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明《左傳》解析第九十二講:襄公·襄公二十一年

《襄公二十一年》發生在公元前552年,周靈王二十年期間。主要記述了九件事:一是魯襄公去晉國,拜謝出兵以及取回邾國所奪之田。二是邾國的庶其帶著土地投奔到魯國,季武子賞賜他們。三是魯國多盜賊,季武子要求臧武仲打擊盜賊,臧武仲認為是季武子賞賜邾國人盜竊土地而引起的,因此難以去除。四是齊莊公再次討伐公子牙黨羽。五是楚國子庚去世,薳子馮聽從申叔豫的話而裝病逃避擔任令尹。六是晉國內亂,欒氏逃亡,叔向被赦免。七是曹武公來魯國朝見。八是諸侯在商任會盟。九是州綽逃奔到齊國後仍想充當英雄。

【經】二十有一年春王正月,公如晉。邾庶其以漆、閭丘來奔。夏,公至自晉。秋,晉欒出奔楚。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冬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曹伯來朝。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子於商任。

【傳】二十一年春,公如晉,拜師及取邾田也。邾庶其以漆、閭丘來奔。季武子以公姑姊妻之,皆有賜於其從者。於是魯多盜。季孫謂臧武仲曰:「子盍詰盜?」武仲曰:「不可詰也,紇又不能。」季孫曰:「我有四封,而詰其盜,何故不可?子為司寇,將盜是務去,若之何不能?」武仲曰:「子召外盜而大禮焉,何以止吾盜?子為正卿,而來外盜;使紇去之,將何以能?庶其竊邑於邾以來,子以姬氏妻之,而與之邑,其從者皆有賜焉。若大盜禮焉以君之姑姊與其大邑,其次皋牧輿馬,其小者衣裳劍帶,是賞盜也。賞而去之,其或難焉。紇也聞之,在上位者,灑濯其心,壹以待人,軌度其信,可明徵也,而後可以治人。夫上之所為,民之歸也。上所不為而民或為之,是以加刑罰焉,而莫敢不懲。若上之所為而民亦為之,乃其所也,又可禁乎?《夏書》曰:『念茲在茲,釋茲在茲,名言茲在茲,允出茲在茲,惟帝念功。』將謂由己壹也。信由己壹,而後功可念也。」庶其非卿也,以地來,雖賤必書,重地也。齊侯使慶佐為大夫,復討公子牙之黨,執公子買於句瀆之丘。公子鉏來奔。叔孫還奔燕。

夏,楚子庚卒,楚子使薳子馮為令尹。訪於申叔豫,叔豫曰:「國多寵而王弱,國不可為也。」遂以疾辭。方署,闕地,下冰而床焉。重繭衣裘,鮮食而寢。楚子使醫視之,復曰:「瘠則甚矣,而血氣未動。」乃使子南為令尹。欒桓子娶於範宣子,生懷子。範鞅以其亡也,怨欒氏,故與欒盈為公族大夫而不相能。桓子卒,欒祁與其老州賓通,幾亡室矣。懷子患之。祁懼其討也,愬諸宣子曰:「盈將為亂,以範氏為死桓主而專政矣,曰:『吾父逐鞅也,不怒而以寵報之,又與吾同官而專之,吾父死而益富。死吾父而專於國,有死而已,吾蔑從之矣!』其謀如是,懼害於主,吾不敢不言。」範鞅為之徵。懷子好施,士多歸之。宣子畏其多士也,信之。懷子為下卿,宣子使城著而遂逐之。

秋,欒盈出奔楚。宣子殺箕遺、黃淵、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師、申書、羊舌虎、叔羆。囚伯華、叔向、籍偃。人謂叔向曰:「子離於罪,其為不知乎?」叔向曰:「與其死亡若何?《詩》曰:『優哉遊哉,聊以卒歲。』知也。」樂王鮒見叔向曰:「吾為子請!」叔向弗應。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室老聞之,曰:「樂王鮒言於君無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樂王鮒,從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仇,內舉不失親,其獨遺我乎?《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夫子,覺者也。」

晉侯問叔向之罪於樂王鮒,對曰:「不棄其親,其有焉。」於是祁奚老矣,聞之,乘馹而見宣子,曰:「《詩》曰:『惠我無疆,子孫保之。』《書》曰:『聖有謨勳,明徵定保。』夫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猶將十世宥之,以勸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棄社稷,不亦惑乎?鯀殛而禹興。伊尹放大甲而相之,卒無怨色。管、蔡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棄社稷?子為善,誰敢不勉?多殺何為?」宣子說,與之乘,以言諸公而免之。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初,叔向之母石叔虎之母美而不使,其子皆諫其母。其母曰:「深山大澤,實生龍蛇。彼美,餘懼其生龍蛇以禍女。女,敝族也。國多大寵,不仁人間之,不亦難乎?餘何愛焉!」使往視寢,生叔虎。美而有勇力,欒懷子嬖之,故羊舌氏之族及於難。欒盈過於周,周西鄙掠之。辭於行人,曰:「天子陪臣盈,得罪於王之守臣,將逃罪。罪重於郊甸,無所伏竄,敢布其死。昔陪臣書能輸力於王室,王施惠焉。其子,不能保任其父之勞。大君若不棄書之力,亡臣猶有所逃。若棄書之力,而思之罪,臣,戮餘也,將歸死於尉氏,不敢還矣。敢布四體,唯大君命焉!」王曰:「尤而效之,其又甚焉!」使司徒禁掠欒氏者,歸所取焉。使候出諸轘轅。

冬,曹武公來朝,始見也。會於商任,錮欒氏也。齊侯、衛侯不敬。叔向曰:「二君者必不免。會朝,禮之經也;禮,政之輿也;政,身之守也;怠禮失政,失政不立,是以亂也。」知起、中行喜、州綽、邢蒯出奔齊,皆欒氏之黨也。樂王鮒謂範宣子曰:「盍反州綽、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欒氏之勇也,餘何獲焉?」王鮒曰:「子為彼欒氏,乃亦子之勇也。」齊莊公朝,指殖綽、郭最曰:「是寡人之雄也。」州綽曰:「君以為雄,誰敢不雄?然臣不敏,平陰之役,先二子鳴。」莊公為勇爵。殖綽、郭最欲與焉。州綽曰:「東閭之役,臣左驂迫,還於門中,識其枚數。其可以與於此乎?」公曰:「子為晉君也。」對曰:「臣為隸新。然二子者,譬於禽獸,臣食其肉而寢處其皮矣。」

譯文

二十一年春,魯襄公去晉國,拜謝出兵以及取回邾國所奪之田。邾國的庶其帶著漆地、閭丘逃奔到魯國來,季武子把魯襄公的姑姑嫁給他為妻,對他的隨從都有賞賜。當時魯國有許多盜賊。季武子對臧武仲說:“先生為何不整治盜賊?”臧武仲說:“盜賊不可整治,我紇也沒有才能。”季武子說:“我國有四面封疆,而整治盜賊,何故不可以?先生是司寇,應當致力於去除盜賊,為什麼不能夠?”臧武仲說:“先生召來外盜而給予禮遇,怎麼能制止我國內的盜賊?先生為正卿而召來外盜,讓我去除,我憑什麼能辦到?庶其竊取邾國的城邑而來,先生讓姬氏女人嫁給他,還給他城邑居住,他的隨從都有賞賜。如果用君主的姑姑和城邑作為禮遇,其次用皂牧輿馬,再小的用衣裳劍帶,這是賞賜盜賊。既要賞賜又要去除,這或者很難吧。我紇也聽聞,在上位的人洗滌內心,專一待人,按法則度量誠信,可以明白證明,而後才可以治理別人。在上位者的所作所為,就是民眾的歸向。在上位者不作為而民眾有人作為,因此加以刑罰,而人們就不敢不警戒。如果在上位者作為而民眾也作為,這是勢所必然,又怎麼可以禁止呢?《夏書》上說:‘思念規律就請思念皋陶,解釋規律也請思念皋陶,稱道規律也請思念皋陶,真正推行規律也請思念皋陶,請舜帝思念他的功勞。’這是說順從自己言行一致,誠信自己言行一致,而後才可以懷念其功。”庶其並不是卿大夫,帶著土地來魯國,雖然身份低賤必然要記載,這是重視土地。齊莊公讓慶佐擔任大夫,再次討伐公子牙的黨羽,在句瀆之丘抓獲公子買。公子鉏逃奔來魯國。叔孫還逃奔到燕國。

夏,楚國子庚去世,楚康王派薳子馮為令尹,訪問申叔豫。叔豫說:“國家寵臣多而君王年幼,這種國家的事不可以作為。”於是薳子馮以患病推辭。當時正值暑天,申叔豫挖地,放下冰塊而放置床,加上多重柞蠶絲綢及衣裘,少飲食而躺在床上。楚康王派醫師看視,回覆說:“身體是很瘦弱,而血氣還正常。”於是讓子南為令尹。欒桓子娶範宣子女兒為妻,生下懷子。範鞅由於一度逃亡,頗怨欒氏。所以與欒盈同為公族大夫而不能相處。欒桓子去世,欒祁與他的家臣頭子州賓私通,州賓幾乎侵佔了全部家產,懷子很擔憂。欒祁害怕懷子聲討,就向範宣子誣告說:“欒盈將要叛亂,認為範氏弄死了桓子而要專政,說:‘我的父親驅逐了範鞅,範鞅不憤怒而以寵愛回報,與我擔任同樣官職而又專橫,我父親死後他更加富有。弄死我父親而且專政於國,我只有死路了。我不能跟從了。’他的陰謀就是這樣,我害怕傷害到主人,我不敢不說出來。”範鞅為之證明。懷子喜好施捨,讀書人多歸向他。範宣子也害怕他有許多讀書人,於是相信了欒祁。懷子當時是下卿,範宣子派他到著地築城而放逐了他。

秋,欒盈逃奔到楚國。範宣子殺死箕遺、黃淵、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師、申書、羊舌虎、叔羆,囚禁了伯華、叔向、藉偃。有人對叔向說:“先生罹患了罪過,難道是不智嗎?”叔向說:“比起死去與逃亡怎麼樣?《詩經》上說:‘自在啊逍遙啊,姑且如此來度歲。’這就是智。”樂王鮒見到叔向說:“我為先生去請求。”叔向不答應。樂王鮒退出,叔向不拜送,叔向周圍的人都怪罪叔向。叔向說:“必定要祁大夫才行。”家臣頭子聽聞,說:“樂王鮒對君主說的無不行,請求赦免先生,先生卻不允許,這是祁大夫做不到的,但您說:‘必須由他’,這是為什麼呢?”叔向說:“樂王鮒,是隨從君主的,怎麼能行?祁大夫舉薦外人不諱避仇人,舉薦內親不失去親人,難道獨獨留下我嗎?《詩經》上說:‘有了比較規律施,四方各國順從之。’夫子,是會比較的人。”晉平公向樂王鮒詢問叔向之罪。樂王鮒回答說:“不拋棄親人,他是有的。”當時祁奚已告老還鄉了,聽聞後,乘坐驛車來見範宣子,說:“《詩經》上說:‘文王仁愛無疆域,子孫後代依靠此。’《夏書》上說:‘聖人有謀略訓示,明白地證明了安定和保佑的道理。’那謀劃而少有過錯,仁愛教育而不倦者,叔向有這樣的品質,他是社稷堅固的因素。即使他的十代子孫也要寬宥,以勉勵有能力的人。如今一旦不能免罪於身,讓他放棄社稷,這不使人困惑嗎?鯀受懲罰而大禹興起,伊尹流放太甲而又輔相他,太甲始終沒有怨色。管、蔡被誅殺,周公輔佑成王。為什麼叔向要為了叔虎而拋棄社稷?先生作善事,誰敢不勉勵?多殺人又能有何作為?”範宣子很高興,與祁奚同乘一輛車,向晉平公勸說而赦免了叔向。祁奚沒有去見叔向就回去了,叔向也不向祁奚告訴已得赦免而就去上朝了。

當初,叔向的母親嫉妒叔虎的母親美麗而不讓她陪侍丈夫,兒子們都勸諫母親。叔向的母親說:“深山大澤,確實能生龍蛇。她美,我害怕她生下龍蛇會禍害你們。你們,是衰敗的家族。國內受寵的大官很多,不仁之人又挑撥離間,不是很難嗎?我有什麼可愛的。”就讓叔虎的母親去陪侍丈夫,生下叔虎。叔虎長得漂亮而有勇力,欒懷子寵愛他,所以羊舌氏這一家族遭到禍難。欒盈經過成周,成周西部邊境的人掠奪了他的財物。欒盈向成周外交官告辭,說:“天子的陪臣盈,得罪了王的守臣,打算逃避懲罰。又重新在郊甸得罪,沒有地方逃匿了,敢冒死陳述。從前陪臣欒書能為王室效力,天子施予恩惠。他的兒子欒黶,不能保住他父親的功勞。偉大的君王如果不嫌棄欒書的努力,逃亡的陪臣還有地方可逃。如果嫌棄欒書的努力,而思考欒黶的罪過,臣,本來就是刑戮餘生之人,就將回國死於尉氏手下,不敢再來。膽敢四體陳述,唯有聽從君王命令。”周靈王說:“有罪過而仿效,罪過更大了。”於是派司徒制止那些掠奪欒氏的人,讓他們歸還所奪取的財物,派偵察兵把他送出地勢險峻的轅門。

冬,曹武公來魯國朝見,這是第一次來朝見。諸侯在商任會見,是因為欒氏被禁錮。齊莊公、衛殤公不恭敬。叔向說:“這二位君主必然不能免除禍難。會見朝見,是禮儀的準則,禮儀,是承載政事的車輛,政事,是身體的守護。怠慢禮儀就會丟失政事,丟失政事就不能立身處世,因此就會混亂。”智起、中行喜、州綽、邢蒯逃奔到齊國,他們都是欒氏的黨羽。樂王鮒告訴範宣子說:“為何不讓州綽、邢蒯返回?他們是勇士。”範宣子說:“他們是欒氏的勇士,我能獲得什麼呢?”樂王鮒說:“先生如果做了他們的欒氏,他們就是先生的勇士了。”齊莊公上朝,指著殖綽、郭最說:“這是我的英雄。”州綽說:“君主以為是英雄,誰敢說不是英雄?然而下臣不聰敏,在平陰戰役中,比這二位先生先著稱。”齊莊公設置勇士爵位,殖綽、郭最都想要。州綽說:“東閭戰役,下臣左驂馬逼迫,盤旋於城門中,能識門釘數,可以與之比較嗎?”齊莊公說:“先生是為了晉國君主。”州綽回答說:“下臣新到,然而這二位先生,用禽獸比喻,下臣能吃其肉而睡在他們皮上。”

註釋

1.馹:(rì)這裡用為驛馬之意。

2.轘:(huán)形勢險要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