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痴”李長看--河南--地方--首頁

青頭潛鴨 李長看 攝

李長看在中牟黃河溼地監測遷徙候鳥。河南日報記者 蔡迅翔 攝

□河南日報記者 張學文 陳慧

你知道鄭州的烏鴉每天從宿營地到覓食地來回飛多遠?34公里。

你知道一隻蒼鷺在高空排的糞便能拉伸多長?495釐米。

看似無解的問題,答案均出自鄭州師範學院生物學教授、鄭州自然博物館館長李長看。

他是鳥兒的“代言人”,不僅能火眼金睛認鳥辨鳥,還能讀懂鳥的心思;他是鳥兒的“保護神”,常年為護鳥奔走呼籲,與鳥兒相處多過對家人的陪伴……有人說他是“鳥痴”,有人說他是“傻子”。追著鳥兒30年“長看”,他的生活中除了鳥兒還是鳥兒。

他說:“鳥非常有靈氣,它們是大自然的精靈,是用腳投票的‘生態環境評價師’。看到它們,你會滿懷喜悅。”

青頭潛鴨的“脫危”路

4月17日,李長看又一次來到民權黃河故道國家溼地公園。這是他3年來,第43次到訪。

令他魂牽夢縈的,是一種叫青頭潛鴨的鳥。它是極度瀕危物種,全球不到1000只,比大熊貓還少。

2012年,中牟雁鳴湖,李長看第一次看到青頭潛鴨,從此,他成為“鐵粉”,追隨著、保護著、研究著青頭潛鴨,還親切地稱其為“青頭”。

第二年,5只青頭潛鴨把家遷到40公里外的封丘縣陳橋鎮東湖黃河溼地。在這裡,李長看把成年青頭潛鴨丟棄的鳥蛋搶救出來,“糊弄”赤麻鴨孵化出小“青頭”。這隻國內唯一人工輔助孵化出生且養到放歸年齡的青頭潛鴨不日將裝上GPS定位迴歸大自然。

民權黃河故道國家溼地公園則生活著青頭潛鴨的大家庭。溼地公園煙波浩渺,水色澄碧,不僅是商丘人民的“大水缸”,也是青頭潛鴨的棲息天堂。

半月前,他已來過一次。“不來看看總不放心。”李長看說,這次他索性帶來6套監控設備,想隨時掌握它們的動態。

3年來,這裡傾注了李長看太多的心血。

民權黃河故道國家溼地公園管理中心主任李傑清楚地記得,那是在2017年1月16日下午,他們在溼地公園首次邂逅4只“青頭”。

河中央,數千只斑嘴鴨、綠頭鴨、骨丁雞混在一起,即使在相機鏡頭裡看也是烏泱泱一片。李傑說:“我們看熱鬧,他在看門道。如果不是他,誰知道青頭潛鴨在我們這兒。”

挖到“比金礦還珍貴”的寶貝,當晚,李長看興奮得睡不著覺,在電腦上把“青頭”的照片放大放大再放大。此後,他成了溼地公園不請自來的常客。

裝紅外、拉護網、聘夜巡……在他的指導下,溼地公園加大保護監測力度,2018年發現143只“青頭”,2019年監測到186只“青頭”,還發現其繁殖巢,“青頭”們愛上了這個溫暖舒適的家。

更可喜的是,因為青頭潛鴨佔全球種群數量的18%以上,滿足了極度瀕危物種種群數量超過1%的核心指標,今年2月,民權黃河故道國家溼地公園成為中國57處國際重要溼地之一,也是河南第一個國際重要溼地。

來民權43次,李長看對青頭潛鴨的習性、分佈現狀、保護情況、種群變動進行了深入研究。他對“青頭”熟悉到啥程度?

李傑說:“這個點觀察到了,李老師帶著我們跑到下個點等著。很神,‘青頭’們好像和他約好了,幾分鐘後就會過來。”

很多人問,李長看為啥這麼牛?他的名字或許告訴了我們答案:長看。

2019年8月30日的微信朋友圈,李長看寫道:“青頭潛鴨監測,從早晨6點到現在,未睹芳影!青頭呀,你在哪裡?汗水浸溼了衣衫,露水打溼了鞋襪,孤獨負重前行!”

每到週五,李長看就扛著相機、揹著電腦出發了,“不去看看鳥,心裡就會空落落的。”

他的“看”與觀鳥人不同,他不僅對種群稀有、長相奇特、歌喉動人的鳥感興趣,常見鳥也在他的關注範圍之內。

他的“拍”與攝影家不同,攝影家為了“美”而拍,往往捕捉鳥的正臉和姿態;他為了“記錄”而拍,可能會拍鳥屁股或翅膀等識別特徵,越具體越詳細越好。

不僅“長看”,還要“常記”。去過的每一個地方,李長看都會建立調查筆記,不僅有天氣、風力、海拔、起止時間、觀測情況等基本信息,還會認真地寫下評價或感受。

今年1月份,李長看到三門峽考察,3天留下了2萬多字的筆記。而關於他研究了8年的青頭潛鴨,調查筆記多達十餘萬字。

一天天、一年年,常走長看30年,成就了52歲的李長看。

崖沙燕的“生死劫”

事實上,比起官方職務,李長看最為公眾熟知的莫過於河南省野生鳥類觀察學會理事長的身份。鳥類學會以保護、研究、宣傳鳥類為己任。

與盜獵分子交鋒,受威脅也好,被報復也罷,他寸步不讓:“我吃‘鳥飯’,有鳥我才有‘飯’吃。恁把鳥吃完了我吃啥?我得保護鳥。”

“鳥不會給自己爭待遇,如果你搞鳥的人再不為它們代言,那它們只有從這個區域消失了。”他說。

3月的最後一天,李長看參加了一場全國性的崖沙燕保護網絡討論會。河南,是崖沙燕青睞的家園。

從2012年李長看第一次接觸崖沙燕起,他和眾多志願者參與的崖沙燕棲息地保護行動已經堅持8年了。

崖沙燕號稱“崖洞建築師”,它們偏愛成群結隊於溝壑陡壁上挖土掏洞、生兒育女。近年來,由於天然棲息地越來越少,工地上的沙土崖壁成為它們安家的地方。一旦開始施工,它們就會遭遇滅頂之災。

可是,因為崖沙燕並未列入國家有級別的保護動物名錄,一般也不在自然保護區內,一旦遇到這種情況,林業部門、森林公安機關也束手無策,只能協商教育。

“誰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生命都是平等的。”李長看常說,我們不能坐等一個物種稀有甚至瀕危了再去保護。

他回憶說,“一開始指責多,埋怨施工方光想著掙錢,不顧鳥兒死活。但換個立場想,你讓人家堵上一道門,也得為人家開一扇窗,得告訴人家怎麼辦,拿出切實可行的建議。”

於是,李長看對崖沙燕的研究不斷深入,譬如,瞭解崖沙燕棲息地選擇標準、洞穴成熟度、育雛過程等,以便給施工方提供調整工期的準確意見。

2015年5月,鄭州市惠濟區京水村安置房項目工地,崖沙燕不期而來。工程涉及1.4萬村民的回遷入住,進度不能放緩,另一邊,上千燕群已經安家,矛盾似乎無法調和。

聞訊而來的李長看戴著頭燈爬到崖壁上,先查看巢穴內是否有鳥卵。之後,又拿出測量器連測數十個巢穴的深度。他發現,最深的巢穴約76釐米,最淺的約10釐米。“一般完整巢穴深度約80釐米,我推斷這些崖沙燕還沒進入產卵期。”李長看鬆了一口氣。

兩害相權取其輕。他提出就近為崖沙燕安新家的建議。安置房項目部非常配合,迅速在相距基坑兩三百米處挖了個一模一樣的大坑。

如何“說服”這些小精靈搬家,也不是件容易事。李長看先讓工人模仿崖沙燕築巢,在新崖壁用鑽打洞,再讓他們在原巢穴旁邊不斷搖紅旗驚擾,總算把燕子們引誘了過去。

為燕請命的這些年,李長看與很多環保人士一起奔走呼籲,通過媒體、建設方等各方配合,約80%的崖沙燕度過“生死劫”,一次次“人與自然的互動”贏得喝彩。

李長看最“得意”的,卻是一次靜悄悄的保護行動。2016年5月的一天,新密市一處道路擴建的施工方輾轉找到他幫忙。

到現場後,他湊近崖壁上的燕子窩,聽到雛燕的叫聲。施工方聽取他的建議避開巢穴區施工,而他和志願者日夜接力守護十多天,直至雛燕離巢。

這有啥可得意的?“人家主動上門來找,不僅說明尊重知識,也反映了咱們宣傳保護的成效,公眾的生態文明意識確實大大提高,鳥更有福了。”

他的“口才”也是出了名的,鳥類的相關知識被他講得生動有趣。他不挑講臺,不挑人群,能對著高鐵站候車的乘客科普到停止檢票前的最後兩分鐘。很多基層林業工作者、野生動植物保護志願者都愛向他請教,在他的帶動下,不少人從“菜鳥”變成了如他一般的“鳥痴”。

愛鳥護鳥,一個人感染一群人。雖說賠著時間,搭著工夫,但李長看心裡美滋滋的。

鳥與輸電線的“愛恨情仇”

李長看沒想到,有一天,他這個研究鳥的會跟電扯上關係。

2012年,國家電網有限公司向他求援,以解決輸電線路的“鳥害”問題。

其實,鳥與輸電線一直上演著“愛恨情仇”的連續劇。

高壓輸電線塔又穩又高,鳥兒們喜歡在電線上駐足捕食,在塔杆上築巢、繁育後代。譬如伯勞,總是愛站在電線上對地面拉網式“掃描”,從甲蟲到田鼠都逃不過它的眼睛。

鳥兒們的愛,高壓輸電線卻承受不起。被譽為“電力天路”的±400千伏柴拉直流線路長1038公里,平均海拔4650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穿越多年凍土區里程最長的直流輸電線路,也是連接青藏兩省區的能源大動脈。

令人頭疼的是,線路運行後卻頻頻發生跳閘事故,“闖禍”的就是鳥兒們。從2011年年底投入運行後的5年間,95次閃絡故障中,鳥害故障達89次,嚴重影響線路安全穩定運行。

鳥兒們呢,也苦不堪言:電跳閘了,會被電死;撞上密佈的防鳥刺,會被扎死。

巡線工人很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檢查杆塔上的鳥窩並拆掉它。像是故意在唱對臺戲,鳥窩蓋了拆,拆了又蓋,鳥兒總也趕不盡。一方花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卻收效甚微,一方硬著頭皮前赴後繼,人鳥拉鋸僵持,兩敗俱傷。

李長看接下了這個活兒,與中國電力科學研究院、國網河南省電力公司電力科學研究院等合作攻關“架空輸電線路涉鳥故障研究”項目。因為學科跨度大,當時這項研究在國內尚屬空白。

隔行如隔山。前兩年,苦無進展,他坦言差點堅持不下來。國內另外兩個研究團隊先後放棄,李長看骨子裡有一股不服輸的勁兒,硬是堅持下來了。

哪條線路哪個區域跳閘頻繁?哪種鳥在電線上幹什麼?什麼樣的活動導致輸電線路閃絡故障?從2013年1月到2018年8月,一個個問號在長時間的野外蹲守和無數實驗中被解開,真相經過抽絲剝繭一點點浮出水面。

李長看項目團隊研究發現,喜鵲、大嘴烏鴉等啄損絕緣子,東方白鸛、黑鸛等大型鳥類或成群灰鶴在輸電線間穿行均會造成線路跳閘,令人詫異的是,這些都不是主要的原因,鳥類洩糞才是關鍵。

課題組成員、國網河南省電力公司電力科學研究院教授級高工盧明說,河南電網約90%的跳閘故障由鳥糞引起。

這裡不能不提到一個高壓輸電線的保護裝置——絕緣子串,它用於懸掛導線並使導線與輸電杆塔和大地絕緣。盧明說:“如果絕緣子串被鳥糞汙染,或者鳥兒在絕緣子掛點上方排便形成導電通道,都會造成線路跳閘。”

鳥糞能形成導電通道,這聽起來不可思議,它們的糞便到底有多長?

李長看說,鳥類和其他動物不同,它們僅有一個排洩通道,小便隨大便一起排出。尤其是黑鸛、豆雁等鸛類、雁鴨類、猛禽類等體型大、食肉的鳥類,不僅一次性排便量大,鳥糞還很黏稠。“鳥糞在下垂過程中不斷延伸,一般能達到二三米。”

驚喜總是留給那些執著的人。在大量的野外蹲守中,他們捕捉到蒼鷺、普通翠鳥等鳥類瞬間拉便的鏡頭。在那張蒼鷺高空洩糞圖中,糞便彎彎繞繞,就像山路十八彎,經李長看測量,連續長度達495釐米。

在他的主持參與下,項目團隊不僅摸清了涉鳥電力故障的20多種主要鳥類、分佈區域、故障類型、危害機理,還對症下藥,變以“堵”為主為堵疏結合,提出了鳥與輸電線“和平共處”的對策。

巡線工人不再拆鳥窩,杆塔的高危區裝上防鳥刺、防鳥罩,在其他區域鳥兒可盡情活動。

研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盧明說,2018年、2019年連續兩年,我省由鳥害引發的跳閘率降低了40%~50%。

科考最困難在西藏,效果最顯著也在西藏。柴拉直流線路自2017年下半年施行綜合防治措施到2019年9月李長看再次進藏,零跳閘。

2019年,該研究部分成果獲河南省科技進步三等獎,項目團隊制定了全國第一個涉鳥故障行業標準。一部分成果在全國27個省(區、市)推廣應用,每年電力系統僅減損增效就達2億元。

原來佈滿防鳥刺擋鳥,現在裝上棲鳥架等鳥。少了愁與惱,多了愛與護,人鳥握手言和,生態經濟雙贏。對於李長看來說,再多的枯燥、寂寞、困難,又算什麼呢!

他的微信名叫“山鷹”,就是那為了夢想,翱翔於天地間,不畏風雨、御風而行的雄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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