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邹平大集

“自从没了邹平大集都不知道现在阴历是什么日子了?”“是呀,别的东西从超市买了,这不想买盆子杜鹃花过年还没处买了。”一向喜欢赶集的几个邻居老人闲聊时带有遗憾的口气如是说。

消逝的邹平大集


每逢农历三、八是邹平大集的日子,东西南北的商贩天还不亮就赶到划定的位置,出售自己的商品。赶集的群众一大早或一家人、或邻居结伴陆陆续续来到集市。“集市三八,南来北往,鲜果蔬菜,韭蒜葱姜。修鞋补锅,裁缝衣裳,收鸡卖蛋,粜米籴粮。有事没事,集上逛逛,熟人见面,聊聊家常”。大集是一幅如同《清明上河图》一样极富动感的热闹画面。

消逝的邹平大集


《木兰辞》里有这么几句,“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到几个市场才买齐行头,这是诗歌的艺术,但我记忆里的邹平大集,的确有东西南北街,每条街卖的东西也不一样,当然也几经搬迁,在2013年迁到黛溪河以西区域。以前邹平大集一直在老城里的街道上,即使在文革期间始终是邹平最大的商品的交易场地。之所以叫大集就是相对于农村和乡镇驻地的小集市而言。顾名思义,有人的地方就有买卖,买卖人扎堆儿,时间久了,有了固定的时间和地点,就叫集市。小集市大多是经营当地农副产品,基本上一个中午就完事了,没有卖包子油饼类的小吃,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而大集从早上黎明持续到晚上掌灯时分,货物齐全,不止本地的土特产,还有外地的紧俏产品。一些大型、贵重的商品也能在集市上购买。

消逝的邹平大集


上世纪七十年代跟大人赶过邹平大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到一对卖唱的盲人夫妇,坐在木质的独轮车上,自拉自唱、如泣如诉,看了让人揪心。八十年代初在县城上学,父亲单位就在集市路旁,有个卖豆腐脑的摊点就在单位门口。那时的豆腐脑配料很简单,有一个盆子放着勾兑好的酱油,也没有炉子加热,花一毛钱买了一碗,吃着有一种清汤寡味的感觉。在家的母亲听说后说,“豆腐脑子泡锅饼,七硬八烂”。真的,过去人们对豆腐脑这种食品并没多大兴趣,是没牙老太太的专属。打煎包的全家出动,把早已用酱油喂好的粉条拌上韭菜或芹菜和好馅,老头拿铲子看火,众儿媳擀皮包馅。一手先把面皮放到馅子上,一手握包子尺子一压,然后一攥就出来一个包子形。动作麻利娴熟,真可谓熟能生巧。老头用油壶灌到煎包缝里,用长长的铲子翻开,金黄酥香的煎包令人垂涎欲滴。邹平卖的煎包蒸包有一特色,就是爱用粉条充数。加酱油的就是肉馅,不加的就是素馅。不管什么馅的,可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就连包煎包的草纸,粘在上面的韭菜叶也要闻一闻、舔一舔。

消逝的邹平大集


八十年代后,随着黄山三路和黛溪三路的扩建开通,大集一直在黄山三路和黛溪一路、黛溪二路之间。最早有牲畜市场,驴马骡牛及猪羊狗兔等,有买幼崽的也有买半大或成年牲畜的,这是农村大老爷们必去的市场。以后,牲畜市因为养殖的稀少逐渐淡出市场。木材家具市也由于钢筋水泥的替代和新式家具的登场而逐步萎缩。那时,卖布料的用竹竿撑起布架,每个摊位都搭着棚子,一卷卷一坨坨五颜六色的布匹让人眼花缭乱。卖布是个很新潮的职业,买一块好布,找裁缝做上一件衣裳,跟后来去商场买衣服一样时髦。什么“的确良”“涤纶”“条绒”“涤卡”,纯棉布倒是没有人提。一条街,得有上百个布摊摊位前挤满了大姑娘小媳妇,布摊旁边就有裁缝摊现量现做。后来,集上量体裁衣、锁边缝衣也成了过去式。剃头刮胡须的“剃头的挑子——一头热”也被新潮的发廊、美容美发馆取代。衣服和鞋帽因为价格便宜,一直受到农村消费者光顾。比如商店里面的衣袜虽然是名牌,穿着整齐,但老年人特喜欢肥大松软的内衣内裤和鞋袜,所以更加青睐这些廉价商品。

消逝的邹平大集

蔬菜有自家种植的也有远路贩运而来的,根据自己的喜好进行选择。为了保证蔬菜鲜嫩有卖相,在菜的叶茎上早喷上清水,保持湿度,但是卖的时候却和买主说“没使水”,因为喷水后菜不易保存,还坠分量。卖粮食也叫粜粮食,把好看、干燥、颗粒饱满的粮米放在口袋上边,质量差点的放在下边。防止卖出后再倒入籴粮食买主的口袋后露馅,事先在口袋下面也放入质量好的粮米。有经验的买主会用手插进口袋中间,抓出一把,一边细看一边放到嘴里嚼一下,只听“嘎嘣脆”就是粮食晒得干,几经还价才交易成功。像葱和山药一类的捆扎蔬菜,里面也是残次品,外面的捆扎整齐,一个个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好看的放在显眼处。这好比是“马上观将军,月下看美人”,扬长辟短折射了市井众生相。当然也有喜欢快要下集时来个收市,被人挑拣剩下的商品打包论堆折价处理,虽然明知贱钱无好货,但也乐此不疲。如果买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商品不是自叹“倒眼了”,就是找卖主理论一番。近些年有些商贩长途跋涉贩运外地水果和蔬菜,如莱芜生姜、章丘大葱、沾化冬枣还有远隔千山万水的海南香蕉、新疆葡萄、宁夏西瓜,相比较起来,这些瓜果蔬菜要比超市和零售商贩价格要低,让消费者有了更大的选择余地。

消逝的邹平大集

进入腊月份,就是赶年集了。集市上人山人海,占满好几条大街,随便找个高处向远处一看,便是拥来挤去的人头,真可谓摩肩接踵、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水泄不通。买东西大包小提溜,仿佛这时的东西都是白送的。实际上,处在底层的群众,忙活一年,手里攥紧的皱巴巴的钱,有好几成都花在这个时候的这个地方——腊月的大集。杨白劳,还集上称回二斤面,欢欢喜喜过个年呢?再穷的人家,过年也得像模像样地吃上一回、穿上一回、笑上一回、扬眉吐气一回。这时候催生一个临时看护自行车、摩托车、三轮车的行业,因为人多车子不能骑,推着也不方便。如果开车进去,那有个急事想出来的话,是比登天。那些家住集市里面的住户和单位进出也是让人头疼的事。那年黛溪二路的一个广告公司因为处在集市核心深处,有一个紧急业务外出挂标语,车不能开,没办法徒步跑到地点,险些误了开会。最热闹的要数烟花市场,除鞭炮外还有礼花、二踢脚、滴滴金儿等。特别是土制得白皮包鞭炮,那些烟花小贩为了展示自己的最佳时机,争相比试着各人鞭炮的好坏,往往是你放一挂鞭炮,我就点两个烟爆仗、大雷子,各种声响此起彼伏,汇总起来,让人听着"噼哩啪啦"、"乒乒乓乓",煞是热闹。但这热闹也往往吓人一跳,胆小的女孩子不断地捂耳朵,只敢远远观望。

消逝的邹平大集

图片源自网络

从腊月初三开始,那些不容易坏的干货食品开始购置。诸如海带腐竹、粉丝淀粉、花生青豆、油盐酱醋、花椒大料、芥末胡椒等提前买下。青菜肉鱼要到二十三集后,不然留不住。当然瓶瓶罐罐、碟碗盆盘、炊帚笤帚、筷子盖垫等该换得换,不是一个集就能置办完。腊月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去割肉。那时还没有定点屠宰,过了腊月二十卖肉的除了肉贩外农村百姓自家也要杀个年猪过年,猪肉除了留部分吃外,大部分卖掉,都是带皮的肉,没有注水,颜色也不光鲜,但价格公道,吃着不用担心。买个猪头,弄套下水过年的菜就够了。杀牛宰羊的也在集市的某个角落,现杀现卖,生熟齐全,看着血腥,买着放心。鸡和鱼货源充足,退毛刮鳞摊贩全都包圆,忙的不亦乐乎。集市上的熟食,比如香肠、火腿、烧鸡、熟肉等虽然琳琅满目,但是的确也存在真假优劣、食品安全隐患。特别是一些骗子,集市正好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平台,所以集市的某些产品质量是不能保障的。就有买到的猪耳朵是用某种胶制做的,一加热就化了。至于掺加淀粉的精肉丸子、火腿,洋鸡蛋冒充草鸡蛋,那早习以为常,见而不怪了。

消逝的邹平大集

图片源自网络

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东西,固然诱惑,但是摆放年画、对联和字画的摊位,却是过年才有的。那些被挂起和平铺的精美图画与鲜红底色上的醒目字迹,让人们驻足观看。“吉庆有余”里游动的活灵活现的大鱼和胖乎乎的娃娃、“松鹤延年”里苍劲挺拔的青松和俊美展翅的白鹤、“百鸟朝凤”里仪态万方的凤凰和红艳艳的牡丹,还有神采奕奕地捧着蟠桃的老寿星、抱着聚宝盆笑眯眯的财神爷等等,以及那些写着“人勤三春早,地肥五谷丰”,“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等诸如此类吉利话语的春联,和全身发光、喜气洋洋的大福字,都让人目不暇接、迷恋不已——这些百姓喜闻乐见的民间艺术,散发着浓郁的年味,犹如一道辟邪消灾、迎福纳祥的护身符,给了人们美好生活的信念。还有农村正屋悬挂的六扇屏,有“让人非我弱,得志莫离群”,“话到舌尖留半句,事从理上让三分”等名言警句,处世格言,劝人与人为善,修身齐家。“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对联和《赤壁怀古》中堂的绝妙搭配,让人仿佛看到“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场景。绝句配绝唱再配潇洒飘逸、笔力遒劲的书法让人百看不厌。

有老先生还不顾天寒风大,现场为亲点者写春联。当年有知名书法家也有过赶集卖字画的情节,那可是中规中矩的字画,是杜绝丑书横行的年代。慢慢地,印刷体的春联开始充斥着市场,烫金的、黑墨的,比手写的虽然要华丽靓彩,但是还是缺乏精气神,用手写的春联愈来愈少了。然而,印刷的春联毕竟是少了那种融融的情意,印刷得再精美,贴在墙上再好看,却没了每家每户各自的期许,虽然很花哨,但是千篇一律,少有了墨香,更缺了文化。还有农村撤村并居,搬上楼房也就无法张贴对联了。难怪越来越多的人都在喟叹时下年味的寡淡无味。老年人赶集,特别是善男信女别忘了请张(侯宝林相声说的)灶王爷爷神像,保佑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月份牌、老黄历也有二十四节气,也有吉凶宜忌、黄道吉日,买本回去,占卜运气。黄纸香烛买上一摞,祭神祭祖,消灾求福。集市不管多么大,东西不管多么全,总有那种哪里缺点啥的想法,真正过了大年三十,心里才把年前的购物欲心情平静下来。

每个五天的大集由于人流量大,有关部门瞅准时机在大集这天开展文化下乡、普法宣传、技术咨询、健康保健活动。发放宣传单、出动宣传车、受理咨询、讲解有关知识,起到一定社会效益。每逢农历的初八、十八、二十八又是商户开业、促销、酬宾的日子,因为这带“八”的日子大集(大吉)大利还有人气。八九十年代的公审大会也选在大集时候举行。一般在原中兴学校的操场,悬挂有地区中级人民法院的横幅,民警荷枪实弹,罪犯脖子挂着“某某犯”牌子,判死刑的名字上用红笔打着“x”,背后插着亡命牌子。有的罪犯面目狰狞,有的吓得呆如木鸡、面如土灰。围观的群众评头论足,要知今日何必当初。大集上的公审既震慑了罪犯,也大快人心,又起到教育警示作用。

进入2013年1月9日(农历十一月廿八)早5点,是传统的邹平大集,县城来了一次迁集行动。天未亮,当时县城管局、工商局、黛溪办事处等部门全员出动,奔赴原邹平大集所在路段,禁止在此摆摊设点,要求所有摊点一律到新建集市(黄山三路西关大桥以西)经营。在各有关部门的紧密配合下,使大集和黛溪一路早市搬迁顺利成功。大集搬迁解决了黛溪一路、黄山二路、黄山三路因集市交通堵塞“卡脖子”现象,早市搬迁,也使黛溪一路“天天集”现象不再出现,恢复了道路畅通。自此到2019年10月16日,邹平大集在此处仅存6年半时间。

消逝的邹平大集

有人将“消失的集市现象”称为“集市与城市发展的一场博弈”。集市方便了市民的生活,但随着城市的发展,大集“以静制动”的方式,却无法掩饰它所带来的各种交通环境方面的隐患。另一方面,大集被取缔,习惯于集市生活的市民则难以调整心态。城市化的推进,注定要把一些传统而古老的东西推向了边缘。邹平大集,就是这样的一个传统而古老的文化,也是在城市化的今天被渐渐边缘化的文化。邹平大集谢幕的最后一天,引起相关媒体和广大市民群众及经营业户广泛关注,拍照留影,难以割舍,许多摊贩和群众天黑后久久不忍离去。几天后,热点关注不减,一度成了人们街谈巷议的话题和网红。邹平大集,退出了跨世纪的历史舞台,从此尘封于人们的记忆中。这里曾经是演绎人间烟火的鲜活剧场,也是浓缩城镇百姓故事的侧面和缩影。这座百年大集真实而鲜活地集中展现过平民百姓的市井生活。尽管这里喧嚣、嘈杂甚至脏乱过,但谁也不能否认它始终保留着邹平及周边地区朴实无华的历史韵味。

邹平大集,一个消失的集市文化,一个成为回忆的文忆。

消逝的邹平大集

吕品,男,山东邹平新民村人,多年从事宣传工作,习书法、爱文学,酷京剧,好烹饪。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