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麥家和好友史航最近上了一檔節目,叫《文學的日常》。
目前被豆瓣網友打出了8.7的高分。
有評論說“兩個人聊得太有趣了,我都忘記發彈幕了”。
我今天帶大家來看看,到底什麼樣的“神仙聊天”能讓彈幕都停了下來。
編劇史航來到杭州西溪,尋訪好友作家麥家那天,下著小雨。煙幕籠罩下,一切變得柔和。
史航一見到麥家,就先拿出兩幅夏目漱石的書法複製品,讓麥家選一幅,說選中的那幅會作為禮物送給他。
其中一幅字疏疏落落,留白多;另一幅字佈局飽滿,留白少。
麥家毫不猶豫地選了那幅佈局飽滿的,理由是:“我這個人內心比較孤獨,我特別希望不孤獨”。
兩個性格截然相反的人,在這樣的開場中,開始了這次“文學日常的旅行”。
一個喜歡熱鬧。
一個偏愛寂靜。
史航稱這樣的組合為“沒頭腦和不高興”。
這樣的兩個人,會有什麼特殊的“碰撞”和“奇遇”嗎?
我想說,並不會有。
48分鐘,緩慢而平淡。
平淡是日常的真實面目,真實是文學的標準配置。
他們的日常,是散步,是穿行。
是觀望雨落荷花葉的生動。
是在書店裡隨意閒聊。
是面對自己,是剝開。
但是,就是這樣的日常,卻有了一種別樣的日常。
面對自己,回望過往,自然逃脫不了故鄉。
而故鄉,有痛苦埋藏。
回望,就是向痛苦的過往開戰。
事後,史航對著鏡頭說自己非常感動,“他是在我們談話伊始,把他人生中的一個軟肋,就給你看了”。
揭開傷疤獨自舔舐需要勇氣,而揭開了還能給他人看,那是勇氣中又爬出來的勇氣。
正如麥家暌違8年的作品《人生海海》。
這部新小說,筆觸生根,撕開心扉。
他的筆,第一次觸及故鄉。
他說,這本書,讓他完成了對自己、對童年、對故鄉的和解。
在和史航談及這部作品時,麥家真實且毫不掩飾地說“為讀者寫作,我是從來不相信這句話的,只能為自己寫作”。
不只為讀者寫作,不諂媚和討好讀者,這其實也恰恰是對讀者的尊重。
為自己寫作,從而也親近了逃離已久的故鄉,那個最孤獨、最苦悶的地方。
重新回到這裡,撕開過往的記憶,直面淋漓的疼痛。
比如,那個承載無數悲痛記憶的祠堂,也是《人生海海》這部小說裡反覆提到的祠堂。
年過五十,在烈日之下,麥家看似輕描淡寫地聊到過往。
父親曾在這裡被批鬥。
少年曾在這裡被人瞧不起。
尊嚴被按在地上,年輕的心被撕裂。
但是,沒有人在意。
多年後,這些痛苦在時間裡浸漬,生根,成了少年回憶裡的怪獸。
所幸有文學。
文學成了心上的一束光。文學成了傾訴渠道。
在祠堂裡,史航問麥家:“有信仰嗎?”
麥家說:“我還是相信的,我相信有個主宰,但是這個主宰到底是誰我是不知道。坦率地說,到現在為止,我唯一信的還真的就是文學,我離不開它了。”
也許,正因如此,才有了麥家與故鄉、童年的一次對話,一次和解。
麥家在《人生海海》裡寫到:“這是我的勝利,我饒過了他,也饒過了自己。我戰勝了幾十年沒戰勝的自己,彷彿經歷了一場鏖戰,敵人都死光了,一個不剩,我感到既光榮又孤獨,孤獨是我的花園。我開始在花園裡散步,享受孤獨留給我的安寧。”
把人生的苦難攤陳開來,用愛與寬容去化解,也許,這是麥家想告訴我們的吧。
文學的日常,讓我看到了作家筆下的日常。
或堅韌、或悲慟。
或咬牙切齒,或如釋重負。
也許,這樣才能更好的明白作品。
當然,作家交付文字之後,故事也成了讀者的。
每個人理解不一,但又無標準答案。
這是不是正是文學的意義?
我們各取所需。
曾經的故鄉,成了記憶裡的屏蔽詞。
如今的故鄉,生了一些煙火氣。
有人在歌唱,有人駐足觀看,有人投來好奇的目光……
這些人在時間中老去,他們或許歷經了一個少年自尊心的破碎,也可能只是一個旁觀者。
那些曾經的苦痛,在那顆敏感的心上,久久不曾散去。
所幸,時間也會帶來仁慈與寬容,文學能慰藉心靈。
於是,也享有片刻的日常,是讓生活迴歸生活。
面對雨斟荷花葉,兩個人聊到了人生。
童年的自卑,跟隨了麥家一輩子。
他覺得自己像這荷花葉,斟滿了水,卻只能孤獨站立,無人可碰杯。
面對富春江上,洪水牽絆著水草,他們有不同見解。
麥家遺憾,水草打破了這樣的潔淨。
史航卻愛這樣的隨意。
也許是一群動物頭頂著水草,來了一場大遷徙。
他們聊英雄,聊天才。
從《解密》《風聲》《暗算》,或者《人生海海》中,我們看到了英雄,但是剝開之後,麥家卻告訴我們,生活面前沒有英雄:
“所有的英雄、天才,最後在日常面前全都是變成,毀滅的、破碎的。日常有非常殘忍的一面,它讓一個有情的人變得很麻木。
時間,會消耗人。
在生活面前能夠對自己的命運去抗拒的,或者是能夠對自己的苦難認同的,我覺得他就是英雄。可能是一種非常本質的英雄。”
史航引用了一句話,用以結束這次對話。
“願我知道什麼時候應當抗爭;願我知道什麼時候應當認命;願上天給我智慧,讓我認清這兩個時機。”
這也許就是文學的日常吧。
沒有時代的焦慮,沒有倍速下的緊張。
文學成了旁觀者,一筆一劃,記錄著酸甜苦辣。
文學是見證者,人老去,祠堂斑駁。
臺上,臺下的喧鬧,驚慌,卻不曾消散。
文學又是慈悲的,它陪一些人走過一段黑暗。
比如麥家。
節目的最後,史航說,在三天兩夜的造訪中,麥家始終以一種驚人的勇氣剖析自己。
他嚴肅地談論著痛苦和孤獨,在寫出《人生海海》之後,他探索出了一個更真實的自己,他比從前更加堅韌,更有力量。
“人的一生,總是在尋找一種平衡,忠貞的人永遠會得到忠貞,勇敢的人最後也是用勇敢來結束。”
80年代是文學的高光時刻。
甚至有些作家收到讀者的信件,以麻袋來計算。
現在的文學,成了大眾口中的小眾。
有點遺憾。
但又慶幸有人還在堅守。
用自己笨拙的方式。
《文學的日常》並不是一個簡單的紀錄片。在我看來,它最大的意義在於——
學會對文學敬畏,對生活尊重。
是的,文學在功利的現實面前,又是渺小的,輕如鴻毛,甚至是多餘的。
但,生活不止是朝九晚五。
當然,你可能會問文學是什麼?
我想用麥家這句話來回答。
“文學是月光。文學柔軟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