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戴口罩了麼?

今天,你戴口罩了麼?

戴著口罩的小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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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就有出門戴口罩的習慣,因此家裡攢了幾盒,沒想到今年以來派上了大用場。


據說,如果有幾個人在公共區域,最先被辨認出來的一般是日本人,原因只是:他戴著口罩。

如果,你在日本工作,很有可能幾年下來,都不知道鄰居長什麼樣子,不管他是不是晝伏夜出的蟄居族,但基本一年四季都戴著口罩。

有人試過,在Google輸入“為什麼日本人”,就會自動關聯到“為什麼日本人戴口罩”。

現在恐怕是全世界人民都離不開口罩了,但是,在和平歲月裡依然對口罩懷有深深執念的,只有這群日本人。

日本每年要消耗掉超55億隻口罩,日常儲備口罩及常年戴口罩的習慣,很大程度隔絕了病毒感染,也給防疫成績單加分不少。那麼,這個國家根深蒂固的口罩情結究竟從何而來?

今天,你戴口罩了麼?

花粉症,這個由大面積種植杉樹(柳杉)帶來的國民性症候,近半個世紀來,困擾了近一半島國人,知道麼?櫻桃小丸子也是一名患花粉症的小朋友。

杉樹不僅顏值高,生長快,木材還是極佳的建材物料,對於二戰後百廢待興的日本無疑是種植首選,“種杉樹,年年富”,杉樹一直被奉為日本的國樹。然而,禍福相依,到了上世紀六十年代,由於杉樹的瘋狂生長和快樂撒粉,無人看管的花粉們侵入人的呼吸系統,日本人開始紛紛染上了花粉症。


“黃色的煙正逐漸掩上整個城鎮,宛如海嘯般席捲而來,黃煙鋪天蓋地從天而降,黃色粒子經過我的眼前朝由美飄去,我眼睜睜看著她將小粒子吸進鼻腔裡”,這是東野圭吾在《黑笑小說》裡面描繪的壯觀景象。春風不僅帶來好心情,還能捎帶來令人崩潰的花粉。砍樹不現實也不環保,至今日本也沒想出來抵禦花粉的好對策,除了戴口罩。


如果說花粉症是口罩情結的“門面擔當”,那非花粉飄落的大多數日子,日本人依然對口罩不離不棄,這背後藏著太多隱情。“日本人戴口罩是一種自我保護,口罩就像鎧甲一樣起到保護的作用”,日本一位醫療工作者曾這樣解釋人們戴口罩的情由。

口罩對於日本人,是阻擋外面世界洪水猛獸的金鐘罩,戴上它,就可以安全地封鎖在自己清淨的烏托邦了,“說話好累,有了耳機和口罩,就沒人會來打擾我了”,一個女學生道出了口罩心聲。

內心敏感的日本人極度懼怕任何尬聊及與人的肢體接觸,戴上口罩,沒人知道你是誰,見到認識的人也能佯裝沒看見。口罩背後的人,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唸唸有詞,可以保持沉默,可以恣肆安放自己的情緒;可以不化妝,可以不戴隱形,可以沒洗臉,可以暢快地享受裸膚的快感。


契訶夫筆下的“套中人”別里科夫,即使是晴天,出門也一定要穿大衣、戴帽子、打傘,離不開口罩的日本人又何嘗不是“罩後人”,一層薄軟的布料,足以罩住冷漠又脆弱的內心。

行走在東京這樣的大城市,常給人這樣的感覺:人們不會多看別人一眼,也不希望被別人看見,甚至不願讓別人覺得他看見你了,彼此互不相識,互不打量,最好就是:咱們誰都別看見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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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用錢才能買麵包,不然麵包師傅可沒那麼仁慈地把麵包免費分發給大家,麵包師傅為什麼要做麵包?是為了填飽我們的肚子麼?不是,是為了填飽他自己的肚子,是為了掙錢。看上去很“自私”的行為,神奇的是,如果全世界的麵包師傅都這麼“自私”,整個社會都能維持良好運轉。這是亞當·斯密為了闡釋市場經濟理論打的譬喻。我從中讀出了另一層意味:似乎什麼事情做到極致,就會朝反向延展。比如日本文化崇尚的這種陰翳、物哀、不響之美。

《源氏物語》裡面有一篇,有一個命婦給源氏公子找情人,對方是一位公主,整天不出門,既不知道其長相,也不知道性格,但是聽聞這位公主經常用琴聲傳達心情,公子可以去見一見。到了公主的處所,公主在裡屋彈琴,公子隔著屏風聽琴,公主不講話,過了很久公子按捺不住,於是用詩的語言講話給對方,大概意思是:“如果你看不上我不如直接說。”公主思忖後,讓身邊丫鬟代為傳話,意思是看上你了。公子推開屏風,進去和公主幽會,只是屋內過於幽暗,根本看不清公主的長相,以至於公子一直不知道公主的真實模樣。終於有一天,二人幽會很久了,源氏公子說,今天外面雪景很好,你不如出來賞賞雪吧。公主同意了,打扮一番後頭一次出門,結果在白茫茫的雪地裡,公子才發現,公主居然是個酒糟鼻子。

自古以來,在日本,不僅是男女之間,人與人之間情感的表露都是極其含蓄、隱晦的,對物也是追求物哀之美,一種凋零、落敗之美,就像對落櫻的欣賞遠超對其綻放的喜愛,也因此,日本文化崇尚追求極致,這些年反覆提及的“匠人精神”就是其產物,然而極致過了頭就是格式化、壓抑、喪,甚至變態。

到如今,隨著經濟的低迷、固化的社會階層及嚴苛的等級觀念,這種難以名狀的文化愈來愈滲透到了生活的細枝末節,一系列有形無形的清規戒律形成社會的低壓,籠罩在社會上空。獨來獨往,習慣性沉默,匱乏的慾望,疏離的人際,極低的社交意願,是普遍的族群心理。

如果一個小孩子在公共場合哭鬧,我們可能習以為常,甚至大人都放任不管,可是在日本,小孩的家長會立刻捂住孩子的嘴,然後抱走,給周圍人道歉,因為他影響到了別人。

如果一個人得了絕症,你能想象他寧願在家死去也不去醫院麼?這樣的人在日本真有。2017年,一則報道震驚了全日本:岡山縣一名40歲的蟄居族患上了癌症(注:蟄居族,指幾個月甚至幾年不出門為常態的人群,在日本約有100萬),他面臨兩個抉擇:繼續蟄居,可能死去;去醫院治療,可能活著。最終,這位男子選擇繼續在家。對於他,出門比死亡更恐怖,外面的世界比另一種生命狀態更讓他想要逃離。

據說,瞭解日本文化不要指望和一個日本人聊天聊出來,他們彬彬有禮、言談舉止密不透風,找不出任何蛛絲馬跡,訴諸日本的影視和文學或許還能管中窺豹。於是我找了那部據說最能代表日本文化的電影想一探究竟,據說還獲過什麼戛納電影獎,結果卻是相當後悔,現在連這電影的名字都不想提起。

直到此刻,還是後悔不該看,縱使我看到不到一半就關了視頻,把電腦屏幕和眼鏡片都用溼巾擦了。眼睛痛而不潔,望著窗外,不知過了多久,機械地去洗臉。奢望抹去那光影在腦海中的記憶談何容易,想徹底忘記電影的名字更是非分之想。或許,等我年紀再長些,再看?這還真是一場冒險。

今天,你戴口罩了麼?

日本動畫短片《快餐人生》

還是治癒的日劇更平和些,那些怯懦的小人物,不就是大多數普通人麼?不雞湯也不煽情,有的只是平靜的瑣細的失敗的日常。最近看了一個僅有一分鐘的動畫短片《快餐人生》,幾個小人、幾個漢堡勾勒出的簡單鏡頭,揭露了人性的真相,看似荒誕,見微知著,不得不佩服日本人對細節的把控。這也源於日本文化的一個特點:對脫離整體的部分、對無關細節的極度執迷。

今天,你戴口罩了麼?

真不知道日本人的想法是怎麼做到如此奇葩的,日本文化又是為何這樣極端的。目前來講,唯一還有可實施性的是讀最能代表日本文化的這本書:谷崎潤一郎的《陰翳禮讚》。

極致的、變態的;絕美的、醜陋的;含蓄的、赤裸的;禮貌的,虛偽的;一塵不染的,藏汙納垢的;克勤克儉的,壓抑人性的……越矛盾越好奇,越好奇越放不下。

“日本人一直在尋找和發現每一種文化中的精華。無論他們學到了什麼,他們都不會一味地模仿,而是會創造性地加以運用,汲取對其生活方式有益者,進行改造、適應和重塑。他們的文化是其他文化中的精華和其本民族文化的令人讚歎的混合”,正如作家賽珍珠(Pearl S. Buck)所言,日本是個很擅長學習其他文化並反思自身的國家。


然而,一個外國人,卻永遠不要指望自己能進入他們文化的中心——這份曖昧的距離感,無疑又給這個國家戴上了一層隔離的面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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