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野六縱18旅 勇戰“大楊湖”

1946年入秋時節,中野龍海一戰,引起了國民黨對中原戰場的極大重視。當時劉鄧大軍集結在龍海線以北地區。國民黨馬上集結兵力東西兩線,向劉鄧大軍撲來。西邊,由鄭州綏署之整三師、四十七師等。東線由徐州綏署之第五軍、整編十一師等,兩路大軍合十四個整編師三十萬兵力,其中,整三師和整編十一師、第五軍為蔣介石的三張王牌,“五大主力”之大部。兩隻大鉗同時伸過來,想挾碎一枚核桃一樣,把劉鄧部隊挾碎於魯霹:南一帶。而此時劉鄧大軍顯然力量不濟,隴海一戰韌,隊兵員銳減,有的團打剩了幾百人,又連續作戰一個月,人困馬乏,糧草不濟,彈藥睏乏,急待休整之際,蔣介石不容其喘息,以大軍壓境,迫其困守一戰。

中野召集各縱隊領導部署抗敵策略,鄧小平用犀利的目光掃視了一眼各縱隊司令員、政委,說出的話如擲炮彈,“”如果不打,回太行山去”

丸伯承緊接著政委的話頭,面容極其嚴肅,人們分明能從那副寬框的老花鏡下一隻右眼裡感覺到逼人的寒光:“回太行山,敵人允許不允許我們休整,還是個問題。”

縱隊司令和政委們有的低著個頭,有的拼命抽菸r半晌,有人咕嘟一句:

“部隊撤後,休整好,再來打……”

野司的作戰會議從來沒有開的這樣尷尬。

似乎令人難以置信,這些各路諸侯們,大將們,怎麼啦?畏戰啦?統帥力主出戰,大將們卻想後撤,,和統帥意見相左,這在劉鄧統帥部的高級軍事會議上還是很罕見的。

在野司司令部的這些將軍們,幾乎每個都是一尊戰神,酷烈的沙場征戰,使得他們誰都不再是意氣書生,衝動之下,日出狂言。他們只務實不務虛,火車不是靠氣吹的,仗是靠士兵打的,掐指算算,他們四個縱隊,加起來總兵力不過五萬!五萬打三十萬,疲憊打精銳,手中燒火棍一樣的“三八式”打最優良的美械裝備。這種戰例古今中外少有,搞得不好,全盤輸淨,五萬士兵,將血流成河……

國民黨整三師已推進到馬莊,六縱三個旅正在馬莊與之酣戰。


中野六縱18旅  勇戰“大楊湖”


劉伯承和鄧小平緊抿著嘴唇,等待著他們的部將們有誰請纓,拍馬迎戰,以挫蔣整三師趙熙田銳氣。

這時,王近山打破了僵局。

“我主張打!我和政委商量了,我們縱隊打,我們六縱,比起,三縱,七縱來,是個年輕的縱隊,拿我們去和敵人拼,是—得的!只要主力縱隊能保存下來,晉冀魯豫解放區就能堅持,就能取得最後的勝利。因此,拿我們去拼!”

王近山圓睜一雙虎目,神情非常亢奮:

“我們先打,如果縱隊打得剩下一個旅,我當旅長,老杜當旅政委;打剩一個團,我當團長,老杜當團政委;打剩一個連,我當連長,老杜當指導員。全縱隊打光,對得起黨,對得起哺育我的太行山父老鄉親們!”

全場肅然。

誰都知道,一個縱隊司令員說出這一番話,絕然不是什麼豪言壯語,它表明,這個縱隊司令員已在統帥面前立下了軍令狀,這個縱隊要全部拿出去和敵人拼了,或者置敵人於死地,或者全部戰死……

鄧小平激動了,手往前一指:

“我支持你,你打!”

劉伯承“忽”地站起身:“政委說了算,你打!”劉伯承走到[著地圖的桌前,大家“呼啦”圍了上去。劉伯承指著地圖說出了他對這場大戰的構想:

“西路之敵,數量雖多於東路,但多為雜牌軍,其中,只有趙熙田的整三師為唯一縣。打整三師,破其西路主力,則可破其西路大鉗,使其兩鉗夾擊之勢斷為一其跛鉗,敵必然亂了陣腳,我則可以分割圍殲,各個擊破,這叫做‘牽一髮而動全身。”

劉伯承擲下紅筆,神情極其嚴峻。

他知道他在和蔣介石下一盤實力懸殊的棋,在這個棋盤上,他走了一步險棋,如果吃不掉整三師,東西兩路大軍將合圍過來,陷全軍於滅頂之災,如果吃掉整三師,他就贏了,而蔣介石就輸了……

馬莊。六縱十八旅指揮部就設在這裡。18旅正在攻擊馬莊之敵。這時接到六縱司令王近山的電話:“老肖哇,你和李震趕快到縱隊來!”

王近山擇將了,大楊湖一仗,他要讓十八旅旅長率眾出戰,用這枚棋子,去打活一盤棋,將擇得是否得當,,關乎整個戰局,也關乎劉鄧大軍的命運。在等待十八旅旅長到來時,王近山久久凝視著地圖上的一個小黑點。那是大楊湖。魯西南的一個只有六十來戶人家的小村莊,因村外有一湖而得名;大楊湖的南面,有一個小小楊湖村,因有一個較小的湖泊而得名。大小楊潮之間,相隔四五百米。大楊湖位於山東定陶西南,距馬莊僅一千多米。,此時,整三師的精銳五十九團進至大楊湖村。整三師號稱“能攻能守”的勁旅,其五十九團,更是勁旅中之勁旅,士兵幾乎都是徵十餘年以上的老兵,什麼驚險場面都經歷過,趙熙田特意用五十九團“護帥”,將整三師的統帥部設在其身後不遠的大集鎮。拔掉大楊湖,主帥暴露,為了護帥,趙熙周必然調整部署,兩軍對陣中倉促調整,就意味著其完全喪失了戰場的主動。因此,在1946年9月5日這一天,魯西南的一個小不起眼的村莊,就成了兩軍、之地,此後的大楊湖,無論是在國民黨軍隊的戰史上,還是—共產黨軍隊的戰史上,都是一個抹不掉的地名,猶如英法決戰“滑鐵盧”戰場,對於拿破崙永遠是一個慘痛,對於威靈頓永一個輝煌。王近山盯視著那個小黑點的雙目裡,似燃燒著熾熱的火焰……

肖永銀和李震同時進來了。縱隊指揮所,沒有設在遠離炮火的安全地帶,而是前移到距前沿僅三百米,這種設置,本身就告它的全體將士:司令部將與全軍共存亡。炮彈不斷在遠處炸響,簡陋的民房被震嚇一陣陣塵土,屋裡的人們絲毫不察覺,俯身看地圖。

三縱隊司令員陳再道抬起頭來,肖永銀走上前去敬個禮。陳再道的目光緊罩住十八旅旅長,他已知道這位旅長要擔負重任,目光中帶著審視,似乎在掂量這位年輕旅長的分量。

“肖永銀,怎麼樣?”

陳再道問。

肖永銀立即悟出了陳再道話裡的意思,他挺挺身子,話音不,卻挺有火勁兒:“叫我打,我就打。”

王近山聽見聲音,“忽”地轉過身,看一眼肖永銀,又掃視一眼他的縱隊全體旅以上幹部,然後示意參謀宣讀了一份電令。

劉鄧緊急電示:“情況緊迫,必須從速殲滅大楊湖守敵。否則援兵趕到,互相靠攏,戰局將發生對我極不利的變化。大楊湖戰鬥,是殲滅整三師,粉碎西路敵人進攻的關鍵。事關全局,必須打好這一仗。”

其時,大楊湖西北方向和東方,煙塵滾滾,逮天蔽日,整三師的左鄰四十一師和東路主力整編十一師如同兩條巨鯊,咬斷了劉鄧其他幾個縱隊織成的阻攔大網,朝大楊湖殺來,四十一師已進至離大楊湖僅二十公里的東明集,整編十一師也已接近定陶。最險惡的局勢已經降臨。縱隊三位旅長以及旅政委等,聽完電文,都異常冷峻地注目著他們的司令員。

惡戰在即。生死一拼。

“十八旅打!”王近山說話從不拖泥帶水,此刻更是短促有力,見肖永銀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繼續道:“十七旅四十九團教付給你指揮,從馬莊向大楊湖實施主要突擊。十六旅他目光轉向十六旅副旅長尤太忠,尤太忠一張黑黑的臉膛上頓時一副凜然之氣,“十六旅主力由北相繼進攻並準備機動。十七旅配置大張集為預備隊。”

當夜將近子夜時分,肖永銀走出設在馬莊一間民房裡的旅指揮所,看著部隊從面前開進。衙淡的月光灑向他面.前的一張張一晃而過的年輕的面龐,戰士嚴肅的面容彷彿被塗上了一層黑亮的釉彩,泛著青銅金屬般的光澤。這是一支即將投入一場大戰的部隊。肖永銀知道,他們當中的許多人,或許一去不復返,明天天亮以前,這些年輕的軀體將躺在血泊中,將告別他們深愛著的戰友,告別深深眷戀的世界和太少享受的人生;他們將躺進青草叢中,和芬芳的親愛的祖國的泥土和為一體,讓十八九歲的男兒的青春熱血滲和進母親般溫暖的土地……

他面前這些可愛的面容,今宵此時,或許是最後一次在他眼前閃過……

旅長佇立路邊,用目光為他的士兵們送行。

前方不遠,月光如洗灑向靜謐的大楊湖村,秋風陣陣中,傳來幾聲哇鳴,幾聲狗吠,而到了明天,當太陽照常升起在東方的晨曦中的時候,他們卻將告別這一切,不能再享受青天,白雲,蛙鳴,清月……

旅長又聽到一陣腳步聲,收回目光,將一雙酸澀的眼睛投向又一支開過來的部隊。

“哪個?"他問了句。“三連的。”

答話間,三連長已經跑步到了他的面前。旅長用親熱的目光睜大眼睛仔細地看了看三連長。這是一個非常精悍的小夥子,旅長很喜歡他:三連長走過旅長面前時,咧嘴笑了一下。旅長很近地看見了那張方方的臉龐,看見了兩張彎弓一樣有力的眉峰下的一雙黑亮和閃動著溫柔的眼睛,看見了他咧開嘴時的一口很白很白的牙齒。“好好打,嗯?”

旅長輕聲說了句。

“是,旅長。”

三連長匆匆給旅長敬個禮。

旅長對著三連長笑了笑,目送三連開進……

然而第三天,肖永銀再見到三連長時。幾乎辨認不出這個可愛的小夥子了……

“旅長,我佔領了幾個房子,敵人反攻得很厲害!。"

五十二區團長于振歸,在電話裡大叫。

這是主力團從村北正面突進。五十二團是個建制完整的滿員團,這在其它團普遍減員嚴重的情況下就是一支非常寶貴的生力團。可是,五十二團此時僅一個衝鋒,就傷亡四百人,以如此的代價換取的幾間民房,立足未穩,房子四周就魯滿了彭人,趕廟會一樣熱鬧,簡直人山人海。對方剜心割肉般難受,肌膚裡嵌進根鐵釘,非欲把他們擠出大楊湖村不可,潮水一般的朝這幾間房子瀉。肖永銀聽出五十二團團長語調裡失去了平時的沉穩,知道他這會兒被敵人攻得頭皮發麻了,他得幫助他的主力團團長解決難題——五十二團能否站住腳,鞏固前沿。關係可太重大了!他對著話筒大叫:“第一,馬上拿個連去攻它!……”哎呀,攻不動!”

“攻不動也得攻!你攻它,它就不攻你了。第二,你趕快把房子打些槍眼。第三,你把所有的好人都收進去打。打敗了,殺頭!”

旅長重重地擲下話筒。五十二臣,團長明白,旅長釜臆抽薪了,他必須背水一戰了。團長此時反而頭腦異常冷靜和清晰,他知道旅長喊“殺頭”,並不是嚇唬嚇唬他,真要戰敗了,全旅將不存在……團長破釜沉舟了。五十二團拼死抵擋著敵人急浪似地衝擊。

五十二團左翼:四十九團,是十七旅的主力團,隴海作戰中損作三分之二,總兵力不足五百人。四十九團團打上村東南角,被敵人打下來,再打上去,再打下來,三個營(實則三個連)輪番打了三個回合,打一個來回傷亡三分之一,烈第三個回舍下來,鋼刀捲刃了……

“旅長,我們團攻不動了!”

四十九團團長告急。

肖永銀知道,這個團拼得沒有後勁了,刀不快了。

“好,我把五十三團二營給你。”

這個營是全旅唯一的後備力量,輕易不能拋出手。此“子”,一出,他手裡就沒有隊伍了,再發生緊急情況,當旅長的也拿不出一兵一卒了。四十九團團長明白旅長是虧血本增援他,咬咬嘴唇,和二營合為一股強力,又是幾度拼殺後,勉力打上了村東南角。

“五十四團I五十四團!”

參謀焦急地叫喊著,話筒裡卻絲毫沒有迴音。

“要四十九團,讓他們要五十四團!”

旅長擰緊眉毛,焦急地在房間裡踱來踱去。

五十四團情況不明,旅指揮所所有人的心頭壓上了一塊重石,知道五十四團肯定遇上了不測……

五十四團開始進展順利,從敵人屁股後邊打進去了,佔領了幾座已成一片廢墟的院子,戰士在院落四周與撲來的敵人激戰。正在五輛坦克的掩檔下,企圖以此扭轉大楊湖的局勢。大楊湖困敵心有靈犀,一見來了援兵,頓時陽氣回,抖擻精神,拼命進攻。攻勢變得空前凌厲。炮彈急雨般落在幾座院落,戰況極為慘烈。一枚炸彈落下,七連長腹部一痛,低頭看時,好大一堆腸子翻出體外,他雙手一捧,塞進去,緊靠牆根支撐著身體,一口氣扔了一百多個手榴彈,鮮血進盡,“撲嗵”倒下身去,手裡還攥著一枚未及拉咆的手榴彈……

在敵兩面夾攻下,五十四團漸漸力不能支。團長盧彥山和政委李少清相互看了一眼,彼此明白,最後的時刻到來了。電話線打斷了,他們已無法向旅長最後告別……突然,通信員驚喜地大叫:

“團長,通了!通了!”

團長緩緩接過話筒,聲音悲壯麗滯重:

“我是盧彥山,請告訴旅長,外面的來了,裡面的也出來了,夾擊我們‘我要’出戰了。請旅長派五百副擔架……”

四十九團團長一字不漏地複述了盧團長的話,肖永銀握著話筒的手沁出了冷汗,只感到背脊上有一條冰冷的蛇在爬行……

團長出戰了!團長最後的請求竟是要五百副擔架,這個團已經到了山窮水盡千鈞一髮的地步,如果半小時以內不給它援兵,它就完了!……五十四團被搞掉,大楊湖就輸掉了,仗也就打敗了!

然而,大楊湖的背後,是整個縱隊,整個劉鄧大軍,整個戰役反敗為勝反危為安的希望,就是大楊湖的勝利!

他猛地用拳頭砸了一下自己發脹的腦殼,極度的疲勞長髮酌緊張以及極度的焦急使得他覺得自己快要支撐不住了。他猛地轉過身,佈滿血絲的眼睛朝警衛員一掃。警衛員知道,營長要酒,趕快把身上的行軍壺遞過去。他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了兩口……

兵在哪裡?!

他兩眼緊盯著地圖,突然,一拳擊在緊挨著大楊湖的小楊湖。小楊湖村外圍,有五十三團的兩個營,原來部署,這兩個營必須:釘子一樣釘牢在那裡,警戒小楊湖的敵人,和五十團形成背靠背的態勢,保護五十四團的屁股,但小楊湖的敵人沒出來,整個戰場上,只有這兩個營暫無戰事。但這兩個營卻又是萬萬動不街的,一旦小楊澎i敵人出來,全旅將陷於腹背受敵!然而,他只有冒險動用這兩個營了——戰場上從來沒有萬無一失的抉擇,戰機稍縱即逝,片刻的猶豫遲疑,或許會永遠喪失挽救戰局的最後一線希望,戰士就會無辜流血,成百上千地血染疆場。到了這種時候,化險為夷與鋌而走險,轉敗為勝與全軍覆沒,險值幾乎相等——他必須鋌而走險了!

他一把抓起話筒,命令五十三團團長:“你趕快把屁股掉過來,從五十四團右翼投入戰鬥。快!限你分鐘打響!”

然後,他向王近山報告說:“五十四團情況危急,我把五十三團兩個營拉上去了。”


中野六縱18旅  勇戰“大楊湖”


王近山一聽,頓足大叫:“哎呀,怎麼把那個部隊抽了呢?敵人出來怎麼辦?……”

肖永銀聽不進去,火了,生氣地吼道:“你知道,火燒了我的眉毛!”火燒眉毛,只能捂眼睛,顧不得屁股了。

聽筒裡半天沒有聲音。誰都知道王近山脾氣火爆,下級指揮如此頂撞他,肯定會招來一場雷霆之怒。他[瞪頭皮。等待著。李震站在旁邊,急得伸手去抓話筒,被他一把撥開。李震想,不好。這兩人怕要頂起牛了!

然而,話筒裡王近山的聲音卻異常平靜:“好吧,我再給你兩個團。”

肖永銀臉上的肌肉鬆弛了,他知道司令員默許了他這個火線指揮官的機動處置,並且他知道王近山付給他指揮的十六旅四十六團和四十七團是兩個能打硬仗的紅軍團,而且是縱隊手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最強的力量。他心窩裡一熱,對著話筒,咧了咧嘴。

不大工夫,尤太忠率四十六團和四十七團趕到,肖永銀迎出指揮所,對尤太忠道:

“四十七團從五十二團的右翼進入戰鬥。四十六團從四十九團進入戰鬥。快!。”兩團立即開進。大楊湖戰局稍緩。

劉伯承突臨前線。決戰時刻。一束手電筒的光圈在地上晃動,光圈的淡影,晃照出一個身材高大的人,他的身後,幾個警衛員小跑著,勉強跟得上首長的步子…

六縱指揮所裡,人們突然瞪圓了眼睛:門口出現了劉伯承魁梧的身體。劉司令員到了炮彈射程以內的前方指揮所,頓時讓每個人手心裡都捏一把冷汗。劉伯承的安危,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一人系全軍,全軍系劉伯承。軍不可無帥,萬一顆炮彈落下來,誰又能代替得了劉伯承呢?王近山愣怔了,他想說:司令員,你真不該來,這裡太危險了!但他一看劉伯承的臉色,所有的話都咽回了肚裡。劉伯承一跨進房門,脫口就問:“大楊湖怎麼樣了?”統帥到底放心不下,親自來坐鎮了。

“十八旅肖永銀在指揮,”王近山趕緊回答,劉伯承點點頭。兩人一起伏身看地圖,王近山指著地圖繼續說,“剛剛接到肖永銀的報告。五十四團在村西南角攻佔了一角陣地,五十二團由村北攻入,四十九團由村東南角突破敵人防禦。全都立住腳了!……

王近山話剛落音,劉伯承突然道:“告訴肖永銀:,我馬上到十八:旅指揮所去,看看他們!”

王近山兩道濃眉擠到一起,心中暗暗叫苦,這裡已經夠危險了,你還要到十八旅去?誰能負責得了你的安全?但劉伯承的命令不能違抗,他無可奈何地拿起話筒:“老肖哇,師長要到你們旅指揮所去……。

那端傳來肖永銀焦灼的聲音;聲音很大,話筒旁邊的劉伯承聽得清清楚楚。

“請轉告師長,不要來了!我們保證打好,請師長放心!”

他們仍舊習慣稱呼劉伯承為“師長”,抗戰八年,叫順口了、f伯承也喜歡他的老部下如此稱呼。這稱呼讓他感到親切。這會兒,劉伯承聽到肖永銀的回答;臉上掠過一絲寬慰,再不提到十八旅指揮所去,王近山也如釋重負地長吁出一口氣。劉伯承拿起望遠鏡,朝大楊湖方向望去。

大楊湖村火光沖天,殺得半邊夜空都在燃燒。

此時,整個大楊湖戰場,一共投入了六個團。然而,六個團,力量仍舊不足以啃下大楊湖。東方欲曉。敵東西兩路大軍正在步步進逼,如不速決速勝,天亮以後,很可能陷入重圍,到那時,抽腿拔腳都走不脫了……

肖永銀急了,再次向縱隊請求援兵:“再給一個團!不然,我力量不夠!”

王近山沒有遲疑:“好,我再給你一個團!”

肖永銀在屋裡轉了幾個圈。心急如火,等不及,出來站在門口。抬眼看看天,天已經泛出瓦藍色。驀地,村道上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眨眼就看見有隊伍開過來,他心裡高興:好哇,援兵到了!

十七旅五十團副團長馬寧跑步到跟前,敬個禮:崔報告肖旅長,五十團奉命開到。”

“你們來了,真太好了.I”他按捺不住內心的高興,拉著馬寧的手使勁兒晃著。馬寧團的到來,簡直像救星一樣,這個團再投去,他相信很快將結束大楊湖戰鬥。他對馬寧說:“你在五十四投入戰鬥……”在他給馬寧交待任務的時候,隊伍馬不停蹄地從他們身後開進,任務還沒交待完,隊伍過完了。他詫異了,打住話頭,問道:“馬寧,你多少人?“八十個兵。”八十個兵?肖永銀一聽,心一下冷了,也沉下去了。連八十個人的團都拿出來了1他知道,縱隊已經應有盡有傾家蕩產了!——這仗,也就打到最後了……

略一沉吟,他對尤太忠道:“老尤,你上前去,發兩顆信號彈,總攻!。

天麻麻亮時,大楊湖村上空,升起了兩發紅色信號彈,當信號彈拖曳著兩條弧形的紅光剛岡』消逝在瓦藍色的天幕上時,大楊湖村瞬時猶如翻江倒海一般,四面八方一齊攻。十幾分鍾後,槍聲寥落了。

聽筒裡響起劉伯承的聲音:“情況怎麼樣?”

“基本搞掉了,剩下少數敵人鑽在房子裡頑抗,正在零星搜索。肖永銀話音剛落,只聽劉伯承興奮的說道:“那麼,我就下命追擊!”

劉伯承一令既出,四個縱隊全部出擊,趕整三師三百里,追擊中殲敵四個半旅,中將師長趙熙田被生擒。

戰鬥結束,整三師王牌團五十九團團長被押進十八旅指揮所。作俘虜了,王牌團長的傲骨依然,派頭不倒,一進來,不用人招呼,屁股往椅子上一坐,大腿壓著二腿。肖永銀一看,嗬,蠻神氣嘛!

俘虜指責勝利者:你們不講戰術,你們憑人多。不站在黨國的立場上,就站在軍人立場上,我跟你們打到底!”俘虜輸得很不服氣。

肖永銀笑了:“你說我們不懂戰術,那你很懂戰術羅?我問你,戰術是什麼?我把你戰勝了,消滅了,世界上還有比這更高的戰術嗎?。俘虜一下被噎住了。

十八旅旅長的戰術觀點,竟然不久後為毛澤東的《三個月的總結》印證了。毛澤東談戰略思想,集中兵力打殲滅戰。就舉了大楊湖戰鬥為典型戰例。

那天以後,太陽便再沒有這樣紅過。

清晨的大楊湖村。浩淼的湖面,波水攪動著倒映入水的藍天,白雲、樹叢、屋舍;乳白的輕霧混和著淡藍色的硝煙餘燼,悠然瀰漫在清晨潮溼’而甜潤的空氣中……

空氣,透明而晶亮。戰死的英魂們在薄明純淨的空氣中隨風揚……

肖永銀和李震走出了旅指揮所,突然間,兩人同時停住了腳步。


中野六縱18旅  勇戰“大楊湖”


村道上,駛過來一長串馬車,馬車上,平平地躺著十幾具屍’體,一層壓著一層,壘起來像一堆黃色的土丘……

一輛過去,又是一輛,一馬車一馬車,一輛又一輛,拉著戰屍體的馬車,緩緩地,走向血紅的太陽裡……

旅長和政委,緩緩地摘下軍帽。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悲慟地,默默地,目送著他們的再也站不起來再也不能去拼殺的可的生龍活虎的兵。旅長心在泣血。政委心在泣血。然而,儘管心痛泣血,戰場上的最高指揮官。卻是不能流淚的I他們死去的戰士們,也不願看見旅長和政委長街灑淚。他們愛聽旅長高興時爽快的哈哈大笑,甚至愛聽旅長髮脾氣時大吼一聲:“你膽大!”他們愛看政委那雙含笑的眼睛,著迷般地喜歡傾聽政委戰前動員的!鏘音調和睿智的話語,他們卻不願看見旅長和政委在他們面前抹淚,旅長和政委的淚,會讓他們的英魂感到很難過,很難過的。

“我們走了,旅長,政委。我們知道,死是值得的……”

馬車上平—啪戰士們說。

“你們走好,我的好戰士!……你們都是太好,太好的兵”

路旁的旅長政委說。

旅長抬眼望一眼東方天際上一輪血紅的太陽,目送最後-兩馬車緩緩地駛進太陽裡,覺得他的戰士和太陽溶為了一體……

死亡,將生命襯托得無限瑰麗。也惟有死亡,才蘸最終顯示生命的全部價值和所擁有的最高尊嚴。大楊湖一戰代價是極其慘重的。突然,五十四團團長盧彥山一頭撞了進來,對著旅長放聲大哭,痛哭流涕地喊道:“旅長哇,部隊都拼光了!怎樣才能翻過身來哇?!”

即使許多年以後,肖永銀的腦海裡還儲存著一串帶血的數字:

大楊湖一仗,五十二團死傷一半(死二百多,傷三百多)。

五十三團死傷三分之一(死一百五十多,傷二百多)。

五十四團最慘,死傷三分之二(死三百多,傷四百多)。該團只剩下了百餘人,有的排只剩幾個人,有的班全班戰死!

全旅一共傷亡近兩千人。

盧團長一哭喊,誰都無法再抑制自己的感情,旅部的人,全都飲泣垂淚。

死去的戰士要歸隊。

五十二團的集中到了一起。

五十三團的……

一具一具屍體緊挨著,整整齊齊並排躺在地上。

打穀場上,破廟裡,村中空地上……陣亡戰土們在接受最後一次”點名”。胸前佩帶的八路軍標誌被“嘶啦。一聲撕開。每一聲撕扯都意味著一個生命的永生。

嘶啦。

嘶啦。

嘶啦。……

幾尺白布,一床棉被,裹住死難將士的屍骨,然後,用草繩紮上幾道……殘酷的戰爭環境,甚至不能為他們提供一口永眠的棺木!如果外面能再裹一領草蓆,也可慰他們的戰友的心,可是,六十多戶人家的大楊湖村,哪裡找那麼多草蓆?

大場湖村從來沒有一下子接受過這麼多生命;大楊湖村也從來沒有祾這麼多淚水淹沒過!

痛泣聲撼天動地。倖存的戰士一定要為他們的戰友們送行。

三營長使勁兒掰著七連長的手,想把手榴彈從他手裡拿下來,七連長卻不肯撒手,營長大哭道:“老李呀,你到.陰曹地府去吧!”機槍手不肯瞑目,一雙空洞的眼睛圓睜著,彷彿還在怒視著潮水般湧上的敵人,班長給他揉著眼睛,頭挨著臉,輕聲低語:“仗打勝了。!你安心地走吧……”那一瞬間,班長彷彿看見機槍手僵硬的臉上掠過了一絲微笑,隨即,眼睛闔上了……

雖說是男兒流血不流淚,雖說是男兒掉頭不掉淚,然而,面對著躺倒一大片的戰友,誰又能夠不拋灑熱淚,用哭聲向戰友們永別?

用淚水祭奠親愛的戰友,用n一晦痛哭泣訴難捨難離的戰友情,用撕肝裂肺的悲哀護送戰友的亡靈,朝西走,上青天……

部隊要開拔。五十二團集合了,然而,誰都難挪腳步,團長于振河,政委蔣科,一營教導員武效賢,二連指導員張增華……都在哭,一步一回頭,捨不得離開。這兒,躺著他們團二百多人吶,怎麼捨得就這麼離去……

部隊邊走邊流淚,快要走上大路時,突然大家“忽”地一下全站住了,全體扭頭回望,彷彿,他們在期待著一個奇蹟,那些並排躺著的戰友,會突然站起身,追上自己的部隊,列隊進入自己團, 自己營, 自己連……

“走吧,部隊要出發。”

“我走,我不願躺在這裡,可是,這兒的泥土太溼太重了,我怎麼也站不起來……。”

“不,你能站起來,起來吧,快隨我們一起出發!”

“好,我來了!班長……”

“我來了!團長!”他們全站起來了!

然而,不是趕上開拔的隊伍,而是,走進了血紅、血紅、紅 得讓人心悸的初陽裡……

這天,大楊湖的太陽格外地紅。

此後,大楊湖人說,太陽便再沒有這樣紅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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