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燃氣公司將面臨更多競爭、更嚴監管，始於2004年的特許經營制度也隨之動搖。天然氣下游市場近二十年的紅利期戛然而止，大浪淘沙，弱者出局
文/《財經》 記者 徐沛宇
編輯/馬克
重塑產業版圖的中國天然氣市場化改革已步入最後一程，城市燃氣市場開始大浪淘沙。
按照“管住中間、放開兩頭”的改革思路，國家油氣管網公司今年9月底組建完成後，即完成了“管住中間”的改革目標。“放開兩頭”的政策方向亦確定，天然氣上游和下游的准入門檻已基本放開。眼下的焦點在於，改革政策如何在天然氣下游市場落地。
落地意味著：奶酪重新分配，弱者出局。城市燃氣公司近二十年的紅利期即將戛然而止。
城市燃氣公司天然氣銷售利潤率下滑已無可避免。據《財經》記者瞭解，國家發改委及多個地方監管部門，近期都在加強對城市燃氣企業的監管，力圖降低其收費水平、減少其收費名錄。同時，一些省份還在推進天然氣產業的省內改革，以降低氣價。
城市燃氣公司腹背受敵：一邊是中石油和中石化滲透下游業務，用直供氣的方式搶佔大用戶；另一邊則是小微型LNG（液化天然氣）企業用靈活低價的方式截走了小用戶。
多位接受《財經》記者採訪的業內人士認為，兩極分化將成為城市燃氣行業愈加明顯的趨勢。頭部城燃企業都在拓展上游資源，以抵禦下游市場的風險，同時也在積極拓展燃氣業務之外的附加業務。但對於難以掌控上游資源的中小城燃企業來說，前途堪憂。
回顧2019年的城市燃氣公司業績，多家企業出現了增收不增利或者毛利率下降的情況，還有的企業利潤已開始下滑。未來幾年裡，這樣的現象還會繼續，除非能開拓更多低價上游資源。
挑戰：利潤下滑在所難免
隨著改革的推進，天然氣下游市場即將進入完全開放、自由競爭的時代，始於2004年的城市燃氣特許經營制度隨之動搖，城市燃氣公司面臨更多的競爭，以及更嚴的監管。
今年7月，國家發改委等部委連發兩項有關降低氣價的通知。7月1日發佈的《加強天然氣輸配價格監管的通知》指出，各地要認真梳理供氣環節減少供氣層級，嚴格開展定價成本監審。降低過高的省內管道運輸價格、城鎮燃氣配氣價格，取消不合理收費。7月18日發佈的《關於做好2020年降成本重點工作的通知》指出，各地要採取上下游聯動方式，儘可能降低非居民用氣成本。
根據相關規定，城市燃氣配送環節的准許收益率為稅後7%及以下。多位業內人士對《財經》記者表示，部分地區的實際收益率遠超7%。近期各地已開始對城燃企業進行成本監審，主要目標就是降低其不合理收益。
氣庫資訊信息總監韓小慶對《財經》記者說，中國天然氣價改已由上游氣價改革逐步覆蓋至下游輸配費用等全產業鏈，成本監審將變得更加嚴苛，城市燃氣公司的配氣費、工程安裝等收費標準將逐步趨於合理化，且呈現下降趨勢。
有業內人士認為，目前管道氣的上游批發價已無大降價空間，要進一步為終端用戶降價只能更多地壓縮下游利潤。有資深業內人士告訴《財經》記者，中石油在全國的管道氣門站均價已經從年初的2.6元/立方米降至目前的1.8元/立方米，降幅接近30%。而很多地方的城燃企業銷售價降幅往往不到10%。以江蘇常州為例，當地城燃企業對工業用戶的銷售價目前仍超過3元/立方米，利潤率明顯高於7%。
天然氣管道可分為長距離輸氣管道和省內城市燃氣管道兩類。對於長輸管道的成本監審曾於2017年開展，當年國家發改委對中石油等集團下屬的13家天然氣長輸管道公司進行了成本監審，重新核定其管道運輸價格，核定後平均運輸價格下降15%。
此次對於城市燃氣管道的成本監審情況，國家發改委要求各地於2020年11月30日前報送。
除了進行成本監審，對城燃行業監管變嚴還體現在對城市燃氣特許經營權的重新評估和改革。
浙江省近期出臺了全國首部管道燃氣特許經營項目評估辦法，將對全省130家實際經營管道燃氣的經營企業開展評估，計劃在今年底前完成首輪管道燃氣特許經營評估工作，並在評估結果的基礎上，鼓勵城燃企業之間的規模化、集團化整合。湖南省近期也制定了“管道燃氣特許經營中期評估報告編制大綱（徵求意見稿）”，計劃評估全省的城燃企業。
陽光時代律師事務所天然氣事業部負責人陳新松對《財經》記者表示，雖然相關法律規定城燃企業需要定期評估，但此前只有江蘇省執行。如今，浙江發佈的新規具有標杆意義，其他省份可能也會跟進。評估目標是讓市場優勝劣汰。
城市燃氣公司已對未來形勢做好心理準備。“城燃企業的利潤率肯定會往下走，如果再剔除開戶費，可能大部分企業的主業都會虧損。”中國城市燃氣協會副理事長、上海燃氣集團董事長王者洪去年年底在一場研討會上說。
王者洪發表上述言論時尚未暴發新冠肺炎疫情。疫情影響後，各界對降氣價的呼聲更加高漲，城市燃氣企業經營壓力進一步增大。
但陳新松認為，在交叉補貼問題得到解決之前，僅降低工業用氣氣價不合理，這會嚴重削弱城燃公司履行普遍服務義務的能力，最終影響民生用氣。
多位城燃頭部企業人士則樂觀地對《財經》記者表示，不管成本監審如何嚴格，都會保障城燃企業最低7%的利潤率，不會“一刀切”地強制降氣價，而且降價會由上下游企業共同承擔。總體來說，改革利大於弊。
自救：搶灘上游資源
天然氣市場化改革對城市燃氣公司來說並不全是利空，開放上游對其是巨大利好。
天然氣上游開放包括國內自採和國際進口兩方面，前者雖然表面上已無准入門檻，但實際操作難度極大，城市燃氣企業的機會主要來自進口氣，拿到了過去遙不可及的自主進口權。從國際天然氣貿易形勢來看，LNG供大於求局面短期內難以改變，再加上新冠肺炎疫情和油價大跌的影響，目前可謂進口LNG的良機。
掌握上游資源意味著對下游業務擁有更強的話語權和抗風險能力。憑藉上游資源優勢，中石油控股的崑崙能源（00135.HK）是2019年城燃領域少數淨利潤增速高於收入增速的公司。2019年，崑崙能源總收入為1133.13億元，同比增長7.44%；淨利潤為55.51億元， 同比增長19.79%。
比崑崙能源增長勢頭更好的是新奧能源（02688.HK），2019年該公司營業收入為701.83 億元，同比增長15.6%；淨利潤為56.70億元，同比大幅上升 101.2%。新奧能源所屬的新奧集團擁有中國首家由民營企業投資運營的大型LNG接收站。該接收站於2018年10月19日投運。
除了崑崙能源和新奧集團這兩家擁有已建成進口LNG接收站的企業，還有更多的城燃企業正在通過多種方式獲取進口LNG接收站的股權。據氣庫統計，除“三桶油”控股的LNG接收站，目前共有8個LNG接收站建成或在建，這些接收站或多或少都與城燃企業相關。還有多家城燃企業已計劃投資新建LNG接收站，目前處於前期籌備階段。
海關總署數據顯示，今年前7個月，中國進口天然氣均價為每噸2547.7元，同比下跌15.6%。另據業內人士估計，目前LNG現貨價格已跌至10年來的最低價。因此，進口LNG對城燃企業來說不僅僅是氣源保障，更重要的是可大幅降低成本。
從事天然氣貿易的南京蘇能天然氣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王鵬對《財經》記者表示，“今年我們拿到的LNG最低價只有1.5元/立方米（送到價），而江蘇的管道氣門站價為2元/立方米以上，兩者價差懸殊。”
如果沒有廉價氣源，城燃企業將逐漸失去客戶。耗能大省廣東正在大力推廣工業企業“煤改氣”，廣東佛山是陶瓷企業的大本營。7月下旬，佛山市陶瓷企業聯合抵抗“煤改氣”，要求自建LNG站，降低氣價。最終，在佛山市政府的協調下，當地城燃企業佛燃能源（002911.SZ）不得不承諾為陶瓷企業降氣價。
“佛山陶瓷企業主要是對城燃企業收取較高管輸費表示不滿。崑崙能源從中石油拿到的批發氣更有價格優勢，所以我們的工業用氣價格比佛山低。我們這邊的工業企業都已全部順利煤改氣。”廣東另一地級市的崑崙能源相關負責人對《財經》記者說。
未來：城燃公司兩極分化
城燃企業已開始出現兩極分化。
城燃企業銷售天然氣的利潤在變薄，但天然氣市場的蛋糕仍然在擴大。中石油集團經濟技術研究研究發佈的《2019年國內外油氣行業發展報告》稱，預計2020年全國天然氣消費量在3300億立方米左右，同比增長8.6%。
圖表4：中國近十年天然氣消費量及增幅
數據來源：《2019年國內外油氣行業發展報告》
擁有上游資源的城燃企業將享受改革紅利繼續做大做強。近一年多以來，頭部城燃公司兼併收購的案例在增多。去年，新奧能源收購了宣燃天然氣股份有限公司，獲得8個位於安徽和上海的優質燃氣項目；崑崙能源收購了金鴻控股，獲得17個燃氣項目。
中小型城燃企業則處於最煎熬的時期。城燃行業投資分析人、資智通連生態數據公司副總經理石峰對《財經》表示，中小型民營城市燃氣公司的出售意願比以前強烈得多。由於缺乏上游資源優勢，中小城燃經營區域內的大客戶可能會由售氣公司直接供氣，中小城燃公司盈利模式由售氣轉變為配氣。城市燃氣行業的暴利時代已經過去，城燃企業未來估值大概率會進一步下行，目前是城燃企業的最佳出售時機。
圖表5
在利潤率變薄、監管變嚴的壓力下，中小型城燃企業還面臨越來越多LNG點供企業的激烈競爭。
LNG點供，也叫LNG區域供氣單元，適用於輸氣管線不易到達，或由於用量小修建管線不經濟的中小城鎮和工廠等終端用戶。業內人士認為，點供不僅搶走了城燃企業的小用戶，還存在與城燃企業爭奪廉價氣源的威脅。
LNG點供規模小、供應方式靈活，主要以採購LNG現貨為主。在LNG現貨價格持續低迷的情況下，LNG點供產業在多地的發展都在加快。經營LNG點供業務多年的王鵬說，今年以來，LNG點供設備交易量在增加，點供企業的銷售半徑也在擴大。此前位於江蘇的LNG接收站很難將氣銷售到河南、山東，而今年這已經常態化了。城燃企業的主營業務跟點供有較大的差異，城燃企業很難再從點供企業手裡奪回客戶。
不甘沒落的中小型城燃企業已開始積極拓展轉型道路，有的企業嘗試把用戶資源建立網絡銷售平臺，銷售非燃氣產品；有的企業力圖轉型為綜合能源供應商，為客戶提供多種能源服務。
“所有的城燃企業都有轉型壓力，非燃氣銷售收入占城燃企業的收入比重將逐漸提高。”資智通連生態數據公司燃氣行業分析師施寧說，長遠來看，城燃企業肯定要走綜合發展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