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父親的“偏愛”
老話說“老大疼,老麼嬌,不疼不愛是老二”。
我上有姐下有弟,恰好是家裡的老二。
記憶裡,父親最“偏愛”姐姐。
那時,學校每週末要打掃衛生,工具要自帶,而我們家只有一把笤帚,我和姐姐每次要為爭搶笤帚打一架。
雖然,笤帚總是被我搶到,但姐姐的哭聲,也會把父親招來。
無一例外,父親總是二話不說,一頓拳頭打在我身上,搶過笤帚,遞給姐姐。
我對爸爸的“偏心眼”憤憤不平,又耿耿於懷。
“如果我學習好,會做家務,老爸是不是就會偏愛我了?”
為了引起父母和老師的注意,我在學校好學上進,在家裡乖巧聽話,一放學就幫媽媽做飯、餵雞,可連老師,街坊鄰居都誇我懂事聽話了。
但,父親卻始終未察覺,反而對姐姐的偏愛到了溺愛的程度。
家裡有好吃的給姐姐吃,有好衣服給姐姐穿,姐姐被父親捧在手掌心去養,我只好自己放羊了。
偶爾,我看到姐姐坐在父親腿上,摟著父親的脖子,拽著爸爸耳朵調皮地嬉鬧時,會眼窩一熱,躲在牆角看很久。
也許,小時候,孩子們總覺得父親的肩膀是離天空最近的地方,能摟著父親的肩膀撒嬌,是每個孩子夢寐以求的事情。
可,那個最接近陽光的地方卻從來沒有屬於過我。
弗洛伊德曾說,我想不出比獲得父親的而保護更強烈的兒童需要。
我想,我自卑敏感的性格就在那時養成。
“坐在父親腿上”,“摟著父親脖子”,“撒嬌嬉鬧”這樣的畫面總是在記憶深處,單曲循環播放著,十幾年了,我還是不能釋懷。
2
父親“偏愛”的轉移
作家張小嫻說:父女一場,這深深的緣分,無論悲喜,沒有替補,沒有複製。
姐弟三個,我離家最早,也離得最遠。
從小我就養成了報喜不報憂,凡事都自己扛的習慣。
成年後,我慢慢接受了父親的“不偏愛”,“不偏向”。
直到,我懷孕得了妊高症,在醫院搶救,命懸一線時,突然就想得到父親的“偏愛”和“偏向”,想讓爸爸摟摟我的肩膀,說幾句寬慰的話。
但,我想要的“偏愛,偏心”一直未如願到來。
在我住院的一個多月,父親每天穿城過來看我,照常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呆一會兒就走。
每次望著他的背影走遠,我總是落寞地把想說的把嚥下去,把伸出去的手縮回來,我也始終沒說出那句:“爸爸我等你偏愛我,好多年了。”
幸好,等我的雙胞胎女兒出生後,她們成了姥爺最寵愛的孩子。
父親一有空就抱著女兒在街上走來走去;大半夜女兒哭鬧,父親就把她揣在懷裡搖來晃去,哄著她;女兒生病,父親比誰都著急,守著護著,不停唱著兒歌。
後來,我在人生失意落寞時,在客居異鄉的清晨和黃昏中,童年與父親相處的苦澀片段,父親與姐姐嬉鬧的溫馨一幕,總會湧上心頭。
傷感和感傷總是侵蝕我,瀰漫在如水的月色裡。
我一直都知道,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人,可以向父母一樣,愛我如生命。
可我感激父親,但童年父愛的缺憾卻一直貫穿我的生命裡,折磨著我,不能抹掉。
成年後直到現在,我依舊選擇用疏遠的愛回饋他。
3
父親的愛一直都在
前段時間,電視劇《都挺好》裡有一句話:父母卸下父母這個身份,其實就是普通人,我們也不是完美的兒女啊。
看到這句話,我怔住了,有點兒釋懷了。
那時,我正經歷人生的低谷,家庭事業都面臨抉擇,生活在我眼前打了幾個死結。
很奇怪,面對這些死結,我無路可走,卻很想家,很想父母親。
突然有一天,我就接到了父親的電話,他哽咽地說:“二妞,爸就告訴你,不管啥時候,有我在,你就有家。”
他停頓了一下:“你在外面累了,呆不下去了,就回來吧。”說完,父親就匆匆掛斷電話。
我拿著手機,一句話也沒說,坐在公交站臺上,撕心裂肺地哭。
作家三毛說過,父母子女之間心靈上的隔離,是愛的方式不很有技巧而造成的。
深以為然。
父親的隱忍不表達,讓我怨了,傷了半輩子,我卻不知,這就是父親愛我的方式。
他只是不表達,不說愛。
原來,那個“倔強”,“冷漠”,“偏心眼”的老父親他心裡是愛我的。
我的“不好”“不順心”,毫無留情地,撕開了他冷漠的外衣,讓他脆弱地不堪一擊,讓他像個孩子一樣表達了他的喜歡,他的疼愛。
昨晚,我與母親在電話裡聊了很久。
母親告訴我,父親那天是喝了酒,才打電話給我,才把窩在心裡一輩子的話道了出來。
她說,哪有父親不疼愛女兒的。
小時候,父親偏愛姐姐,是因為姐姐一生下來就沒奶吃,家裡又窮,買不起煉乳。
姐姐生下來就瘦的像一隻小貓,因為吃不飽,總是生病,爸爸媽媽只好放下面子,每天抱著姐姐,全村求奶吃。
有一次下大雨,半夜姐姐哭的揪心,爸爸披著雨衣把姐姐揣在懷裡,跑去村頭一位產婦家,給姐姐求奶吃。
可到了那戶人家,屋裡亮著燈,爸爸怎麼央求人家也不開門,爸爸就差給人跪下了,也沒敲開那家的門。
看著姐姐越哭越烈,爸爸只好掉頭,跑去另一戶產婦家求奶。
吃遍百家飯,飢一頓飽一頓求奶吃長大的姐姐,身體一直很弱,爸爸覺得月子裡虧欠她,家庭條件好了,就格外偏愛她。
但等我成年後,我經歷了三次手術,又遭遇生孩子的九死一生,爸爸立即就把“愛”轉到我身上。
聽母親說,在我住院時,父親每次轉身,就會抹眼淚,晚上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他總是喃喃自語說我受罪了,絮絮叨叨誇我是最事懂的孩子。
那時候,父親走路時總是佝僂著身子,頭上的白髮多了許多。
那時候,父親對我女兒的寵愛和照顧,其實是心疼我,想讓我好好養身體。
那時候,“倔強”,“冷漠”了一輩子的父親,變成了世上最無助的孩子,總是掉眼淚。
“你們姐弟三個,誰最弱,你爸就偏著誰,向著誰,你可不要再難受你爸了……”媽媽繼續說著。
而我的記憶卻停留在父親打來電話的那個午後。
陽光正好,風兒正暖。
這麼多年來,我心裡無法修補的風霜,在這一刻圓滿完整了。
這天,我45歲,父親7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