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區”學者潘綏銘:最怕“小姐”愛上你!(組圖)

“紅燈區”學者潘綏銘:最怕“小姐”愛上你!(組圖)

“中國性學教父”、中國人民大學性社會學研究所所長潘綏銘教授是國內“紅燈區”研究的權威學者。從1998到2010年,潘綏銘及其團隊共定性研究過中國23個“紅燈區”,訪談過1132位“小姐”、239位“媽咪”或老闆、212位嫖客。

本文節選自《南方人物週刊》第378期(2014年2月21日出版)相關訪談內容,個別文字做了必要的技處。為保留潘教授個性化的語言風格,文章採用了第一人稱的口述形式。

所有配圖均源自公共網絡,與文本內容並無事實與邏輯上的關聯。

“紅燈區”學者潘綏銘:最怕“小姐”愛上你!(組圖)

“原來你只看不幹”

人家最喜歡問的就是,潘老師你嫖不嫖?我說我不嫖吧,你們也不信,我說我嫖吧,那我又違心。我只好不說,你們也別問。所有人都是假設你要嫖的。當然這些年講了這麼多,像我現在把這些事都說了,大概能有百分之六十的人相信:甭管他嫖不嫖,反正他確實做研究了。

實際上他只是忽略你嫖不嫖。你真要問他認為潘老師嫖不嫖,估計百分之九十的人還是說你肯定嫖過。這很正常。

我說我最早是三陪男,陪著資本家到處跑。1995年前後,我有一個朋友是小爆發戶,有錢了就揪著我到處去吃喝玩樂,拿我當花瓶。他是我在文革當工人時認識的工友。人家發了小財帶你到處走,跑了有十幾個地方吧,南方北方哪都去過。無意中你就接觸到這些小姐了,到處都能看見。

誰都有這好奇心,你想了解她們到底是怎麼回事。也試過當場跟人家聊一聊談一談,發現根本就不行,隔著一層山一樣,什麼都瞭解不到。

我就尋思這個我怎麼弄,後來就想到必須要通過老闆和媽咪。通過她們你才能跟小姐有點接觸。可是這個你上哪找去,誰認識這個媽咪啊。1998年另外一個哥們,也算髮小,他自己跑到東莞去當醫院院長去了。醫院院長人脈就廣了,什麼人都認識,尤其他的患者好多都是做生意的。

他跟一個卡拉OK廳的媽咪和老伴非常熟。他主動說你上我那去,我有關係啊,我幫你介紹進去。就這麼去的。我們學術上管這個叫引路人。

去了以後只能在那OK廳裡面,你還能到哪去啊?所以在OK廳裡面這就變成了一種相處了。你天天去又是老闆的朋友,又是媽咪的朋友,人家也知道你不是嫖客,就這麼待下來了。一共待了47天,時間比較長。這才能夠了解到一些東西。因為你是在人家的非工作時間,非工作場合,非工作關係中接觸這個人,這樣才能看到她真實的一面。

來之前我就明白一個道理,你假裝嫖客來,根本就一點意義都沒有,從根上就錯了。你充其量了解到價錢問題。可這還需要你瞭解麼?你問誰誰都知道。你如果假裝去嫖她,那你看到的都是職業表演,跟模特、電影演員一樣。你看見的根本就不是她。

我是想了解人。最開始跟大家想法一樣,她為什麼會做這一行?人看起來都挺好的嘛。一年以後就發現了,這根本就是個愚蠢的問題,就好比你問一個士兵打仗為什麼要衝鋒,士兵告訴你我愛祖國,根本都是放屁,一點意義沒有,都是表演。但是最開始確實是這個動機,跟人家相處以後才明白這些的。

“為什麼要研究這個?這有什麼好研究的呢?”——她們才不這麼問,這是學者的問題。人家的第一個問題——是不是臥底,是不是警察?第一個問題人家能給你作證了,說不是警察。第二問是不是記者?要是記者就掐死他。記者是第二恨的。

然後就問你來幹嘛。他們不會想到有什麼研究,研究這詞兒都聽不太懂。男老闆向另外的老闆介紹我時候說,第一,人家從北京來的;第二,人家現在是教授,馬上就要當研究生了。我回來跟老師們一說都樂得哈哈的。對他們來說,教授還能聽得懂點兒,研究生他根本就聽不懂,所以研究生就比教授高。

那你來這地方幹嘛?這個問題第三天就解決了,他們用他們的世界給你解釋。我說,我只是來看看。誒他們就抓住了,說,“你只看不幹”。這他就都通順了,接受你了。

其實大多數底層人,生活很簡單,世界很狹小。她主要判斷的是你會不會害她。警察和記者都是會害她的,而你就一個“來看的人”,她才不管你是不是有什麼嗜好啊,是不是變態啊,她沒這些概念。

第一個媽咪是高中畢業了的,自己還唸了函授,她比較擔心我給她寫到書裡去。但她手下的姑娘們都沒想到過這個問題,她們都說“啊太好了,把我寫到書裡頭去,寫我真名兒啊”,把名字都告訴我了,但我很快就忘了。(這是我們的研究道德,不是給人家保密,而是根本就不要記住人家的真名。)

她們是真這麼想的。她們太缺乏關注了,一輩子沒有受到過關注,可能她爸都不看她一眼,所以聽說寫書高興死了。年紀大的顧慮就多點,她們裡頭一半是有孩子的。而文化低的,她無法作評價,我被寫到書裡是什麼意思,她不懂,既不反對也不支持,無所謂。

怎麼打消顧慮?這太簡單了。一年以後我再去,把書給她送了一本。她高興了,翻著看了半天,“啊看不出來是我”。還散發給臺灣老闆看。

還有一點,她們的生活太狹窄,我待了幾天馬上就覺出來了。小姐最大的苦惱,當然是被壓迫被欺負,可是還有一個,就是太無聊,真的太無聊了。電視劇看膩了,打麻將又輸不起,一塊錢的都輸不起,一天24小時打麻將下來。所以麻將也不打,撲克也不打,沒事幹,客人隨時可能來,你又得在那坐著,無聊,真的無聊。時間一長,那小姐是呆呆的,呆若木雞這詞真是太形象了,就那麼呆呆的待著。

所以她們也很希望有個人聊聊天說說話,又不是嫖客,嫖客的話你得表演啊。尤其是比較年輕的,越是小孩越高興,來了個人跟你聊。而中年人大多數有孩子,孩子不能帶,心理負擔特別重。我就在那跟她們聊聊天,玩玩牌啊,給她們算命,看手相。

從1998年到2010年。我們一共深入去過13個地方,前前後後一共接觸到一千多個小姐吧。原樣記不住了,但大概的事兒還記得。你要是拿出我書裡的哪個故事來,我就能大概反應出來她是在哪兒,至少在什麼地方。

只有頭兩回是我自己去,後來都是帶學生去的。最多時帶著七個女生,最少時候也帶著四個學生。帶女生有什麼好處呢,她能談感情方面的事。

我跟她們為什麼也容易說呢,因為有個代溝,年齡差距在那,你在那住上兩天以後,就恨不得叫你爸爸的叫你爺爺的都有。她一看你這老啊,有安全感。這個年齡差距挺有用的,她不會把你想象成嫖客。老嫖客倒是有啊,但是你否定了是嫖客,就拿你當長輩來看待了。她會主動跟你聊生活經驗什麼的。

把小姐當人看,我一直這麼強調。但開始也沒這麼自覺拿出來講啊,這個認識比較晚。我一共寫過六本關於小姐的書。大概是在第三或者第四本書的時候,才悟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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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怕小姐愛上你

我跟學生講課,每一次我都提這個問題:到她們那去做宣傳教育工作,最大的風險是什麼?回答都是被敲詐啦,被行騙啦,被她們引誘下水吧。包括老師,說老潘你帶我去吧,保證坐懷不亂。

我說你這一說就露了,不合格。什麼叫坐懷不亂?你以為小姐是妖魔鬼怪非要把你給拉下水啊?你就把她想象成狐狸精了,你怎麼不說她是個可憐的小姑娘呢?你怎麼不說她是個平等的人呢?

只有一次有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男的,是學醫的,他說對了。最大的危險是:小姐會愛上你的。為什麼?你這麼一個年齡身份,平等地對待她了,別說很平等,你就能跟她坐下來聊就夠了。男人從來是這麼跟她們說話的呀(站起來俯視)。你就跟她平等坐下來,能關注她,她就會掉眼淚。在她那個世界,連她爸爸她哥哥都沒這麼對待過她。

她愛上你了,你可以感謝她,卻沒辦法回報,根本無以回報,搞不好就傷了人家的心。這才是最大的風險。

還有一次,一位女老師非要找小姐談談,就是好奇,不是調查,問我應該先問什麼。我說先問她的孩子啊。她不信,說那麼年輕怎麼會有孩子?我說你一問,她的眼淚就下來了。她更不信了。結果呢,她跟那個小姐抱頭痛哭。

這些都不是做學問的問題,是為人處世。有一個預防艾滋病的男醫生說,潘老師,我看你寫的書我不信,見你這個人我就信了。我說你罵我長的像嫖客。他說不是,你沒架子。

不是光這個啦。人跟人講的是以心換心,你去了,不能有那麼多隱私。我在東莞的時候,幫我調查的媽咪打電話跟我夫人聊天,那時候打長途多貴呀,她打了三次,都是半個多小時。我夫人直勸她,我給你打吧。不行,還是要她打。後來我走了,她也走了,還記得打電話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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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燈區是怎樣建起來的

至少我們在四川考察,一共考察了11個縣的開發區,全部都是紅燈區。全國最大的農業縣,只有一個造紙廠這個基礎,在那搞一個開發區,政府只投錢蓋路,就是修好一條馬路,然後號召農民、市民自己掏錢在旁邊蓋房子,房子都是私有的,蓋起來準備辦開發區。

活見鬼啊,我們這種經濟外行都看出來了,這地方離成都還有兩個小時車程,既沒有原料也沒有技術,瘋了才會來投資。那地方人口密集啊,兩個“大隊”,上萬人口啊,全都沒地可種了,全都開店擺攤了。結果三個月就發現了,賣東西的比買東西的還多。最後農民沒辦法,辦紅燈區,只有小姐能吸引人過來。

當地一開始也管,後來發現,稅務幹部親口跟我們說的,我們欠了農民的債。鎮長乾脆說,我們吃的飯裡面有一頓是小姐給的。靠小姐給你才有稅收啊,農民才能活下去啊,賣吃的賣衣服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才能興旺起來。我後來寫個一個《紅燈區在中國為什麼能存在》。現在就是因為這種GDP主義,盲目建開發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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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燈區裡的思想工作

紅燈區是有定義的。第一地理上得相對集中,第二沒有雜七雜八,就是純粹一個平臺,第三得相對公開。符合這三條的也並不多,當然每個縣城都會有,只是大小的問題,我們覺得三家集中在一起以上就可以。三家就是比較小的,三十家就比較大,三百家不可能,政府不允許。

後來我發現老闆的思想工作做得特別好。他們怎麼教育小姐?第一天來了你坐在門口,你就看吧。你看這進進出出的這些男人這些嫖客,哪個不是人模狗樣,回到家哪個不是好丈夫,見了孩子哪個不是好父親?你們將來的前途是什麼,你們就嫁這樣的男人?人家還不要你呢!你最高理想也不過就是嫁個城裡人,好丈夫好父親是吧?回過頭他來幹這個了。他老婆不知道,別人不知道,誰都裝不知道,你們可是天天看見的。

女孩子的信仰一下就全部打垮了。文化低的女孩子,她說不出這詞兒來,可是她唯一的生活信念就是愛情、婚姻。越是底層的女孩子,就越沒有本錢沒有關係也沒有機會,就越會相信這個。你把這個給打垮,不用你教也不用你催,她什麼都能做的出來,道德就什麼屁都不是了。

老闆還有另外一招。你想跑?好啊,你身上有多少錢?三十塊,你能跑多遠?告訴你汽車價格,到不了家。你吃什麼?你不還得回來找我嗎?你回家,我給你們村長打電話,你一家都活不下去!你想告,好啊,出門左轉彎派出所,先把你當賣淫的給辦了!先把這些道兒都堵住了之後,你不干你還等什麼?所以他們現在不用強迫,不像咱們想的那樣。

這些都是我看到和親耳聽到的。聽到老闆這麼給小姐做思想工作,比咱們輔導員強多了。

四川的這幫媽咪老闆,上成都九眼橋勞務市場招人去。招女服務員,告訴你我們這是卡拉ok,放歌碟,端盤子,就這麼點兒事。小女孩也不懂,就來。路上這麼一聊,就已經知道你乾沒幹過,要做過那當然好說了,要是沒做過,他路上請你吃飯啊。還說你穿得太土了,我們那是高檔地方,我給你買件衣服。小女孩哪懂啊,就來了。

來了以後,第一天也是就讓你端盤子,然後教育你:你看看你旁邊的姐妹,人家穿的什麼吃的什麼,你看看人家掙多少錢,你再看看你,一個月一百塊,為什麼呢?你白吃白住啊,不要錢嗎,工資一個月一百塊。幹不幹?啊我死也不幹。好啊你走,你還錢,路上吃飯錢,兩頓飯20塊不多吧,我給你買了套衣服,100塊不多吧,你還我120塊你走。老闆都算準了,四川女孩子出門身上頂多50塊錢,她還不起。

好啊你就幹唄,你也別幹別的你就端盤子,管吃管住加一百。五天都用不了,三四天她就自己主動要求出臺。然後你告訴她,開處啊,我都弄明白了你是處女,開處5000。這些小姐一個月才掙兩千,你一下就掙了兩個半月的。

我在給社會上講課的時候也說,這也是給我們人民大眾的宣傳啊。你別以為是道德問題,別以為它是性問題,一點關係都沒有。很簡單,這個農村小孩該誰管?人民政府沒管,她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她有就業權,你沒給她提供任何機會,她自己跑到人才就業市場想養活自己,造成這個局面。換了你,十幾歲農村孩子,連城市都沒進過,普通話不會,別說說了,連聽都聽不太懂的孩子,你說你怎麼辦?

這就應該向大眾做教育。當然現在越來越不用教育大眾了,因為現在網上,大多數網民已經開始同情小姐了。

結婚了老公知道了怎麼辦。你猜人家怎麼說?“嫁雞養雞,嫁狗養狗”!我掙下錢了,他不要我,我還不要他呢!哈,我這輩子盡碰見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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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代

2010年夏天,全國大掃黃,我們就出去調查,原本要看掃黃有沒有用,結果發現新情況,被嚇了一跳。

進一個高檔OK廳的小姐休息室,看見牆上貼著一張大紅紙,寫著“紀律”:不許不理客人,不許搶客人的歌唱,不許搶客人的酒喝;最絕的是:不許打罵客人!我當時就暈過去了。再一問才知道,這地方都是90後的小姑娘,說是來做小姐,結果全是她們自己玩兒,你只點一個都不行,她們非要幾個一起來,不給錢也要來,來了就胡鬧、撒酒瘋。

客人投訴,經理都求她們了,也不靈,年輕漂亮風情萬種啊,你還開了我?有的是地方要我呢!經理給我們訴了半天苦:這些90後,根本不是來賺錢的,就是來玩兒的。我還給她們吃給她們住,還發錢,活該啊我。

這叫什麼?這就是動態的生活。我十幾年前的老黃曆已經不夠用了,真該退休了。臺灣的何春蕤教授早就看到啦,書都寫了好幾本了,叫做“豪放女”。所以現在光說“貧困論”不行,還要看到女性的自主選擇。有些新詞也該推廣推廣了,例如女性的身體自主和情慾自主。

當然這是一個個案。可你非要想總結出來一個原因,那是你錯了。你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總結到一百種或者二百種,那你也不能保證不遺漏啊。就算你總結出來了,所有人都會問你哪種最重要,你能說得出來嗎?

所以說到原因,就不能簡單地都歸於貧窮,或者簡單的都歸於道德敗壞。它是多元的,而且遠比我們想象的豐富,多到你難以想象。

中國有多少小姐?

現在,人們總是把小姐的人數往高了說,什麼一千萬兩千萬的,這事咱們得說清楚。不管誰說出一個數字,或者你來問我要這個數字,那我就要反問你三條。

頭一條,你說的“小姐”究竟是什麼定義?國際女權主義把豔舞就是脫衣舞也算進去,你算不算?二奶算不算?她也是“以性謀利”啊。現在有的人實際上是把娛樂場所裡所有的女人都給算進去了,把美容美髮的也給算進去了。尤其是他根本就沒調查過,就那麼掃一眼就敢說。

再一條,做了點什麼事就算小姐呢?沒上床就是三陪算不算?沒性交就是給男人打飛機算不算?根本沒碰三角區就是普通按摩算不算?你什麼都說不清楚就在那兒瞎說兩千萬,有意思嗎?

最後,咱們得說點兒小學算術啦。如果每個小姐每天都接很多客人,那全國的小姐人數就減少了啊,是反比的關係啊。如果一個小姐一天接客20個,那全北京有一千個就夠了,多了就沒生意沒飯吃了。你一方面說小姐接客多,一方面又說小姐人數多,你敢跟你小學老師說嗎?

普遍人把她們的收入估計過高,是因為把她們接客次數給估計過高了。你就忘了,有人賣還得有人買啊。第一次去東莞,我就盯著六個髮廊看,從下午三點到晚上十二點,裡邊坐了多少個小姐,都是大敞亮的能看見;第二,到底有多少個男的進去了;第三,到底有多少個男的出來了,有多少帶著小姐,再加上有多少摩托車停在那拉客。就連沒進去停下來看的男人,我都數了。一一記下來。數下來算下來,結論是平均兩天一個客人。

廖蘇蘇、吳尊友,這都是頂級教授,他們自己做來做去也是1.5-2天之間有一個客人。沒人們想的那麼多!老是有那種傳說,小姐發財啦,蓋房啦買車啦。有,但是小概率,1%左右,那可以忽略不計。

什麼時候嫖客一增加,那小姐才會增加。可是最近幾年裡,反而是小姐在增加,結果實際上每個小姐的經營額在下降,搶生意,造成相對貧窮,就這麼簡單。現在全國的行情都往下掉。你一聊就聊出來了。髮廊裡做的這個,過去是卡拉OK的;桑拿裡這個,過去是金碧輝煌會所裡的。沒辦法啊,沒生意啊,往下走。

你看看現在站街的,有的就跟模特似的。在這種情況下,小姐的人數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因為性交易的總數並沒有變,有意義的是小姐的相對貧困,要扶貧啊。

所以說,保守計算,中國的小姐,真正提供性交服務的,主要是做這個的,也就是一百多萬,多說也就是三百萬。注意啊,這是算出來,不是估計,因為我們調查過全國總人口,知道有多少男人找過小姐,也知道一個小姐一天有幾個客人,一除就出來了。你要是不信,那就找出一種更好的計算公式來。

其實啊,大家說小姐多,一般都是拿這個說事。有的是罵貧富差距:他媽的小姐都掙那麼多,老子才掙幾個錢。有的是罵貪汙腐敗,還有的乾脆就是罵改革開放。所以說,你罵小姐的時候可要小心。你說沒人願意幹這個,那怎麼還有這麼多?是誰迫使她們去做的?你讓我們聯想到什麼?你說小姐都發財了,那你不就等於說這才是致富之路?你說掃黃很有必要,那為什麼30年了年年掃還掃不完?你這到底是罵警察還是罵政府還是罵法律?

這方面有一個怪圈。你抓了小姐要罰款,好啊,她沒錢,都寄回家了,給男朋友了,那她只能找老闆借。得,她從此就變成奴隸了,得玩命掙錢還債,結果什麼被打被迫的就都出來了,整個一個奴隸制。就算她自己有錢,被罰了以後就不幹了?想什麼呢你,她只能加倍努力,撈回損失。

現在小姐最痛恨的還不是這個,是通知家屬。這本來是好意,一個人被抓了,總得告訴家屬這人在哪兒,不能就這麼丟了。可是一到小姐身上就變成最可惡的懲罰了。農村社會保不住密的,你這一通知,她全家50年裡都抬不起頭。這也太殘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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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男客

我把嫖客叫做“男客”。小姐都能叫“性工作者”,那嫖客也應該有一箇中性的稱呼。

小姐你接觸不少,可嫖客你很難接觸到,因為男人你跟他沒法“相處”,人家完事就走了。也接觸過幾個,不多。有的上點兒年紀的,他不願意走,完事他坐著,他也喜歡聊天。或者他不進去,先聊上倆鐘頭再進去。遇見這種人還行。後來只能就是比較正規的坐下來訪談這種。

在昆明,也是蹲在場所裡面,一個卡拉OK,先去跟人家借個火,然後喝上一杯酒,聊上兩句,他會請你喝點的,男人嘛,都顯大方。兩三句了人家肯定問你:來玩啊?你就開始接上了,往往到這一步就可以了,我們是人民大學來的啊,來做一個研究。可是基本上四分之三的情況,就進行不下去了,說我們不參加,跟我沒關係,等等,找各種理由。

最後還是找引路人,有媽咪啊。媽咪可是女中精英啊,將來選總理一定選媽咪。她能過目不忘,要不然她幹不長,你別說你來過一次,你來問過價她都能記住。她最瞭解男人,善解人意,體貼入微,所以她很容易跟這些客人熟,通過她來介紹,這就成功了。成功了一共9次,一次五六個人三四個人,都是成群兒的,都是媽咪介紹成的。

後來的“單聊”是到雅安、瀘州,三輪車司機協會,他們嫖客比較多,而且是底層男性,他不在乎,說是嫖客他也承認他也不怕。但是他也不會跟你說很深的事兒。也是一個道理,這麼一正規地坐下來調查,再底層也不行,他就不由自主不跟你說了。唯一一個辦法就是喝酒,可是喝酒我們團隊從男到女都不行。別人老是笑我,說老潘你不喝酒你還調查,我說這是沒辦法呀。

後來我寫了一些小文章說男客的事情,算不上研究,就是一些發現和感悟。譬如說,有老婆,老婆就在身邊,甚至都滿足不了老婆,為什麼還去找小姐呢?在社會上給女性課堂講課,我老是說:弄不明白這一點,那你這個婚就白結了。

男客找什麼去啦?一種是找“風情萬種”。有個女學員還問:什麼叫風情萬種啊?我只好說:就是“騷”。因為你在一般情況下、一般場合,你看不到一個騷的女人,就得花錢去找。小姐中高檔的有一套技巧,左勾拳啦,勾魂眼啦,是有一套的。

另一個是去找“被伺候”,男人可以“點活兒”,要求小姐做什麼什麼;可以撒野,胡來,根本用不著去顧忌她的感受。跟老婆跟女朋友行嗎你?非鬧翻了不可。還有一種是去找“親密”。你說三陪為什麼能掙錢?就是有人陪著你,小姐再會說話,嗲一點兒,你就肯給錢啦。想上床另說,另外給錢。

還有一種就是找性技巧。不過這個咱們得說清楚,可不是每個小姐都會的。東莞號稱什麼ISO標準,那可沒準啊。網上有好多描寫都是雞頭自己寫的,其實就是廣告,信不信由你。

可是這東西傳開了,結果我給社會上講課,女性精英班,也要求講性技巧。我就納悶了,問你們是想著自己快樂呢,還是想拴住老公的心?後一種可沒戲,老婆永遠競爭不過小姐。身份不同啊,你是平等的,你不想被當作動物,你相信愛是互相的,那還說什麼啊。女人能當老婆,可老婆不一定能當女人,嘿嘿,明白啦?

所以說啊,男人如果去找小姐,別扯什麼別的,就是一條:你認為性、愛情、婚姻可以分開嗎?哪怕一時的?分不開就沒法兒嫖。男人裡有一種“公共廁所理論”,說我又不愛她(小姐)又不想跟她結婚,就是大街上尿急了,去解決一下,你(老婆)跟我急什麼急。

老婆當然不幹啦,可是說不過他。我一個女生會說啊:你嫖我也嫖。可是你真能做到嗎?所以根子還是一個:女性的情慾能不能自主,能不能自己選擇怎麼用。

小姐就是這樣啊。你把男客當成錢包就OK,你把性愛婚分開才能去賣。結果她們反倒自主了。蘭州一個小姐被殺了,在她床底下找到一千一百封情書,都是寫給自己老公的,合法老公;都是在短短一年裡寫的。你能說她沒有愛情沒有婚姻?只不過她把性給分開了,為了掙錢養孩子。

再說了,賣淫是她自己的性嗎?她有反應嗎?那是嫖客的性,她只是出租性器官而已。

男人研究得少,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反正男人一說性,一上床,那可就承載了好多好多其他的東西。我和學生訪談男客,就盯住問他:到底什麼才叫嫖?到底跟老婆有什麼不一樣?結果說什麼的都有,什麼也說不出來的也有。

老百姓最大的誤會是以為只抓小姐不抓嫖客,其實這得看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創收”都知道吧,誰能多交罰款?小姐就那麼點錢,打死也拿不出多少。嫖客呢,你沒錢?我通知你單位!沒單位?告訴你老婆!沒老婆,告你媽!反正你總有一個怕的人,乖乖交錢!你不信去查查公安部的報告,看看前些年是抓小姐多還是抓嫖客多。

男客與小姐

話又說回來了,我以前的書裡,不由自主把男客和小姐想象成敵對的。可是見得多了就發現了,其實要複雜得多、豐富得多。在四川親眼看見親耳聽到一個復員兵來接一個小姐一起回家結婚。旁邊的小姐哭得一塌糊塗,她倒沒事兒,人家戀愛小一年啦。

可是後來我又想了:那這還叫嫖娼嗎?她還是小姐嗎?所以啊,後來我就寫小文章了:誰是小姐?只不過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而已,上街買東西她就是顧客,回家她就是老婆女兒,孩子面前她就是媽。小姐只是一個角色,人扮演的一個角色,各種角色多了,怎麼能都當成身份呢?怎麼就成了標籤給人家戴上呢?

現在更是這樣,有多少小姐其實是兼職的啊,業餘的、臨時的、一次性的、外出偶然做的,甚至旅遊中捎帶做的,都一輩子是小姐啊?扯什麼扯。

所以我反對“失足婦女”的說法,是比以前好了一點兒,可是一時一刻,做許多事情裡的一種,就“一失足成千古恨”啦?那你隨地吐痰也不道德,我叫你失足男人你同意嗎?我一輩子都叫你失足男人,你不跟我玩命?

找小姐也是一種人際關係,就是加上錢了唄。男人找小姐,其實和他處理其他男女關係差不多,有打架的,也有戀愛的,還有單相思的。就是因為咱們老罵,學術上叫做“汙名化”,就把男的女的都想象成壞蛋了。

其實至少我們在四川,很多小姐是嫖客給救出來的。膽大的給派出所打個電話,說有被拐賣的,警察就來了,往那一站,什麼也不說,老闆就回來罵:誰不想做啦,快走!膽小的就打電話給小姐家裡,說你們女兒病了,在哪哪哪。老闆一接電話也就放人。

在東莞更絕,那裡流行扶貧理論,說嫖娼就是扶貧。你有錢捐給政府還不如直接給小姐,她寄回家蓋房子去了,建設新農村。香港男人都相信這個,被抓了之後跟警察辯論就這麼說。

雞頭更會說:你掙錢總比她容易吧?還討價還價?男客不幹了:按質論價啊!結果變成經濟學研討了,都是善良人啊。

香港有些嫖客組織起來,提倡“好客之道”,好客人不欺負小姐。他們現在附屬於小姐的草根組織,兩邊很和諧,這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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