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舞台上风光,演出前一晚却会睡不着

有的人舞台上风光,演出前一晚却会睡不着

大家好,我是团子。

2019 - 2020 新乐季“我有一个装满星星的口袋”首演已于 1 月 5 日在西安完成。

按照惯例,每年的新乐季首演之前,金承志老师都会用一则总监手记来正式宣告乐季的开始。这一篇,写在西安场之后。

这一次,他没有写总结,也不写期许,而是回到很少用到的“第一人称”,写写自己。

有的人舞台上风光,演出前一晚却会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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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監手記:關於我的間歇性迷失

I

去年四月,在台北的演出結束後,我癱倒在住所的床上,手機裡的祝賀訊息一直在狂響,時快時慢的震動聲彷彿在模擬返場時候的掌聲,我不清楚自己是在舞台上還是房間內,胸口一陣悶悶的,於是起身去了廁所,吐了出來。

當晚,大家都在談論剛剛發生的音樂會,而我卻陷入了一種焦慮。我知道這場音樂會有一半的曲目是非2018樂季的作品,也就是說我們排練了三次,就帶著半場新曲目去台北了。而這半場「新曲目」,之後也沒有在其他地方演出過。

簡而言之就是,我用三次的排練時間,拼湊出了半場音樂會。雖然絕大多數觀眾的評價都是正面的,但有一條樂評讓我如坐針氈,它說:「如果只是上半場的這些曲目,彩虹合唱團在我眼裡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表演團體,但下半場的《白馬村遊記》,使得我對他們刮目相看,還好我看完了全場,否則這將是我的遺憾。」

這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因為《白馬村遊記》之所以能被喜歡,不僅僅是廣義上的「寫得好」,而是作為指揮者與歌者,在裡面也投入了極大的心血與汗水。而上半場這些「穿堂風」一般的作品,乃是包含了《夕燒》《海岸》《凈光山晨景》《張士超》這些令許多人都十分喜歡的舊作,為什麼部份觀眾對上半場作品無感?為什麼樂觀到認為三次排練就可以完成上半場的演出?為什麼對舊作品這麼的漠視?原因不明。

「我想休團半年」,第二天一早,我給團員A發了這樣的信息,因為我一想到即將開始的排練就不可控地渾身冒冷汗。當然,團員的意見是讓我繼續排練,因為他認為我可能只是累了,休息一段時間就會好。

於是短暫休息後,我開始了長達七個月的「本能作業時間」,我利用自己的經驗與瞬間反應駕馭著「指揮」這一身份,我開始無所謂帶了什麼樣的演出服,褲腳有沒有不小心被塞進鞋子,無所謂現場是否有錯音,而我是否要在終場時把這些錯誤都記下來以作下場排練之需。我開演前並不緊張,演出後也不冥想,我只是希望演出順利,然後好好休息,我關閉了自己的某一種感官。

直到去年年底在烏鎮,央視的一位記者在採訪時問我:「現在上台會緊張嗎?」出於一種本能,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會,沒什麼好緊張的。」

回答完後我突然想要改口,我說以前會,現在不會。但隨即在內心追問了自己一句,「為什麼現在不會呢?」

II

時間回到2010年的聖誕,當時的合唱團大約有十個人左右,一位同學驚喜萬分地告訴我們,她接到了一個商場超市的邀約,需要一個阿卡貝拉團在超級市場演唱聖誕曲目,問我們去不去,我記得所有人不經思索地喊道:去!

平安夜到來,我們圍著紅圍巾,穿著紅襪子,戴著各式各樣可愛的紅帽,在曲奇餅乾和巧克力專櫃前走走唱唱,曲目是《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和我自己改編的《When You Wish upon a Star》,當然還有一大堆聖誕曲目。

可在顧客的視角來看,我們只是再普通不過的打折推銷員,由於沒有麥克風,人群只要稍微一遠離,比如去了「進口牛奶專櫃」那邊,或許就聽不清我們的歌聲了。如果再遠一點,去到了「今日生鮮」部,那恐怕連聲線也無從捕捉了。

我偶爾也會去逛超市,喜歡店員不厭其煩地請我試吃新出爐的牛肉乾或者麵包,也會在不經意間留意有沒有在表演或者推銷的歌者。顯然最近這幾年很少看到了,可能是商家改變了策略。

如果今日讓我再回到那個超市,做著同樣的表演,我可能會因為害羞而離場。因為畢竟年紀已經一大把了,應該不太適合蹦蹦跳跳地演繹獅子王了。但只要回想起那個夜晚,還是會信心滿滿,興奮不已。這就好比身為武將的「初上陣」,無論面對的是地痞流氓還是江賊頭目,那一場大戰之前的不眠夜,磨刀的瞬間,婉轉的笛聲和登上戰馬瑟瑟發抖的雙腿,都是會值得留念的瞬間。

那個平安夜,是我們的第一次「公演」。

隨後我們開啟了一系列的演出,從全場免票到團購售票再到全場不打折售票,每一場演出前我幾乎都會失眠。要考慮的東西著實太多了,從團員的狀態,到歌詞的細節,甚至到自己的一個起拍是否明確,收尾要多久的停頓,音樂廳的環境和混響適合做什麼樣風格的表達,我要不要說點笑話,男低聲部的音量是不是太大了,女中音是不是要單獨再訓練一會。

幾乎每一場都有操不完的心和寫不完的備忘錄,當然,那時候的團員不像今日那麼神采奕奕,那時也沒有那麼多運營的朋友幫助我分擔壓力。大家戰戰兢兢地上台,如臨深淵地呼吸,謹小慎微地表演,作品演唱後共同檢討,互相推諉,最終概括承受,哈哈大笑。我們就如同音樂道路上的小學生,看到燈光的明滅,上下台口的大門開合都能興奮許久。

III

那時候真的好緊張喔,生怕唱錯一個字,揮錯一個拍,像一個剛學會騎車的小朋友,在十字街頭,面對還有十秒的綠燈都不願意過。

我是不是丟失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我是不是把自己變得很大而把音樂本身變得很小呢?我是不是以為有了運營的好幫手,連團務和業務之間的真空地帶都不願意涉足了呢?

這些思緒在我腦海像幻燈片一樣飛速播放,回過神來卻依舊在那個烏鎮的夜晚,那個坍縮的記憶宮殿被重新復原。在僅有兩三人的採訪間,我如臨大敵地看著鏡頭,額頭有些冷汗。

我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賓館的,只記得當晚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許老師從美術館借了一把很大的傘,卻總覺得有雨水不斷地透過耳朵往腦袋裡頭澆灌。我開始回想這七個月來關於演出的種種,卻一時間無法梳理。

我開始慌了,我開始意識到歌詞讀音存在的問題,我開始害怕演

出過程中自己給錯進口,我開始擔心Solo會不會進錯小節,我甚至開始想,要不要跟吳經緯多合幾次伴奏。

而這一切的襲來離西安專場的開演,僅剩十四天。而首演的曲目,超過了半場。

回神來得太晚,以至於一時間我不知從哪一部分下手。是應該將所有作品拉一個平均值,還是主攻幾首最大部頭的作品而抓大放小?我只能求助於之前每一個失眠之夜的腦內劇場,將曲目重組,將編制重組,甚至將人員重組。

這十四天是面紅耳赤的,一方面是羞愧難當,一方面則是興奮。我好像知道如何具體地實施腦海中的構想,同時對舞台敬畏之心的血液也在被重新灌注。

演出前一日,我終於久違地失眠了。我在腦海中反覆推演著演出需要注意的事項,並果斷找Vera在臨演前再次更新了曲目單與順序。

而演出當日,我並沒有因為失眠而疲憊,反倒十分興奮,我節制地調度著團員們的體力,希望晚上的演出能打一場漂亮仗。

在登台前,工作人員問我是否能開門上場,我笑著說:「稍等一下,我要檢查一下褲腳和拉鍊。」然後小心翼翼地朝舞台走去。

時間慢慢到達下半場,我終於鬆下一口氣,我看到團員有一些精神面貌的改變,大家和我慢慢形成了配合,開始按照我的要求,作出一些音樂上的變化,然後逐漸變多,逐漸豐滿,逐漸讓我感覺到我們不再是有分隔感的對立面,而是我重新回到團員的懷抱,帶著大家一起玩音樂的遊戲。

這種微妙的變化最直接的反應就是在觀眾身上,大家或沈寂,或高呼,或哭,或笑,我看到工作人員慢慢放鬆了警惕,露出了非常「不職業」的微笑,加入到了我們的狂歡。是的,這是我想要的演出,台上的演員和台下的觀眾一起完成音樂的起承轉合,我們呼吸在了一起。在演完鞠躬的那一刻,我深深地覺得,我們的這一場演出,是配得上西安的觀眾的。

IV

在以往的樂季冊「總監手記」寫作中,我很少使用第一人稱代詞「我 」,因為我害怕面對自己,更害怕讓大家面對一個不成熟的我,因為職業訓練告訴我,指揮要盡可能地全面,要包裹自己的不完美。

但今天的字裡行間之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我」,甚至是不加修飾,赤裸裸的「我」。在職業訓練的第一課,老師就提過,世界上沒有差的合唱團員或樂手,只有差的指揮。所以隱藏欠缺是沒有必要的,我的傲慢與醜陋最終會藉由團員透過音樂傳遞給聽眾。

很抱歉,我是一個容易間歇性迷失的指揮,我總會因為個人的情緒或困苦而導致團隊在一個地方駐足過久,而我與團員過於親密的關係,又會導致我將自己的不成熟以最快的時間傳導給團員。

作為興趣小組,最害怕的是對喜歡的事物失去興趣。我曾看過不少在演奏時面如枯槁的職業樂手,也遇上過許多演出一結束就立刻作鳥獸散的專業樂團,我理解這是職業化道路上不可避免的疲態,卻總是想天真地對抗這種規律,雖然有時候我也會陷入到這種循環。

我害怕的,是自己和團員不可逆地變成這樣的人,變成台上演奏彷彿「完美無瑕」,結束以後拍拍屁股,混跡酒吧的職業選手。那樣的話,我們為什麼要成立這個合唱團,觀眾又為什麼要來聽呢?

電影《魔幻時刻》(ザ·マジックアワー)中,作為三流演員的村田大樹總是隨身攜帶一條用舞台的地毯裁成的小布條,而他對舞台、對電影最大的熱情與初心,也源自那個發臭的小布條。我們沒有那樣的信物可以依託,於我們而言,或許是觀眾的歡呼聲,或許是從休息室到上台口長長的走廊,或許是每一張曲譜每一個表情記號和強弱力度記號,或許是每週六的日常排練。

或許是「造化隨順 風雅之誠」這八個字。

如果有一天,我又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了對掌聲的崇拜之中,認為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時候,請我最親愛的團員和正在閱讀這行字的您,千千萬萬,罵醒我。

金承志

2019年1月6日凌晨

於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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