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韩魏水淹三军,胜券在握的智瑶遭遇反杀,晋阳之战就此落幕

水淹晋阳

智瑶、韩虎、魏驹带着三家兵马进逼晋阳,旋即展开了大规模的攻城。晋阳为赵氏根本,本来就城池坚固、战备充裕,再加上民众的同仇敌忾,联军猛攻三月未能攻克,只好停止强攻转为围困。

战争一时陷入僵局,让智瑶感到十分焦急。为了找到新的突破口,他信马由缰地带人四处巡查,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一处山顶之上。站在山巅四处眺望晋阳城,便见远处连绵不断的群山如巨龙一般三面环绕,三山之间又有一条汾水,如玉带一般从城外飘过,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旁人看到如此景象,或许会心旷神怡,从而产生诸多感怀,然而在智瑶的眼中,此番景致却让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翌日,他便开始命人沿汾水修筑堤坝,将蜿蜒流淌的河水径直引向了晋阳城的方向。

智瑶的这一招,可以说是极其阴损毒辣。

晋阳城三面环山,本身地势较低,一旦遇到暴雨天气,雨水聚集很容易引发洪涝灾害。如今智瑶又将河水引入,更是将晋阳城变成了晋阳湖,城内军民的住所特别是炉灶完全被浸泡在水中,原本错落有致的庭院街巷也都变成了蛙鱼虾蟹的天下。城中居民虽感念赵氏的恩泽,与赵无恤同心同德,宁愿依靠高地和树木“巢居而处,悬釜而炊”,也不肯背叛投降。

然而这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古代的城墙以及房屋大都是以夯土筑成,长期在水中浸泡冲刷容易出现崩解坍塌。如果再经历冻融作用,墙体更是会发生冻胀和变形,其作为城防的功能会被彻底瓦解。

这还不算是最坏的情况。军队作战、百姓生活都需要大量的粮草物资,这些物资也都需要有良好的存储环境。一旦经过水浸,粮草便更容易腐化变质,兵器也更容易朽坏,这些都会直接影响到城内军民的战斗意志。除此之外,长期的河水浸泡,还会滋生出传染病甚至瘟疫,由此引发的风险也让人不寒而栗。

张孟谈之使

面对如此艰危的境况,赵无恤似乎也毫无应对之策,因此直到两年后,晋阳城依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到了如此这般境地,不仅城中军民心有怨气,就连他自己的信心都受到了动摇。

有一次,赵无恤巡视全城,看到城内食物将尽,守城将士和城内居民都饿得皮包骨头、身体羸弱,不禁悲从中来:“赵氏是躲不过这次劫难了吗?”甚至在与张孟谈谈话时,他还隐隐地透露出了想要出城投降的念头。张孟谈当即正色道:“常言道若是国家危难,不能想办法求存求安,那还要我们这些谋臣智囊干什么?主君还是尽早打消这个念头吧,臣这就去向韩、魏两家求救去!”

在见到韩虎和魏驹后,张孟谈劈头盖脸便指责道:“现下智瑶带着你们攻打晋阳,赵氏恐怕很快就要灭亡了。但臣也听说‘唇亡而齿寒’,赵氏若是灭亡了,恐怕二君也很快就会成为砧板上的肉,你们难道就不感到担忧吗?”

韩、魏二人受到质问并未反驳,而是反问道:“这些情况我们都知道。可知伯为人严厉而刻薄,这你也是知道的。要是我们与你合谋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会产生什么后果想必你也清楚,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张孟谈心直口快,回答道:“计谋出自二君之口,入于臣下之耳,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的。”

韩虎、魏驹提出了他们心中的种种担忧,而张孟谈则见招拆招,将他们的疑虑一一化解,经过几个回合的唇枪舌剑,终于说服两家同意帮助赵氏。随后他们又就战场的局势进行了分析推演,商定了一整套的方案以及危机预案,并就行动的时间和具体细节进行了一再的确定,一个三家灭智的详尽计划便出炉了。

智果的苦心

计划已定,张孟谈准备趁夜返回晋阳,可让他感到猝不及防的是,就在他经过辕门的时候,却遇到了智氏的大夫智果。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张孟谈被吓得心惊肉跳,可又不敢表现出惊慌的样子,只能假装镇静地缓步走过这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路。等看到智果远去了,这才像撒鹰的兔子一般,强摇桨撸奔回晋阳。

而智果则完全没有料到张孟谈会出现在这里,因此虽有疑虑却并未放在心上。等到张孟谈走远了,他才突然缓过神来:这一定是赵氏派过来搞离间计的!想到这里,智果急忙回到大营去拜见智瑶,一进门便气喘吁吁地喊道:“韩魏两家的主君恐怕会生变!”

猛听到这句话,正在筹划军务的智瑶不由得心头一惊,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嘴里有两个字也脱口而出:“为何?”

智果步伐急促走上前来,忙不迭地回答道:“臣在辕门之外遇到了张孟谈,看见他神情很是傲慢,走路时脚抬得很高……”

“你多虑了。”智瑶本来神情很是紧张,可当他抬头看到智果,反而就不那么在意了。还没等智果说完,智瑶就打断了他的话,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和韩魏主君已经订立了盟约,破赵之后三家平分他的土地。这些我都是亲口告诉他们的,也绝对不会食言,他们又怎么会欺骗我?你就别再胡思乱想了,这些话实在不该从你的口中说出来。”

智果想继续劝说,可他看到智瑶笃定的表情,又有些怀疑自己可能真的是太过于神经质了。古来摇唇鼓舌的游说之士,向来都带着几分的傲慢,以抬高自己的价值,提升游说的本钱,这些并不足以证明韩、魏二人已经被策反了。在事情还未完全确定之前便下定论,也的确是太过于草率,甚至还有可能会被人利用。

为了搞清楚韩、魏两家的真实态度,智果决定亲自探访韩魏的主君,在与二人天南海北的闲聊中用心观察他们的表现。经过一番观察和试探,智果更加笃信自己的判断,于是又回去向智瑶汇报说:“两家主君神色游移不定,臣笃定他们意志有变,用不了多久就一定会背叛您,不如趁现在把他们杀了,以防患于未然!”

智果的一番良苦用心并未引起智瑶的重视,对方反而轻蔑地说到:“我们包围晋阳已有三年,三年都已经熬过来了,眼看着就要攻取晋阳三分赵氏了,这个时候他们会改变心意?你就是说破天我也不能信啊!这个事情你就不要再提了。”

智果一听更着急了,便退而求其次:“若是你不杀他们,最起码也要好生抚慰一下啊。”

“哦?”智瑶正待要离开,猛听到智果如此说,不由得又转过身来:“怎么抚慰?”

智果说:“魏驹的谋臣赵葭、韩虎的谋臣段规,这两人足智多谋,能言善辩,是可以左右二君决策的人。如果您能额外跟这两位谋臣约定,事后给他们各自分封一个万户之县,看到如此利好,二人自然会心动,韩魏两家也就稳住了。”

智瑶听了忙摆摆手:“没那个必要。况且,我们约定的是平分赵氏土地,若是再额外给他们二人一人一县,那我得到的土地就更少了,这样做不妥。”

郗疵的疑虑

除了智果,在智氏内部怀疑韩、魏两家有可能会叛变的还大有人在。比如《战国策》提到一个叫郗疵的人,也曾有过类似的警告,至于其中的缘由,郗疵的解释是:“臣不过是以人之常情来猜度罢了。主与二君约定破赵之日三分其地,如今晋阳城水位高涨,未被水淹的城墙只剩下了不到三丈,晋阳攻破指日可待。然而我观韩、魏二君的颜色却不喜反忧,我猜想他们一定是担心自己会步赵氏后尘,这便是反叛的迹象,主君不可不察啊!”

当然了,关于郗疵的这番推测,不少史料中还有一段前情提要。说是有一次,智瑶在韩虎和魏驹的陪同下视察军情,远看到晋阳城衰败景象,智瑶不由得感到志得意满,于是便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水也可以亡人之国。”

言者无心,闻者足戒。韩虎和魏驹闻听此言突然感到莫名惊悚,因为韩氏建都平阳、魏氏建都安邑,两都分别位于绛水、汾水之畔。若是有一天智瑶故伎重演,用绛、汾之水来攻,两家人难免会重蹈赵氏的覆辙。想到这里,二人不免都有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感,于是便不约而同地提醒对方——魏驹用手肘碰了一下韩虎,韩虎则用脚踩了一下魏驹。

这个细节被郗疵看在眼里,因此才有了他劝谏智瑶的那番话。不过,智瑶果然是自负过了头,这次,他不但没有听劝,反而还把郗疵的谏言全都说给了韩魏的主君听。这两个人那是打死也不能承认啊!他们不住地为自己辩解:“我们虽然没有主您这样的雄才伟略,可还是懂得利弊的,赵氏马上就要战败,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背弃盟约,去铤而走险追求无望的事情呢?”

紧接着,他们还使劲地往郗疵的头上泼脏水:“郗疵的做法恐怕是在为赵氏做谋划吧!您想啊!在如今的关键时刻让您怀疑我们、破坏三家攻赵的联盟,最后会对谁最有利呢?如今您偏听偏信这些谄臣小人之言、断绝三家友好之关系,臣实在是为此感到痛心!

两家主君说完之后,都故意表现出愤怒的神色,摔门而去。郗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忙入帐拜见并关切地问道:“主君为什么要把臣的话告诉他们呢?”

“你怎么知道我告诉他们了呢?”

“韩魏主君出去的时候,他们使劲用眼睛瞪了我一下才快步走开的。”

这句话刚说出口,郗疵便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多此一举了。因为在正常情况下,当自己提出质疑之时,主君要么是解释原因,要么就顾左右而言他,绝对不会抛出“子安知之?”这样的问题。如今既然问出来了,就表明他已经不再信任自己,你无论如何解释都是徒劳。为了自证清白,郗疵只好说:“若是主君不弃,臣请求到齐国出使。”郗疵去后,便再也没有人愿意再提这桩事,智氏最终的命运似乎隐然在这个时刻便注定了。

三家灭智

再说赵氏这头。

张孟谈将与韩、魏两家商议好具体方略带回晋阳,赵无恤听后激动万分,急忙安排人前去部署。然而,张孟谈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还在为辕门突遇智果的事情忐忑不安,直到有一天,事先安排的密探送来一个消息:智果因与主君不和,愤而请族内太史将自己开除出智氏宗师,自立为辅氏家族。这个消息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无足轻重,可张孟谈听到后却像是受到了电击一般,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他欢天喜地地找到赵无恤,满怀激情地说了四个字:“是时候了!”

赵无恤被他这一惊一乍地给吓得够呛,忙问这是咋了?张孟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去拜见二君回来的时候,在辕门外遇到了智果,我担心他会坏我们的大事,因此一直惴惴不安。如今听闻智果已经自立门户,可见智瑶并不信任他,但我们还是不可掉以轻心。事不宜迟,我们应该马上联系韩魏两家,提前在今夜采取行动,以免夜长梦多。”

无论是赵无恤还是韩、魏两家的主君,惊闻智瑶已经得知他们会面的消息,恐怕都被吓得不轻。尤其是韩虎、魏驹,他们在面对智果试探的时候都还被蒙在鼓里,如今想来真是脊背发凉。甭管之前是如何约定的,也甭管准备是否充分,到了这种时候,时间就是生命,提前行动已是必然。

当天夜里,韩魏两家以巡查为名,派人出其不意地杀掉了智氏守卫大堤的官员,并掘开大堤,将河水引到智氏军营。滔天洪水无约而至,使得智氏军队顿时乱作一团。不少人尚在睡梦中便被卷入激流,只能在洪水的裹挟下苦苦挣扎;未遭洪水冲击的士兵纷纷依地势向高处突围,又被预先分两翼围拢的韩魏联军掩杀。在一片混乱之中,赵无恤则带着赵氏的军队坐着小船冲进敌阵,与智氏军队正面厮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智瑶也惊慌失措。惊悚之中,他想聚拢残兵,想组织反击,想突围出逃,却都未能如愿。在汹涌的洪水之中,人人都在争相逃命,山间奔走的呼号,水中绝望的呐喊,夹杂着河水澎湃的激荡,将他的声音完全淹没了。

他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军队被洪水冲散、被敌军阻截,目之所及能看到的只有狼藉破败的营地、横陈遍野的尸骨,耳之所闻能听到的只有将士被砍杀时痛苦的哀嚎。他恍惚地看着“恶而无勇”的赵无恤,正划着小船向自己逼近,却毫无抵抗的能力。

心中充斥着的悲痛让他甚至都忘了,要在屈辱到来前,拿起手中的剑,结束自己的生命。直到敌人越来越近,直到包围圈越来越紧,直到他看到满身鲜血的赵无恤,提着他那把已经砍钝了的剑,在自己面前高高扬起…….

结语

公元前453年三月,轰轰烈烈的晋阳之战落下了帷幕。

不久后,智瑶被人带到一个叫做凿台(榆次)的地方杀死,其头颅也被赵无恤制成了酒器。

智瑶的太子智颜不知所踪,另外两个儿子智宽、智开又负隅顽抗了大约六年的时间。到前448年,随着智宽投奔秦国,自原氏黯(荀息)入仕晋国后,在晋国政治舞台上激荡二百余年的荀氏家族,作为一个整体退出了历史舞台。

智氏灭亡后,赵、韩、魏三家将其所有遗产全部瓜分,从此以后,三家愈富,公室愈卑,其在晋国政治生活中的地位也便愈发无足轻重了,晋国的历史也由此迈入了一个新的纪元。

晋阳之战决定了春秋和战国的分野,在整个中国历史中的地位可谓超然;故事的细节也算是妇孺皆知,称得上是一场知名度极高的战役。

然而当我们掩卷遐思之时,难免又感觉整个故事充满了线性的铺陈,人物性格设置也很是刻板,哪怕是是与二百年前的城濮之战比起来,也缺少了不少的味道。

人们对于战争胜败的认识,也往往只局限于只要无德而贪婪这样一个固化的印象,很难想象这便是当时最有实力的四个政治集团之间的较量。

那么,我们该如何去理解这场战争的真实逻辑,战争的胜负又能带给我们一些什么样的启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