海沧港的成就与重要远不止如此,更是福建海丝历史的重要组成。

萌芽于宋,盛于明,与月港相辅相成

月港,为明代中国对外贸易第一港,所在地为漳州府海澄县。

受明代倭寇侵扰影响,划龙溪县沿海地区第一至九都及漳浦部分沿海设立海澄县,取“海氛澄清”之意,一至三都为今海沧半岛,八、九都为今海澄镇一带,从此九龙江出海口成了海澄县的内海,俗称“圭海”,县城所在地的圭海南岸即传说中的月港,圭海北岸即海沧港、嵩屿港,而月港在明隆庆建县之后也成为海澄县的代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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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海沧后井金沙书院印刷之《古今形胜之图》(现存西班牙,地图以海澄为起始点)

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说到,“闽人通番,皆自漳州月港出洋”,古人有诗如此描述月港:“东接诸倭国,南连百奥疆,货物通行旅,资财聚富商”,“市镇繁华甲一方,古称月港小苏杭”。

明代《东西洋考》更是在经济上予以肯定月港,“我穆庙时除贩夷之律,于是五方之贾,熙熙水国,刳舻朦,分市东西路。其捆载珍奇,故异物不足叙,而所贸金钱,岁无虑数十万,公私并赖,其殆天子之南库也。”

月港之繁荣,在于百姓铤而走险,在于圭海港叉众多,在于漳泉手工业发达,在于偏僻天高皇帝远。

月港、海沧地险民犷

宋代的海沧浸润在一片文教安乐氛围之中,然而随着元代蒙古的屠戮与不安定,海沧和月港的百姓经过一番彻底的洗牌后,民风大变,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耕读传统向亦商亦盗的冒险主义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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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丝遗迹--海沧明代奎星楼

“月港、海沧诸处民多货番,且善盗”,《明世宗实录》嘉靖十五年七月壬午条载,兵部覆御史白贲条陈备倭事宜, “龙溪嵩屿(今海沧嵩屿)等处地险民犷,素以航海通番为生;其间豪势之家,往往藏匿无赖,私造巨舟,接济器食,相倚为利。请下所司严行禁止”。

成化七年(1471年)十月乙酉条载,“福建龙溪民丘弘敏(今海沧新垵人),与其党泛海通番,至满刺加及各国贸易。复至暹罗国,诈称朝使,谒见番王,并令其妻冯氏谒见番王夫人,受珍宝等物……弘敏同县人康启道等二十六通番,并行劫海上,亦命重审,无冤决之”。

嘉靖八年(1529年)十月己巳条载,“初,佛朗机火者亚三等既诛,广东有司乃疏绝安南、满刺加,诸番舶皆潜泊漳州,私与为市” 。

嘉靖十二年(1533年)九月辛亥条载,“兵部言:‘浙、福并海接壤,先年漳民私造双桅大船,擅用军器、火药,违禁商贩,因而寇劫,屡奉明旨严禁’”。

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 五月庚子条载,“有漳州人陈贵等私驾大舡,下海通番。至琉球,为其国长史、通事蔡廷美等招引入港。适遇潮阳海船争利,互相杀伤,廷美乃安置贵等于旧王城,尽没其赀。”

海澄县人谢彬在《剿抚事宜书》中写道,“正德、嘉靖间,月港私造双桅大船,不啻一二百艘,鼓泛洪波巨浪之中,远者倭国,近者暹罗、彭亨诸夷,无所不至”。

约在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黄湛在《海患呈》说到,“本年三月内,有日本夷船数十只,其间船主手梢多是漳州亡命,谙于土俗,不待勾引,直来围头、白沙等澳湾泊。四方土产物,如月港新线,如石尾棉布、湖丝、川芎,各处逐利商贾云集于市。……至本月十九日,夷船闻风逃去,居民复业”。

如此种种,以海沧、月港之民为主体或主导的明代漳州人,以海沧和月港为基地,以通番贩海为业,胆大亡命之人更是勾结倭人、佛郎机、红毛等入寇为虐。

这才使大明王朝开始关注漳州沿海的安定性,起初海沧最为猖獗,故最先于海沧设置安边馆,管理圭海地区的出海秩序。后月港动乱频发,又在月港设靖海馆,随着倭寇和内鬼混乱的加剧,朝廷最终才在靖海馆的基础上设立海澄县,从此海澄地方得以安定,月港辉煌得以延续。

最终,海澄月港和海沧,在郑氏与满清的拉锯战中沦为焦土,从此隐秘于江湖。

以海设县,县在海中,海在县中

月港,地处九龙江入海处,其港道“外通海潮,内接山涧”,“一水中堑,环绕如偃月”,故名。

月港属强潮型河口内港,潮流为往复流半日潮浅海潮港。海潮由河口的海门、海沧两峡流入,流分三脉:一脉入柳营江(江东桥),沿北溪上溯至龙津溪交汇处蓬洲头,今河床淤浅,潮流影响仅抵郭坑;一脉入浮宫港,沿南溪上溯抵白水营止;一脉由月港入福河。

海沧港掌月港一半潮汐,为月港之门户,历来是月港船只出入有司稽核之地,而海沧港口的圭屿更是扼守月港之咽喉。

海沧虽然没有月港的形貌和雅称,但其港汊之多,非其他地方所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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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海沧都保分布图(隆庆以前为龙溪县,以后为海澄县)

《筹海图编》曾有这样的描述,“近署安边馆事谂知违禁通番大船之详,其船皆造于外岛而泊于内澚,或开驾以通番或转售于贼党,而嵩屿、渐尾、长屿、海沧、石马、许林、白石等澚乃海贼之渊薮也”。《天马山房遗稿》,“海沧清漳澳区也,岛屿鲸鲵,劻勷弗靖,旧设安边馆,择列郡守臣有风力者居之,以弹压镇服”。

如此看来,位于圭海南北沿岸的诸多村社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内澳,当时红树林密布,最适合走私船只的隐蔽,加上当地百姓习武为性,舍家为盗的风气,海沧一带几乎成了贼窟,这也是朝廷所忧心的治安大问题。

当然,随着月港走私的合法化,这种民性反而促进了当地商贸的发展,以至发展出民营第一港的奇迹。

以海为生,舍家为家,千里下南洋

清初的辛丑播迁,彻底葬送了月港和海沧数百年营造的航海事业,加上满清的海禁政策,以海为生的月港和海沧之民度日弥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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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安县螺城镇王孙村发现一块刻有“奉旨边界”的石碑

港仍在,事业已难再,于是圭海两地的百姓纷纷另谋出路,南下赚南洋钱。

闽南人下南洋及其普遍,但归类至漳泉两地,差异却很大,泉州籍华人七八百万人,而漳州籍却仅有七八十万,虽然同为闽南人,但漳泉的这种差异确实令人难以理解。

在漳州籍的这七八十万中,海澄人占绝大多数,而月港和海沧籍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不低于三四十万,这种现象可以从闽南语次方言的分布窥视之。

闽南语按地域和口音,可以分成若干次方言,如:主体区域泉州话、漳州话、厦门话、龙岩话,临近区域潮汕话、台湾话、汕尾话,辐射区域雷州话、电白黎话、电白海话、浙南闽语,海外区域峇峇话、马来西亚槟城福建话、新加坡福建话等。

海沧闽南语归属于厦门话,但确切的说是介于漳州话和厦门话之间,属于典型的不漳不泉偏厦门音,还不足以被独立分置。然而海沧话的海外分支马来西亚槟城福建话却能在一众海外移民团体中突显,成为闽南语次方言的一种,这多亏海沧人在槟城的聚居与文化的保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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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沧与槟城位置示意图

海沧,旧属龙溪县三都,故槟城又有三都之称,其方言亦以三都话为称谓。槟城早期的移民主要来自海沧,其移民团体中的主体为“槟城五大姓”,分别为来自海沧新垵的“邱姓”,海沧霞阳的“杨姓”,海沧石塘的“谢姓”,海沧锦里的“林姓”,以及闽南颖川“陈姓”(含海沧山仰和同安丙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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槟城龙山堂邱氏公司(宗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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槟城世德堂谢氏公司(宗祠)

而事实上移民槟城的海沧村社达108个,比目前海沧存留下来的村社还多,简直是海沧在海外的活史书。

当然海沧人在明清及民国,移民南洋的行为长盛不衰,其在海外的华人更是不可尽数,如今比较成片聚居的有槟城、沙捞越古晋,而分散而居的不在少数,如新加坡前首富邱德拔,兴中会首任会长香港杨衢云等,这些人机会成了孙中山海外的钱袋。

近期有一部纪录片《一代三都人》,便是描述清末民初,海沧海外三都人,资助和参与民国革命的不朽功绩,故有一部三都海外史,半部民国革命史之称。

孙中山《建国方略》远东大港规划

或许是三都华侨对革命的资助得到孙中山的感恩,或许是海沧的深水港口优势受到青睐,海沧嵩屿港成为孙中山《建国方略》中规划的重要海港和新市区。

《建国方略》中写道,“(厦门)此亦一老条约港也,在于思明岛。厦门有深广且良好之港面,管有相当之腹地,跨福建、江西两省南部,富有煤铁矿产。吾意须于此港面之西方建新式商埠”,“应在厦门港以西的海沧嵩屿建立新式商埠,以便江西、福建南部的物产出口……应把嵩屿作为厦门至建昌(江西)和厦门至广州铁路的起点....此港应施以新式设备,使能联陆海两面之运输为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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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屿商埠计划书商榷书

而在孙中山畅想之前的清末,海沧事实上已经开始了新城市的试点,当时的英国“亚细亚”和美国的“美孚”两大国际石油财团租借嵩屿兴建码头和油库,作为向中国内陆输送石油的中转站和船舶加油基地。

1905年,福建省华侨筹资组建铁路公司,先修漳厦铁路,自厦门岛对岸嵩屿起至漳州止,长45公里。1907年7月开工,1910年5月修至江东桥,长28公里,因营业不善,股款不继而中止。该路于1930年拆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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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嵩屿火车站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随着战争的到来,全部嘎然而止,在之后的几十年,海沧便一直被雪藏。

月港是为月港,海沧是为海沧,二者在位置上并没有重叠,甚至在港口地位上是并列的关系。海沧因无腹地,或者说腹地盖全部泉州之地,孤悬在外,未有片土与漳州陆地接壤,历来无法成为漳州的核心区。

自从海澄立县,从地理位置和发展潜力方面考虑,或许月港都是名副其实的县城之选,尽管如此,海沧以其占海澄县1/3的实力本可以另辟蹊径谋取高就,但是海沧仍能以谦逊姿态奉月港为上,甘愿做月港的附属港,使其光辉常在。

月港之没落,或许已然不再有,然随着海外贸易的再次崛起,并由河港向海港再向深水海港演变的历程中,终于迎来了海沧港发光发热的大好时机。

海沧地处九龙江入海的河口,港深海阔,又有优良避风条件,实乃上佳海港之选。而其腹地更广至漳州、龙岩乃至江西,完全的天时地利人和。甚至到了改革开放时,台塑王永庆与邓老秘密商谈的“海沧计划”,更是将海沧的港口优势与台塑石化结合起来,可惜的是受到台当局的阻碍而功亏一篑。

然而,不管怎样,海沧港的厚积薄发,终于在一个合适的年代展现其应有的风采,如果说月港创造了明代的民港奇迹,那么海沧港便是承月港之余韵,展现代海港之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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