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隻金錢豹外逃22天后，第三隻豹子仍下落不明。
2021年5月11日下午，南方週末記者從杭州市應急管理局處獲悉，林業、公安、文廣旅等部門的工作人員都參與到了尋豹行動中。該局負責接線的工作人員說：“大家都在徹夜地找，一有消息就會向社會公佈。”
同時，杭州市富陽區農業和林業局的工作人員還對南方週末記者表示，杭州野生動物世界（以下簡稱“杭野”）目前處於停園狀態，事故還在調查之中。
有專家擔心第三隻在逃豹子的生存狀態，長期圈養的動物缺乏野外生存能力，可能有死亡風險或者在應激反應之下攻擊人類。
回顧動物園瞞報的19天，“我們業界都感到不可思議，幾乎沒有可能發生。”做了多年動物園管理和動物保護工作的國內某野生動物園園長告訴南方週末記者。
請三隻豹子逃逸的時間線（ICphoto/圖）
覆盤此次豹子的逃逸過程，動物園管理和預警機制其實有章可循，逃逸動物的定位、捕捉和救助也需要有全面的應急預案和專業力量。
而杭州野生動物世界（以下簡稱“杭野”）到底是如何步步失守的？遇到動物逃逸，動物園應該怎麼辦？
動物逃逸之後：及時上報
在2021年5月10日的新聞發佈會上，公眾才第一次得知，早在4月19日上午10點左右，杭野兩名飼養員沒有按照規範操作，導致三隻亞成年的金錢豹逃出動物園。
發佈會披露了更多匪夷所思的細節：金錢豹逃逸之後，杭野沒有上報也沒有對外公佈，存在嚴重的瞞報行為。公司在瞭解情況後還開會討論稱，如果上報將影響“五一”客流量，禁止園內所有人對外上報。
“性質最嚴重、最惡劣的地方就在於瞞報，無法原諒。”在中國貓科動物保護聯盟（CFCA）豹項目負責人宋大昭看來，這不僅是工作人員翫忽職守，更是公司喪失了社會責任心的表現。
宋大昭認為，政府和公眾是有知情權的，像毒蛇、猛獸或是當地沒有的外來入侵物種出逃，及時上報和積極預警才是正確的做法。
“一旦有可能傷人的動物逃逸，都要按照生產安全事故上報應急管理局和上級主管單位。”前述園長對南方週末記者解釋。如果出逃的動物有可能傷人，還需通知警方，“當動物已經開始傷人，警察必須及時制止，終止動物傷人的行為”。
目光擴大到全球的動物園，動物出逃同樣不鮮見，國外搜尋處置方法和國內也很類似。2016年7月，一隻猞猁（體型似貓而大於貓）逃出一家英國動物園，當飼養員意識到事件發生後，動物園遊客立即被疏散，直升機、追蹤犬、食物誘捕等手段都被用來找尋這隻貓科動物，動物園的經理也向公眾公開信息並解釋動物習性，讓大家不要恐慌。
“從動物福利的角度來說，它們出逃後可能沒有基本的生存能力，會面臨飢餓至死等困境，它們需要幫助。”宋大昭看來，小孩兒走丟了要發尋人啟事，動物也是一樣的，動物園應有一套清晰的分級制度，不同物種出逃，應在哪些不同的渠道發佈，宣傳預警的力度分別要有多大，需要和哪些官方部門和專業組織聯動。
實際上，針對在動物逃出籠子的各個時間節點，很多動物園都會做應急演練，包括首遇人員應對、警戒線（隔離帶）建立、遊客疏散、保衛小組防衛壓制與掩護技巧、獸醫麻醉準備（藥物、吹管、麻醉槍）與實地射擊、麻醉動物轉移等環節。
“不過像這樣的（三隻豹子）大逃逸我們還沒有做過（演練），這警示了我們。”該園長表示，他們目前正和本地應急管理部門溝通應急方案。
南方週末記者梳理公開資料發現，動物逃逸後，有的動物園第一時間向公眾公開並求助。2018年9月5日，3只丹頂鶴丟失，貴州森林野生動物園發佈了“尋鶴啟事”，並留下了電話號碼供公眾聯繫。2020年6月3日，北京的101中學也曾發生過“校寵”6只孔雀集體出逃的情況，學校在微博發佈了預警信息和聯繫電話，還提示公眾孔雀可能的逃跑路線。
但總體來看，積極預警並信息公開的動物園還是少數，大部分都是事後通報。如2019年5月13日上午，寧波市民拍到了在路上跳躍的袋鼠，媒體第一時間聯繫寧波雅戈爾動物園的工作人員求證。而直到當天近17點，寧波東錢湖旅遊管委會的微博才通報，5月12日凌晨有兩隻袋鼠從寧波雅戈爾動物園逃出，一隻已捕獲，另一隻還在搜尋中。
（寧波東錢湖旅遊度假區管委會微博截圖/圖）
追捕：疏散遊客、把人和動物分開
據南方都市報計算，杭野置公眾安全於不顧，沒有做到第一時間預警和疏散遊客，“瞞豹”的19天時間裡，估計能獲得門票營收近5000萬。
豹作為頂級物種，行動非常迅猛，丟失後及時追回是消除安全隱患的關鍵一步。“發現動物出逃後，需要立即啟動應急預案，然後疏散遊客、緊急隔離，把人和動物分開。”前述園長介紹。在有防護措施的情況下，工作人員會嘗試把它引回去或者是驅趕回去，“基本上都能實現（追回動物）”。
如果還是不能追回動物，受過訓練的人員會在有保護措施的情況下嘗試靠近動物，麻醉或者給食物裡面放類似鎮靜劑的東西，來降低圍堵動物的安全風險。
這位園長還指出，根據不同的地理環境，對出逃動物的處置方式各不相同。“如果是在沒有人的山上發現，可以通過縮小範圍的方法去控制動物；如果是在小區內部發現，很有可能傷人的時候，能麻醉就麻，麻醉不了的話可能就直接擊斃。”
企圖瞞報的杭野並非沒有試過自己追回金錢豹。新聞發佈會的情況通報顯示，三隻豹子逃逸後，杭野在4月21日自行組織搜捕，麻醉並捕回其中一隻。
顯然，在園外沒有圍牆的世界裡追捕幾頭豹子並非易事，也不是單單依靠一個動物園的力量能完成的。
新聞發佈會通報稱，據不完全統計，這次杭州市調集特警、護林員、專業救援隊、動物園工作人員等搜尋力量4000餘人，熱成像無人機450架次，獵犬（搜救犬）85條，夜視儀1080套，展開拉網式排查，通過直升機、無人機、搜捕隊伍的大範圍搜捕以及投食誘捕。
2021年5月8日下午，搜尋人員帶著搜救犬，準備前往杭州野生動物世界附近山上搜捕外逃金錢豹。 （人民視覺/圖）
宋大昭看到一些追圍金錢豹的網絡視頻後指出，“用犬隻去尋找金錢豹是沒問題的，它們嗅覺靈敏，尋找起來會很高效，在一些災害現場也有一些犬隻來搜救人，但不能是鬥犬或烈犬。”
宋大昭從事動物保護工作多年，知道受過嚴格訓練的犬隻能做到合而不圍，把豹子纏住而無法逃脫，也不會去攻擊豹子或咬豹子，這樣人們就能儘快也較為穩妥地捕捉到出逃的動物。
在有救助能力的地方，現場除了警察，還會有相應的野生動物專家、動物園工作人員和獸醫，減少動物受驚或作出過激的行為，捉住後運往相應的救助機構，前陣子東北虎“完達山1號”已被運到中國橫道河子貓科動物繁育中心做進一步隔離觀察。“像這次出逃的金錢豹，有一隻腳部受了外傷，後期的飼養和康復很重要，舒緩和安慰動物的情緒也需要重視。”宋大昭認為。
防患於未然
類似於飛機起飛前對每個設備和環節都要再三核查，動物園對於動物的管理是有一整套規範和流程的，工作人員每天上班的時候都會去確認動物的狀態和數量，包括門鎖、窗戶、圍牆等。因此，相關的動物飼養員和管理者會在第一時間知道豹子的數量不對。
同時，即使動物在工作人員不小心的情況下出了籠子，還有園區、護欄和圍牆等“障礙”，怎麼能層層突破逃到外面去呢？而且還是三隻同時跑了？這讓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
在宋大昭看來，動物出逃這個錯誤並不致命，關鍵在於加強園區的管理，防患於未然，遇到險情按照應急預案處置並上報和預警，讓公眾不要恐慌，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情。
復旦大學生命科學院生物多樣性科學研究所研究員王放和研究團隊經常在寧夏六盤山地區做野外工作，這也是野生豹子經常出沒的地方。
“豹子的學習能力和適應能力很強。如果是野生豹子，它們認識人，並且知道該怎麼撤退怎麼逃跑，形成了一套生存法則，基本不會和人產生正面衝突。”王放告訴南方週末記者。
如果是直接面對一隻從動物園出逃的豹子，王放坦言，他們也會和普通公眾一樣手足無措。原因是這隻豹子不熟悉城市環境，也不太熟悉怎麼在自由的狀況下跟人打交道，“所以確實有好多不可預測的地方”。
隨著城市快速擴張腳步放慢，生態環境趨好，人們碰到野生動物的機會將越來越多，普通人到底應該怎麼應對？
“如果遇到外來的野生動物，可以聯繫城市的林業站或者野生動物保護管理站；如果是土生土長的鄉土品種，我們不需要做出任何奇怪的舉動，也不需要向政府部門報備，直接無視即可。”
2020年以來，蝙蝠、果子狸、貉等動物的名字被廣泛討論。“在普遍缺乏自然教育的城市裡，生活是最好的自然教育，當人們逐漸熟悉動物的時候，就不會大驚小怪，能做出理智的判斷。”王放說。
（魏翠翠對本文亦有貢獻）
附：近年來的動物逃逸事件
（魏翠翠根據公開資料整理）
魏翠翠根據公開資料整理 （小塵4x/圖）
南方週末記者黃思卓 南方週末實習生薑辛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