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憶趣——鐵匠

“打鐵哩,鐵打哩,娶了媳婦咱倆哩。”

突然,兒時的童謠蹦入腦海。恍惚中,我又想起了老家的鐵匠鋪來。

老家的鐵匠鋪,實際上只是一個簡陋的工棚。

童年憶趣——鐵匠

一共有三位鐵匠師傅,都姓宋。我們就姑且稱他們老宋、大宋和小宋。老宋是小宋的爹,是大宋的堂哥。三人打鐵,分工明確,配合默契,猶如行雲流水,讓人百看不厭。

老宋五十多歲,頭髮花白,面色黝黑,小眼放光,牙齒不整,一顆門牙早已下崗,一張嘴,便露出了黑洞洞的豁口,看上去顯得有些怪怪的。老宋身材不高,不胖不瘦,臂上的肌肉稜角分明,很是發達。老宋總是手持拃長手厚寸寬的小錘兒,可別因為這錘兒小就小看了老宋,這小錘兒,可是這打鐵的靈魂哩!

大宋掄大錘,四十多歲,頭髮也已花白,滿臉橫肉,皮膚白皙,身寬體胖,手腳肚腹像新發的麵糰,走起路來都微微帶喘。但大宋打起鐵來,卻能把大油錘掄得虎虎生風,毫不含糊。小宋是老宋的兒子,二十多歲,身材、模樣、膚色跟他爹如出一轍,猶如翻版,只不過更年輕、更精瘦、更靈活,他也輪大錘。

三人打鐵時,都赤裸著上身,前罩一件髒汙的黑色連胸皮裙,皮裙上佈滿了孔洞,大大小小,密密麻麻,都是飛濺的火星燙出來的。鐵匠鋪的地面上總是落著一層厚厚的鐵屑,離砧板越近,鐵屑層越厚。這些鐵屑都是打鐵時濺落的,鐵屑細小如沙,鞋子踩上去,阻澀糙滯,就像踩到了大號的厚沙紙上。

鐵匠鋪在大街西側,南西北三面圍擋,東面開口,需要出售或農戶需要修補的農具,像什麼鐵鍬、鐮刀、三齒、叉子、等等都東倒西歪地散放在鋪子的一角。地裡農忙之前,也是鋪子活最緊的時候,往往到了天色很晚,看不清了才能收工。

小宋二十來歲,懵懂青澀,新入行的新鮮感還沒有褪去,他總是面帶著笑容,一邊好奇地傾聽著老宋和大宋有一答沒一答的閒聊,一邊不慌不忙地推拉著風箱。風箱把手早已被摩挲得光滑鋥亮。風箱兩端的小擋板隨著小宋的推拉,不斷地起落著,發出有節奏的“呱噠—呱噠—”響聲,像寂靜黑夜裡的一首旋律優美的小夜曲。爐火便也隨了小宋的推拉,衝破灶上坩堝的壓制,從坩堝四周噴薄而出,一尺多高的明亮火苗直直地噴燃著,呼呼生風,像一位豪氣干雲的硬漢。熊熊的爐火映紅了鋪子,鐵匠們的臉上、身上被塗抹上了一層紅色的油彩,黑亮分明,威猛異常,猛一看,頗像寺廟天王殿裡猙獰怪異的金剛。

童年憶趣——鐵匠

老宋適時地用鐵鉗夾開坩堝蓋,取出燒得白亮的鐵塊,像夾起一輪耀眼的太陽,烤得面頰發燙。

童年憶趣——鐵匠

鐵塊上明暗紅白的交界線在空氣的擾動下,遊移變幻。鐵塊被夾放在厚重的砧鐵上,這時,老宋手裡的小錘兒便在這白亮的鐵塊上輕快、急促地彈跳起來,聲音清脆而悠揚,“兒,兒”。幾下之後,大宋和小宋便像接到了無聲的命令,鎖定小錘兒敲擊的點位,掄圓了大鐵錘,用盡全身的力氣,神情專注地跟著錘打起來。大錘的聲音沉悶厚重,“噔噔、噔噔”。白亮的鐵塊逐漸變成通紅,在老宋的夾持下,像被賦予了生命,在砧鐵上閃轉騰挪,前進、後退、翻轉、滾動,靈巧而歡快,像體操賽場上身姿矯健的少年。

在這“兒—噔噔,兒—噔噔”的歡快節奏中,通紅的鐵塊火星四濺,像一朵流光溢彩的禮花。

童年憶趣——鐵匠

如此反覆幾次,有時,初具雛形的農具被猛地戳進爐邊的鐵桶裡,“滋啦”一聲,水花四濺,剎那間,桶裡的水咕嘟咕嘟地劇烈沸騰起來,一股白汽氤氳升騰,直衝棚頂。再經過幾次的煅燒、錘打之後,只有模糊雛形的農具才更加清晰逼真,被一步步加工成農民日常勞作的工具。接下來,老宋還要鐮刀、菜刀之類的鐵器開刃兒,再試一試鋒刃,顧客這才交錢,心滿意足地拿著心儀的刀具或農具走了。

隨著工業化的到來,農村以手工打製農具為生的鐵匠行業在機器強有力的衝擊下,早已日薄西山,失去了曾經鮮活、旺盛的生命,最終淡出了歷史的舞臺,成為了老一代人們心中才有的溫情記憶,永遠定格為博物館中冷清、沉寂的歷史場景。

備註:圖片源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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