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孝歌》曾言：“老母一百歲,常念八十兒”，說的是為母者，活在世上一天，就要為兒女操心一天。卻不知道，那已過世的母親，也有仍舊惦念人世的子女的，否則，怎會常常入夢呢？
永州曾發生過一件奇事，這件事後來還被記載在了當地的風俗志裡。說的是永州的馮紀元，娶妻喬氏，婚後兩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後來，喬氏十月懷胎，生下一個兒子，馮紀元非常高興，為兒子取名馮康。
豈料沒多久，喬氏突然得了急病，馮紀元耗盡家財為妻醫治，只可惜兩三個月都不見好轉，接著便去世了。馮紀元悲傷不已，抱著不足半歲的兒子，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因為馮家已經貧困，沒有錢請奶母，附近也沒有剛生產的婦女，鄰居給馮紀元出主意，可以買一些羊奶，或者熬一些米湯來喂。但這樣的辦法，使得馮康常常捱餓，特別是夜晚，往往嚎哭不止，馮紀元也因此心力交瘁，日漸消瘦。有時候馮紀元抱著嚎哭的兒子坐在床上，想到家裡的處境，又想到去世的妻子，不禁悲從中來、淚流不止。
過了一段時間，馮康嚎哭的次數突然減少了，有時候馮紀元半夜醒來，卻看到馮康仍舊在一旁安睡，絲毫沒有飢餓的樣子。馮紀元因此擔憂，抱著兒子去找郎中，郎中卻告訴他孩子身體無恙，不必擔心。
轉眼到了夏日，有天半夜，馮紀元因為天氣太過炎熱而中途轉醒，一扭頭，卻發現身旁的兒子已經沒了蹤影。馮紀元嚇得幾乎昏死過去，再一抬頭，隔著破舊的紗帳，卻見一個女子抱著馮康正坐在桌前餵奶，模樣身形分明就是已經過世的喬氏！
只見喬氏喂完兒子，又抱著輕輕地哄了一番，神態溫柔慈愛，等馮康熟睡之後，喬氏才輕輕地走過來，將兒子放到馮紀元身邊。馮紀元心裡又驚又喜，又唯恐是夢，正在躊躇間，一眨眼，喬氏又不見了。
經此一事，馮紀元心中久久不能平靜，一直到天大亮都沒有睡著。他思索了一整個白天，心想：若真是喬氏，今晚一定要跟她說話。
到了晚上，馮紀元忐忑不安地假寐。到了半夜，喬氏果然又來了，從床上抱起兒子，哺餵之後，又將兒子放回床上。這時，馮紀元突然喊道：“婉娘，既然來了，為何不願跟我見面！”
喬氏大叫一聲，一閃又不見了。馮紀元連忙走下床來，找尋一番，未果，於是嚎啕大哭，訴說對喬氏的思念之情。過了會兒，喬氏的聲音悠悠響起，說道：“已經人鬼殊途，如果見面，唯恐夫君害怕！”
馮紀元泣道：“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我心中對你只有無盡的思念，怎麼會感到害怕呢？如果不能再見你一面，我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了。”
喬氏聽到這話，才從角落裡走出來，身上穿著去世那天的衣服，模樣和活著的時候沒有什麼差別。
喬氏流著淚說道：“因為在地下日日聽到你和兒子哭泣，實在放心不下，不得已才過來了。”
馮紀元走過去，抱住喬氏大哭。
此後，喬氏仍舊和活著的時候一樣，養育兒子，料理家事。鄰人聽說喬氏回到人世間來了，紛紛跑過來看，然而除了馮紀元，沒有人能看到喬氏。人們都說，馮紀元是因為太過思念妻子，得了瘋病。
光陰似箭，歲月荏苒，馮康一天天長大，喬氏仍然陪伴在丈夫和兒子身邊。馮康看不見喬氏，但是馮紀元每每都會告訴他：母親在對你笑，母親在為你縫製衣裳云云。
馮康從小飽讀詩書，很有才學，然而十四歲的時候去考秀才，路上不小心掉落水坑裡，休息了三月有餘，考試因此耽擱了；第二年又去考試，看到試卷文思泉湧，很快便寫完了，結果天上突然飛下來一隻怪鳥，打潑了墨汁，汙了馮康的試卷，馮康因此不中；此後三五年，又考了許多次，卻屢屢出現意外。
有一次，馮紀元走在路上，遇到一個道士看了他許久，接著說道：“死去的人若總是留在身邊，恐怕對你的兒子不利。”
回到家中，喬氏鬱鬱寡歡，馮紀元拿話開解她，喬氏搖頭說道：“我已經貪戀在你們身邊許久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現在為了兒子，也是離開的時候了。”說完便不見了。
喬氏走後第二年，馮康果然中了秀才，後來又中了舉人，接著到京會試，中了二甲第七名，不久就受了官職。馮家漸漸興旺發達起來，馮康子息繁茂，家中僕人成群，闔家老小都稱馮康為“老爺”，尊馮紀元為“太爺”，日常起居，有人精心打理。
然而，馮紀元卻覺得了無生趣，一日，他在集中閒逛，見一牙婆當街牽著一名少女，說她精心撫養少女十八年，如今要將她嫁與有緣人。圍觀叫價者甚多，馮紀元正待離開，那少女突然朝牙婆指了指馮紀元，牙婆越眾而出，拉住馮紀元不讓他離開，馮紀元正待發怒，那少女突然掀開面紗，指指眉間的一顆痣。
“夫君，十八年後，我再與你相會，唯恐你忘記我，你要記得，我的眉間，有一顆痣。”
兩鬢斑白的馮紀元喜極而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