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母亲的“战争”

我与母亲的“战争”

十五年不再生育的母亲,四十二岁那年意外生下了我。这段经历被母亲当做人生一大劫难吐槽给每一位亲朋好友及左邻右舍听。和母亲恰恰相反,四十三岁意外得女的父亲喜不自胜,虽说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人到中年的他,从未像现在这样静下心来仔细看过前面三个孩子。眼前这个黑眼睛、长睫毛、胖乎乎、软绵绵的小家伙,让他第一次体验到了做父亲的妙不可言。

父亲对我的爱有些痴迷。每天抱着呀呀学语、肩背呼呼大睡、手领步履蹒跚的我穿过古城的大街小巷,在家里哥哥姐姐对父亲的敬而远之和我的爬上爬下更是强烈对比。刚能坐车,父亲就迫不及待抱我坐上那辆崭新的飞鸽牌加重自行车的前梁。趟过小河、穿过田野,叮铃铃的铃声时常回荡在午后的空气里。上班的时候也不忘带上我,供销社的商店柜台后成匹成摞的花布成了我的专用座位。忙碌的营业员抽空亲一下或者捏一下我的圆脸蛋,真不知他们是为了讨好父亲,还是我的确楚楚动人。

父亲的过分溺爱,使得母亲毫无愧疚的修理我,以此平息她内心对其他三个孩子的歉疚。炕沿上的那把笤帚,成了她随时威胁我的有力武器。那把磨损的只剩一小半的散穗糜子笤帚,我曾偷偷的摸过几次—生硬,结实,这要打上去怪疼的啊。提前做足了功课,只要见母亲生气拿起笤帚,我撒腿就跑。

一次,母亲在院子里洗头,水有点凉喊我倒杯开水。进屋后,发现电壶放在我够不着的八仙桌上,一旁的舅舅守着收音机正在听戏。我大声喊:舅舅,我妈要杯开水,舅舅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使,没理我,只好踮起脚尖趴在他的耳朵上喊:舅舅我妈要杯开水,这下舅舅听见了,没问要水干嘛,拿起电壶倒了一杯滚烫的开水递给我。小心翼翼地端着水慢慢走出来,母亲正低头拧着头发,慢慢走过去的我,哗的一声,把水倒在她的头上,就听母亲大叫一声:“哎吆!烧死我了!”忽的起身,顺手拎起一把笤帚追了过来,知道闯祸了,我扔下杯子撒腿就跑,我玩命地跑,她在后面锲而不舍地追,那架势打不死我似乎都不甘心。一口气跑出老远,跑着跑着突然觉得后面好像没有了声音,一回头发现母亲早被我跑丢了。终于可以缓缓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午后的地面被阳光晒的既温暖又舒适,坐一会躺一会,仰望着蔚蓝蔚蓝的天空,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嗖嗖嗖飞过头顶。离太阳落山还有一大段距离,这段时间做些什么呢?不远处一只蚂蚁正在吃力的搬运一块比自己身体大出好几倍的叶子,走过去蹲在蚂蚁跟前,拔掉它嘴里的叶子,扔到旁边的水渠里,蚂蚁莫名其妙的就地转了几圈,从相反方向跑了。两只屎壳郎优雅的耍着杂技一路滚了过来,来的正是时候,顺手捡起一根小木棍,给它们使绊子,谁知道它俩配合默契,顺利地滚过我的障碍物,似乎预感到了危险,它们加快了速度一路飞驰前进,一次次拨开它们,它们又顽强的继续抱住那团粪一溜烟的滚过眼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抬头,见下班回来的父亲推着自行车微笑着站在我的面前,我开心地跳起来把手塞在他的大手里,父亲抱起我放在自行车前梁上,有说有笑的一起回家了。

我与母亲的“战争”

看见坐在父亲车上回来的我,刚刚还咬牙切齿的母亲,和没事人一样接过父亲手里的东西,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我知道她和隔壁艳艳的后妈一样,当着父亲的面对我好,晚上又要把我伸到胸口的手扔出来。

白天腻在父亲身边,可是一到晚上,我需要母亲,我要躺在她身边,从衣襟下伸手摸到她的胸部,回归母体的安宁,完成我的情感依托。母亲不领情,拉出我的手扔到一边,她一定会这么做的,这是除了笤帚以外收拾我的最好方法。

我从哪里来的?

一天,我一边低头玩耍一边问了母亲一个所有孩子想知道的问题。

“要饭的换下的。”没有一丝犹豫,母亲果断的回答我。第一次听到如此悲惨身世,我惊讶地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母亲,一旁的姐姐立马过来补充,她绘声绘色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寒风......乞丐......可怜小女孩......一再强调我和他们三个为何年龄差距如此大,父亲为啥只疼我......

从此以后,怕要饭的,怕她领我走,怕母亲,怕她让要饭的领走我。母亲抓住我的软肋,门口只要来个要饭的,就在院子里大声喊我的乳名。这话真好使,随后一整天你都不会看到我,直到父亲下班回来,从布满灰尘的柜子后面把我叫出来。

冰火两重天里我渐渐长大成人。

二十六岁还没有嫁人迹象的我,成了母亲心里一块大病。只要家里来个人,她就开始诉说:“怎么办呢,我们这个女子没人要了么”。羞的我无处可逃,恨不能瞬间化成空气挥散掉。经常是客人前脚进来,后脚我一溜烟出门。有时把我说急了,就威胁她:“妈,你再给别人说,大街上随便找个人我就跟着走了。”这话总算让母亲消停了几天,几天之后她又旧病复发,唯一不同不再当着我的面。

终于遇上我想嫁的人了,关键他还愿意娶我。

母亲特别满意,一切吉祥如意又顺理成章的进入结婚序曲。

楼下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催促我出门。父亲刚去世一年,我这一走,就剩母亲孤孤单单一个人,母亲不哭死才怪呢,想想就伤心,再加上电影、电视剧看多了,我满腔离别之情等待和母亲依依惜别,可是!要说的是可是,左等右等不见母亲出来,既听不见她的哭声也看不见她的人影,我都不知道她跑哪去了。委屈的眼泪哗哗哗直流。每当受了委屈,就想起我敬爱的父亲,他要是在绝不让我这样出门,越想越伤心,站在门口不停地哭。来娶亲的是未来老公的同学—一个毫无经验的毛头小伙,他看我哭着不走安慰说:“再不哭了,以后啥就都有了。”本来还想再哭一会呢,被他这么一说,哭到一半的眼泪噎了回去,心里质问他:真不会安慰人,我是因为没有东西哭的吗?

托老师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那我们是幸福的家庭,因为和所有的新婚夫妻一样,甜蜜过后,彼此性格磨合开始。

一吵架就回娘家,当然是希望母亲安慰安慰我,顺便把老公收拾一下,也让他知道知道,在娘家里我也是金枝玉叶、掌上明珠一枚。

“你的毛病就是不受委屈,在家我和你父亲迁就,女婿又不是你爹妈,他才不吃你那一套呢!”

如果有别的去处,我真想摔门而出。

两天了还没来接我,胡思乱想了很多剧情。好不容易听到有人敲门,见老公进来我立马佯装起来,对他漠然置之,一副要永远住下去的样子。母亲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进厨房和面切肉,不一会香喷喷的荞面饸饹端了出来。吃完饭,老公拉着我往回走,继续装腔作势在那推辞,母亲乘势把我推出门外,关门的瞬间对老公说:“明天中午我做红烧肉,你们回来吃吧。”

想想我那“乞丐妈”,也不会做出这么绝情的事。

我与母亲的“战争”

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我这个小棉袄可不那么容易穿在母亲身上。逢年过节,特羡慕那些和母亲手拉着手转街的女儿。买给母亲的礼物,她从不说好。第一句话:“给你公公婆婆买了吗?你觉得我亲,女婿人家觉得他妈亲,都各顾各的妈,这日子......”幸亏早有预见,拿出另外两份母亲这才暂时住了嘴。

第二句话:“这要多少钱呢?”

有了多次经验只报个零头给她。

“这么个东西,一半价钱还差不多。”母亲挑剔地看着。

我要说出全价,你怕去掉后面的零还嫌多。

为了给她洗头、换洗衣服,我们常常争吵不休,气的我前脚摔门走了,后脚母亲电话打过来问:“你下午怎么没过来?”

晚年的母亲性格变了很多,尤其是儿子出生后,对他宠爱有加。家里大大小小十几个孙子,从未见她如此喜爱孩子。不让我说,更不让我打,笑眯眯的看着儿子跑出跑进,满脸的幸福溢于言表,那是我不曾见过也不曾体会过的爱护。

儿子调皮捣蛋不好好写字,在书房我哇啦哇啦的教育他。外面母亲忍不住了,她推门进来:“你天天这么骂,折磨的娃娃还能长大吗?你小时候不学习,我要天天这么骂,你还能活到现在?”边说边拉着儿子步履蹒跚的出去。

还不骂我?不是天天拿个笤帚威胁我吗?我没好气的在后面直嘟囔。

身体一向硬朗的母亲,从生病到去世一个多月时间,卧床不省人事也就十天。在这十天里,家人轮流陪护。嫂子舍不下母亲,拉着她的手哭泣,以后和哥哥吵架再没人帮她了。昏迷五六天的母亲突然开口说话:“不要哭了,你身体不好。”转身又陷入昏睡。见母亲睁开眼睛说话,我急忙拉着她的手哭着希望她再次醒来。我是她的小女儿,虽然我们一直争吵不断,但母亲不会这么走,一定会睁开眼睛拉着我的手,给我说些终身难忘的话,至少要比别人多的看我几眼,但是这样的期望始终没有发生。母亲一定在气我:“好好哭吧,谁叫你天天气我。”我是这么想的母亲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我们是母女我了解她。

母亲走后,一直不能适应失去她的生活,哪怕是天天争吵的日子。独自一人去山上看她,那里青草弥漫、野花绽放,阳光温暖的照耀着她的家。慢慢的突然感悟,都说生命要有归宿,什么是归宿?泥土就是生命最好的归宿。她已经用她的方式教会了我如何生活,如何从一个女儿的角色,顺利的转换成为一个儿媳、妻子甚至母亲。她,已经代替父亲完成了她的使命。

如果有来生,我们还做母女,我愿意和你继续我们的“战争”,母亲!

我与母亲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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