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存在主义救了我》(二):真实必须连接自我与他者

「书评」《存在主义救了我》(二):真实必须连接自我与他者


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在战时伪造过自己的成名作《局外人》的手稿,所以这两份手稿对后世的研究者产生了对于文稿真实性的阻拒性(23页)。电视剧《古董局中局》对于真假演绎了跌宕起伏的叙事,人对物的主观表态,不过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所以,人对自我的那句活出真实的自我究竟是什么。

“你觉得李白存在过吗?”我与一个朋友讨论完焦虑症所带来的失控感与不真实性之后,他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在我翻开纳博科夫精心打造的自我记忆之旅的《说吧,记忆》,第一句话就得出了我朋友这个问题的答案:“摇篮在深渊上方摇着,而常识告诉我们,我们的生存只不过是两个永恒的黑暗之间瞬息即逝的一线光明。尽管这两者是同卵双生,但是人在看他出生前的深渊总是比看他要去的前方那个深渊要平静得多”(3页)。

简单来说,就是看过去要比看未来平静而少焦虑。因为人类的意识总是倾斜于未来的未知的焦虑,因此欧文亚隆援引此句话并且谱系追溯至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的花园中,援引他的著名的“对称假设”,即“我们死后的虚无状态与我们出生之前的状态是完全相同的”。但是我们对“出生前”的状态从未感到焦虑(333页)。凝聚于这一点便会给神经症的人带来很多安慰。

22岁的覃里雯通过看历史书、哲学书、科幻小说摸索出缓解自己得了抑郁症、厌食症的日子。她在面对自己11岁害怕黑暗、害怕死亡的女儿时给出了一个用人类大永生的观念抵消死亡恐惧的一段话,她对她的女儿说:“人的形成是一个非常偶然的、物质的过程。我们有可能就是遥远行星上的灰尘,很多灰尘组成了我。而我的头发可能在亿万年前是恐龙的一个指甲上的部分,这是奇妙而没有一点理所当然。但我们可以尽可能享受它。(83页)”

然后她援引阿西莫夫的小说认为生命的一切是能量,只要有能量人类就能延续。他说人类做了一个计算机程序,把所有人类的脑子都复制在当中。人类到最后的存在不再是肉身的存在,而是变成脑电波了。当所有能量耗尽,宇宙最终归于死寂,你依然存在,只不过你的肉体消亡了。

能量和大永生观其实就是繁衍的神话,诸如当你惶恐的瞥见几只蟑螂时,你在厌烦它的同时是否想过这东西曾经与恐龙共生于地球之上,并且它先于恐龙存在之前存在,又后于恐龙灭亡之后存在,即使核战争后,大部分的虚无的灰尘下,这东西将依然存在。而当人类的意识划过这些令人作呕的蟑螂的黑皮时,对于这种生物的生的延续性是超出人类现有想象力的。

另外,听说过,没见过的,因此就不存在吗?因此比起“李白存在过吗”的问题李白自己也回答过在《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往后的苏轼在《前赤壁赋》里更加澄明的回答过,苏轼质疑的问题是:“曹操存在过吗?”而那时的曹操横槊赋诗,调侃的是那神龟的寿命。历史数轴云云,一个个数轴的点上是否存在过真实的叙事,在主体看来遥远而无关,自我与这些他者的叙事断开的太远,因为遥远而不真实。所以,时空经常性的对自我产生大质量的不真实的冲击。因此,闪亮的荧屏背后的个体是否真实存在?缸中之脑的寓言历久弥新,楚门的世界是否范围波及得更广?

诸如一个飞蛾,它对于光与火的执着是被欺骗的迷离,它是否知道那将是一个死地呢。生物学上说它不知道,那这种意涵下的不知道是否意味着是未知?所以,在飞蛾的世界里,光就是那闪亮的荧屏,它撞啊撞啊,直到筋疲力尽到死结。在更高维度的人类看来,飞蛾扑火未免太过荒唐,然而就是这荒唐,人类将之总结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哲学安慰。那人类的飞蛾扑火的诸种荒唐的行为,是否有一类更高维度的种族也总结出了他们的哲学呢?霍金说我们人类一定要先于外星生命发现他们,否则结局可能是摧毁式的消极。比如刘慈欣的《三体》里那一个著名的“水滴”。

作者马里诺教授在[真实]的开篇举了这样一个当下的例子:我周遭的大部分人们“都将追求真实这一迫切的问题抛诸脑后,代之以自拍、利用社交媒体自我营销,或在领英和脸书上打造个人简介,仿佛每个人都毫不掩饰地为自己代言。但这都不是你,而只是你的表象”(74页)。

代言的是自我的表象,比如微信的头像,在屏幕上也仅仅只是个符号,大多数时候,都是符号与符号的连接,真实的脸孔被这些符号遮蔽,因此社交焦虑被新媒介增补进了一种症状。因为这些在荧屏上繁复的自我介绍究竟还是增加当下人们的焦虑,因为我总厌烦着像陌生化的他者自我介绍。每一次介绍都像是自我将符合超我部分的东西极度的展览,隐匿着本我拼命挣扎的勇气。当下,似乎是一个真实开始肆意狂欢的时代,但什么是真实呢?

就我个人的经验,当下,真实故事要比虚构故事在倚重方面倾斜的多,比如邹波认为文学的现状是一个大环境加上外在的肯定,15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非虚构写作者,一次半个世纪对非虚构的再次肯定。邹波认为这可以把它当作是对非虚构作家的致敬,也可以说是文学的衰落。用田野调查替代文学梦想,比如著名的因为文学梦而进入大学中文系的诸多人们。所以文学其实依然是少数的,但当下变得更加私人和个人兴趣,邹波其实慨叹的是文以载道的古老传统在没落,网络将这种没落放大与夸张,但线下确实也会有殚精竭虑的沉甸甸的漫长的思考者们,他们不急于用特别世俗的时代语言,进行一些非常浅薄的思考。但他们真的能耐得住寂寞与新媒体喧嚣的冲击吗?

新媒体拒绝条理化,它以你自我偶然的喜好为大数据将你的偶然逐渐变成必然,而这必然渐渐潜移默化成了你真实的喜好。而当忽然有一天你偶然追溯这个喜好的时候,你忽然惊觉,这并非是你想要的。因此,在这忽然的差异中焦虑开始激增。焦虑会打乱条理,打乱自我按部就班的生活,并且将生活降维,直指生存的真实性问题。这就尖锐了,而新媒体的乱化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比如越查越焦虑都是很多患者亲身体验过的。但新媒体也有些许好处就是便捷的搜寻求助书籍以及对相似者的寻找,这两点都能找到安慰。书籍是前人曾遭受过的相同的苦难,而相似者的亲身经历是当下的,他们分属于不同的时空,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真实,后者当然要比前者更真实,更具有安慰性。

其实,在漫长的自我成长过程中,超我一直主导着真实的定义,而本我的真实被弗洛伊德以力比多的形式揭示,广泛一点就是快乐原则。但是正如马里诺强调的那样:“真实并不意味着品性端正”(86页),残酷的一面像莱布尼茨所谓的“上帝允许恶的存在”用以平衡一个表象又表面的世界,在界定真实美好的那一刻,像浮士德想停留的那一刻,靡菲斯特正派小兵在那里给他掘墓。因此马里诺继续说:“若要把我们浏览过的思想变成自己的,就要饱含热情地投入其中,通过行动展现出来,而非仅仅只是在脸书上点一个赞那么简单”(84页)。所以真实处于不断地实践与冒险之中,诸如高更的离家和毕加索不断的否定自我,将画作的真实性在支离破碎中一一再次拼接起来。

就是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之下,自我会将自身封闭起来,弃绝一切冒险。与超我讲和,躲避恶的可能,所以拒绝一切他者。所以新媒介助长了这样的封闭,形成了更加自恋式的紊乱,沉浸于自我,拒绝任何一个他者进入自我划定好的范畴。但是韩炳哲在《暴力拓扑学》中也指出:“如果他者完全消失了,就无法构成稳定的自我认知”(42页)。因此,马里诺也在质疑:“真实似乎是一种自私的自我指涉行为。然而,我们是处在联系中的存在,会与自我以外的事物构建强大的联系”(87页)。

所以向他者敞开心扉、诚实真挚,接受自己的弱点,坦白自我的虚荣。这些并非是要讨好他者,虽然在社会上有诸多的人会偏向,因为他者的陌生化,拘谨的红线一直在划着。为了能更加真实的表达自我,马里诺举了加缪《局外人》中主人公默尔索就是不向法官、神甫以及周遭一切人敞开心扉,他第一次敞开心扉居然是在看到监牢外的星星。以及他最后的死刑前呼告的动人的冷漠令我印象深刻。法官对于默尔索的真实判罚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误读,而默尔索任由这误读持续下去,这一刻,更像是隐喻了新历史主义的观点,或者,隐喻了婚姻中因误读而持续导致的不理解,直至破裂。

自我与他者之间断裂是因为误读,美国文论家布鲁姆的误读主义,认为并不存在一个最初的原文,即类似于对世界第一因的寻找,苦求第一因的真实性近乎徒劳。就像苦寻一个被他者影响的主体的原因诸如你为什么不爱我总是充满无力。尤其在当下新媒介荆棘丛里,这个质问更加频繁,正如韩炳哲分析道:“后现代的自我把大部分力比多能量投诸自身。剩余的力比多,会被分配到不断增长的交往和短暂的关系之中”(49页)。他者被大质量的虚多了,真实性就大大降低。在分选一个个他者的过程中,要有多大的能力才不会被焦虑迷失自我。要有多大的分辨力不去自我感动,不去妄自菲薄,在我不多的生命体验中,于我,是艰难的了。那么,于你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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