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鄉古鎮”紀錄片的敘事策略,紀錄片如何敘述“江南水鄉古鎮”

編者按:江南水鄉古鎮擁有豐富燦爛的文明遺存和文化遺珍,是紀錄片創作的富礦。蘇州廣播電視總檯編導周瑤在《傳媒觀察》2020年第11期刊文,結合自身實踐經驗,從電視敘事學角度,為“江南水鄉古鎮”題材紀錄片的創作探索敘事策略上的創新。文章認為,江南水鄉古鎮是一個複雜有機的整體,依賴於田野考察下的敘事素材採集,江南水鄉古鎮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預備清單,為創作提供了重要理論支撐和全新觀察視角;節目敘事手段的創新,則通過細節驅動敘事,以微小說體建立敘事結構。

“江南水鄉古鎮”紀錄片的敘事策略

紀錄片如何敘述“江南水鄉古鎮”

◆周瑤

長久以來,表現江南水鄉古鎮的影像作品“汗牛充棟”,風光片、旅遊片、專題片、故事片,無不或濃或淡地強化著一種共同的心理認同:喜好江南。在這一認知領域,江南成為“想象的精神地域共同體”,映射著中國傳統文化的理想原鄉。以此為題材的紀錄片往往聚焦並放大江南水鄉古鎮的“歷史文化資源”,敘事策略呈現出從詩性模式到紀實模式的發展轉變。

“江南水鄉古鎮”題材紀錄片的創作難度較之以往大大加深,一方面,高水準紀錄片的大量傳播提升了觀眾的審美水平;另一方面,受制於學術研究瓶頸,加之故事資源已成為“冷飯”,難以在內容上尋求爆發點,形式上也鮮有創新。本文結合自身實踐經驗,主要從電視敘事學角度,為“江南水鄉古鎮”題材紀錄片創作探索敘事策略上的創新。

以“田野考察”的手法採集素材

毋庸諱言,江南水鄉古鎮作為紀錄片和影視創作的文化資源有被過度消費之嫌,作為素材已不具備一望而知的新鮮度。那麼,如何在習以為常的“江南意象”元素之外另闢蹊徑?如何將熟悉的素材“陌生化”?取得原始資料、找到新穎素材、挖掘極致性的人物和故事,貼近性的考察手段是關鍵。“好的紀錄片敘事無一例外都取決於深入的調查研究”,將創作者與記錄對象密切連接的田野考察,對於紀錄片的素材採集來說極具優勢。

田野考察是人類學、社會學、考古學領域的基本研究方法,具有規劃嚴謹、方法系統、目的明確等特點。紀錄片攝製從田野考察的方法入手,當然不是將自身等同於人類學等學科領域的探索活動,其調查的結果或許有助於學術研究,但首先是服務於紀錄片的製作。因此需要充分吸收相關領域的學術成果,以紮實的、前沿性的學術創見引領田野調查。具體到江南水鄉古鎮這一題材,我們看到,2014年江南水鄉古鎮正式列入《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產預備名單》,經過不斷積累提升,至今確定了江浙滬11個古鎮聯合申報世界遺產,即江蘇蘇州的周莊、同裡、甪直、黎裡、錦溪、沙溪、震澤,無錫的惠山,浙江的烏鎮、西塘和上海的新場。世界遺產既是文明歷史的景觀見證,也是文明未來的價值起點。江南水鄉古鎮的遺產屬性,按照學界的申遺登錄標準,包括“水網環境改造而形成的市鎮網絡”“商貿傳統與社會文化發展”“傑出的水網地區城鎮景觀”。這就為紀錄片的創作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支撐和材料基礎,更帶來了全新的觀察視角。

因此,對應江南水鄉古鎮的突出普遍價值,紀錄片可以形成三個維度:歷史文化傳統的特殊見證、水鄉建築景觀的典型範例、人與自然互動的傑出代表,這在以往“江南水鄉古鎮”題材紀錄片中鮮有涉獵。素材服務於故事,故事服務於主題,區別於自由度更高的創作“採風”,“江南水鄉古鎮”題材紀錄片的敘事素材採集,便是在這三個維度下展開的活動。

現實是紀錄片敘事提取的素材庫,而現實中人與人的生活狀態則最具有人類共通的生命感悟,因此也最易引起情感共鳴。百姓支撐著歷史年輪的前進,他們是江南水鄉古鎮歷史的創造者、文化交流的參與者、申遺的實踐者和小城鎮建設發展的受惠者。在已確立的敘事主題下,田野考察要聚焦於與江南水鄉古鎮相關的人的故事,從上述“特殊見證”“典型範例”“傑出代表”三個維度挖掘具有代表性、極致性的人物和事件。拿人物選材來說,以往“江南水鄉古鎮”題材紀錄片中,過多關注了參與古鎮開發的決策者、倡導並致力於古鎮保護的專家學者、表現並傳播古鎮文化的藝術家等,但更多平常人如古鎮原住民、古鎮新居民、古鎮從業者、古鎮消費者等等,並未得到相應重視,然而正是他們在不斷給古鎮注入新的生命,應該成為紀錄影像的載體。比如,在田野調查中,筆者在錦溪古鎮發現一位來自異鄉的造船手工業者,他四年前辭去大城市工作定居水鄉錦溪潛心造船,然而他所造的船均為用於水上運動的歐美船型,與江南水鄉古鎮傳統造船工藝有著很大差別。隨著現代社會流動、遷徙的頻繁,對於很多人來說,家早已“變成了家鄉”。城市與鄉村、原住民與移民、本土文化與外來文化、傳統與變革,在這個人物的故事中,在同一條水道上交織、碰撞又消解、融合,這正是當下江南水鄉古鎮發展所特有的。這樣的人物對於觀眾來說是新鮮的,這樣的故事具有引動思考的能量。

紀錄片調研在關注活生生的人和人的生活狀態上,與人類學家的田野考察極其相似。但不同於人類學的紀錄影像,紀錄片的田野考察格外注意現場感(事件的進行時和將來時)、故事性、人物的鮮明形象、行為狀態以及鏡頭感,這不僅是在為敘事做準備,其實已經開始建構敘事。

以細節驅動敘事

細節是紀錄片的血肉和精神,細節的表現形式豐富多元,就江南水鄉古鎮而言,有自然生命細節,比如水鄉植物破土而出的瞬間、魚鷹捕魚的速度與美;有人物細節,比如當今鮮有的為木結構房屋糾偏的牮屋匠、為水鄉木船打製船釘的老鐵匠;有環境細節,比如江南水鄉古鎮的傳統建築通常偏向東南三到五度,富有深意。“以小見大”“細節決定成敗”,微小卻極具能量的細節,使紀錄片充滿了雋永的魅力和綿長的生命力。

細節往往是在看似尋常處的追問中閃現出來。千燈古鎮保存了由2072塊石板組成的石板街,而僅15公里之遙的甪直古鎮則普遍是彈石路(碎石路),相近的地域空間內鋪路石材存在如此差異,究竟何由?江南以稻米為主,為何江南人早上卻從一碗麵開始?蘇州是著名的“狀元之府”,歷史上出現過55位文狀元、5位武狀元,那麼,到底有多少狀元來自蘇州城,有多少來自蘇州古鎮,這其中的數量差別又有何意義?如果說那些表面的“新鮮”“新奇”並非取之不竭,那麼,給熟知信息帶來全新細節、表現出日常的陌生感,也可成就一部紀錄片的可圈可點之處。提起江南水鄉古鎮,最高頻的畫面便是:煙雨迷濛,楊柳新枝,兩岸是粉牆黛瓦的枕河人家,錦緞似的水面上,身著藍印花布的船孃搖著小船、哼唱嫋嫋鄉音——這便是熟知信息。提到搖櫓小船,每個古鎮大都有上百艘手搖船為遊客服務,這些船每年都要年檢,如何年檢,驗船師又是怎樣一種職業?再有,船隻需要保養,如何保養,有什麼材料是取自自然的?這些便是熟知信息的全新細節。這些問題本身推動著紀錄者的探索,紀錄者的探索構成了敘事的內在驅動力,而探索本身也傳遞著紀錄精神。

為這樣的追問尋求答案,同樣依賴於紮實、科學的田野考察,依賴於編導的人生閱歷、思想情感和觀察能力。因此,在田野考察時,要格外留意這些激發想象力的細節和趣聞,同樣也要留意那些能對敘事主體框架作出闡釋的細節。紀錄片的文本是由創作者和表現對象共建的,田野考察建立了兩者之間最直接的聯繫,這不僅能獲取更多信息來源(新鮮新奇的人物和故事),還能通過長時間接觸來消除表現對象在拍攝時的陌生感,並對人物和故事在鏡頭前的表現進行預判。值得注意的是,在田野考察中要做到費孝通先生提出的“進得去、出得來”,既要深入拍攝對象的現實生活,又能站在客觀立場進行理性闡述。

“從宏大主題的話語遮蔽中解救日常生活的細節,努力貼近人性的層面”,細節聯繫著紀錄片的真實品格,也維繫著人的真情實感。田野考察中對個體的關注更易引發共情,所傳達的細節也能更深地抵達文化本質,因此也更具生命力。可以說,通過田野考察得來的細節對於紀錄片創作來說,不僅豐富了素材,更驅動紀錄片敘事,傳遞著紀錄精神。

以微小說體建立敘事結構

微型小說體量短小,但題材涉獵廣泛,通過以小見大的敘事策略和細密精巧的結構框架,形成了含蓄雋永、意味深長的審美風格。文學敘事在於將事件以“文字”為媒介傳達給讀者,紀錄片敘事則是用影像來講述非虛構的故事。新的收看方式和渠道倒逼紀錄片創作位移,形成新的敘事結構,微型小說旨在以最短的篇幅來完成故事的表達和意義的建構,更專注於在有限篇幅內傳達最有價值的信息,其見微知著、發人深思的敘事手段具有借鑑意義,“微小說體”可以作為紀錄片新的敘事結構不斷實踐。

(一)線性與非線性的編織體

海明威的微小說《等了一整天》約1700字,講述了一對父子在兒子生病的一天中的片段故事:父親發現兒子生病——請醫生來診斷——父親試圖安慰兒子但遭拒——父親出門散步——父親回家繼續安慰兒子——父親終於發現兒子為何擔憂。正如標題所示,這篇微小說是按時間順序來敘事的。這種漸進式敘事結構可以靈活應用於紀錄片中,即依照時間、空間或邏輯關係進行敘事,形成線性編織體。

時間漸進式敘事,以時間為軸線構架全片,具有較強的敘事性和較嚴謹的邏輯性,適用於講述江南水鄉古鎮的某一歷史事件。邏輯漸進式敘事,以大眾對事物認知的邏輯順序來安排紀錄片走向,內容上由淺入深,層層遞進,從而幫助受眾理解和深化主題,比如按照造船工序來講述古鎮上某位古法造船匠的故事,以此闡述古鎮與水、人與自然的關係。空間漸進式敘事,很多自然地理類紀錄片會利用空間位置的聯繫和變化來架構全片,在層次安排上自由度更高,如依據空間位置來展現古鎮的建築特點,以此帶給觀眾不同的視覺和心理體驗。

如果說漸進式敘事是以縱深關係來解讀生活,那麼碎片化敘事便是引導受眾來感悟生活。應用於紀錄片敘事,大量零碎、非連貫但典型性強的記錄片段在微小的敘事時空內交織形成了一種充滿節奏感、跳躍性的結構,易於激發觀眾的主觀能動性,使其以自己的思維方式串聯起完整的情節邏輯,給人真實、自然的感覺。比如在講述沙溪古鎮的百年老廠利泰紗廠時,可以摒棄時間漸進式敘事的慣常做法,通過出生於紗廠衛生所的老職工、受奶奶影響在紗廠工作的年輕人、棉花育種中心技術負責人等幾位人物的記錄片段,以及對歷史遺蹟牙行的展現,交叉敘事來闡述以沙溪為代表的江南水鄉古鎮的商貿傳統和近代工業萌芽。

(二)圍繞主題“搭積木”

一個完美的敘事結構總是大於部分之和,如何處理“微小說體”與總體宏觀結構設置之間的關係?塊狀分層或許可以成為解決之道。

塊狀分層中的“分層”,類似於物理學中的並聯電路,在場景與場景的切換中沒有因果順序關係,而是所有素材相對自由地圍繞著核心主題展開。在塊狀分層敘事中,每個“微小說體”板塊就是一塊獨立的積木,可以根據特定主題進行組合建構,類似於“搭積木”。塊狀分層既保證了個體的相對獨立性(可以單獨成篇),同時又從不同側面詮釋主題,確保了敘事的豐富和立體。

具體來說,對江南水鄉古鎮的書寫,可以運用“搭積木”式的模塊建構方法,把一個宏大的人文地理題材處理成30個小故事,每集5-6分鐘,從小微視角講述人物、物件、地點或細節,而這30個小故事的主題都指向紀錄片主體框架的三個維度。這30個“微小說體”板塊既獨立成篇又可以作為故事板塊,根據相應主題維度組合成紀錄長片。在“積木”與“積木”之間,可以使用簡略的交代如旁白、字幕、音樂這些人為附加的素材進行“黏合”。值得注意的是,“微小說體”紀錄片並非單純指體量上的收縮,而是通過截取、展示表現對象的橫斷面,於細微處見大義,體量再小,“知覺面傳達故事,故事面表現思想,思想面表現特徵”這一敘事原則應該嚴格遵循,因此,所截取的片段或瞬間的典型性必須足以表達紀錄片的主題。在這一前提下,“微小說體”板塊在不遊離於大結構和保持自身獨立性之間尋求到了平衡。

這種敘事結構創新,是為適應傳播環境變化、吸引更多年輕觀眾所作出的主動調整。若干“微小說體”板塊突出個體、放大細節,呈現出適應新媒體的系列化、跨平臺的扁平化傳播發酵特點。反之,若干“微小說體”板塊,基於塊狀分層形式,又可以“化零為整”,組合成大體量紀錄長片,進行縱深傳播。二者敘事靈活融合、相得益彰,共同構成了多元化的紀錄文本。

(載《傳媒觀察》2020年11月號,原文約9000字,標題為:“江南水鄉古鎮”題材紀錄片敘事策略探析。此為節選,圖表和註釋等從略,學術引用請參考原文。本文為姑蘇宣傳文化人才資助項目“江南古鎮文化的田野調查和微紀錄研究”

【作者簡介】周瑤,蘇州廣播電視總檯編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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