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 航运界网
作者 | 王海
近日，一则题为《中国84艘巨轮拔锚启航，全球最大船队直扑海湾，外媒感叹实力悬殊》的文章（以下简称“网传文章”）迅速走红互联网，微博、微信、抖音等各大社交媒体平台均有大量转发，传播量惊人，国内某权威行业协会官网也进行了转载。
文中说，由于沙特和俄罗斯展开激烈的石油价格战，导致全球原油价格暴跌，中国立刻派出84艘超大型原油运输船（VLCC）开往海湾地区“抢货”。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我们先看一下网传文章原文：
近期，由于沙特和俄罗斯展开激烈的石油价格战，导致全球原油价格暴跌30%，这对于东方大国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金砖一般的喜讯，足以让人两眼放光芒。作为全球最大原油进口国，这种便宜必须要占！
对此，大洋彼岸的美国也已经行动起来，尽管美国坐拥丰富石油资源，但出门不捡钱就算丢的贪婪属性，也让他们毫不犹豫的加入了抢油的行列。
可是国外媒体却忽然发现，30万吨级的巨型油轮数量奇缺，土豪油霸沙特想租都租不到，而中国坐拥最大巨型油轮船队，共计84艘，目前已集体拔锚起航，直扑沙特港口而去。
巨型油轮，全称为：Very Large Crude Carrier，英文简称VLCC，是指载重吨位一般在20~30万吨之间的油轮，它不仅是海上巨无霸，更是目前最为实用的海洋运油载具，中国是目前VLCC最多的国家，拥有84艘。
据中国海事融媒体的最新视频信息显示，一天前，全国各港口的VLCC集体拔锚，开始了抢油行动。媒体统计数据显示，到2020年4月份，全球VLCC租赁市场的缺口达到60艘之多，日租金更是从之前的每天10万美元猛涨到每天20.3万美元。
可以这么说，不管中国的VLCC是参与抢油或是出租，这次都能赚的盆满钵满。
面对此情此景，国外媒体不免发出感叹，中国提前战胜了疫情交出完美答卷，还赶上了石油暴跌的好时期，84艘VLCC的庞大实力将令其他对手相形见绌。言下之意中国将毫无疑问成为2020年开年的最大赢家。这对于长期饱受石油战略储备不足困扰的中国来说，绝对是一次翻身发大财的好时机。
也许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中国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抗疫胜利，正在获得丰厚回报。
据资料显示，每艘VLCC最大可运载200万桶石油，如果按照84艘的总数来计算，也就说，中国此次出击就能一次就运回大约1.68亿桶石油，将极大的补充之前的损耗，提高石油战略储备的安全线。所以，在这轮石油价格战结束之前，尽可能多的抢购低价优质石油，对中国极为有利。
让我们逐段分析。文章说“中国坐拥最大巨型油轮船队，共计84艘，目前已集体拔锚起航，直扑沙特港口而去”、“中国是目前VLCC最多的国家，拥有84艘。”
首先来分析下中国到底有多少艘VLCC。
我国的确是拥有VLCC最多的国家。
我国最大的两家油轮运输公司是招商局能源运输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招商轮船”）和中远海运能源运输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远海能”）。根据前述两家公司2019年上半年报告（2019年年度报告尚未披露）披露的公开数据，招商轮船旗下拥有51艘 100%权益的VLCC；中远海能旗下共拥有和控制油轮运力151艘，这是包含全部类型油轮的数量。
依据知名船舶数据提供商VesselsValue于2019年8月提供的数据，招商轮船拥有VLCC共51艘，订单2艘；中远海能拥有VLCC共43艘，订单6艘。假设两家公司8艘订单全部交付，则可得出这两家公司目前拥有VLCC共102艘。
此外，我国部分民营航运企业旗下也有一部分VLCC。2019年8月，大船集团宣布交付给岚桥集团第5艘VLCC“瑞昇”轮。但由于VLCC是投资巨大的运输船舶，一般的民营企业难以运营，因此民营VLCC总量不会很多。笔者尚未查到中国民营航运企业拥有的VLCC具体数量，我们假设中国民营航运企业拥有的VLCC总量为20艘左右。则综上，我国目前拥有的VLCC总量大约为120艘，与网传文章中的84艘明显具有较大差距。可判定此为假信息。
其次，网传文章说“据中国海事融媒体的最新视频信息显示，一天前，全国各港口的VLCC集体拔锚，开始了抢油行动。”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是“中国海事融媒体”这家机构。
纵观全网，该网传文章的唯一来源均指向这家机构。笔者自2012年起从事航运行业媒体工作，距今已有8年，从未听说过这家媒体机构，搜遍全网，与“中国海事融媒体”字样相匹配的查询结果也只有这篇网传文章。可判定目前我国并没有一家叫做“中国海事融媒体”的机构。
第二是网传文章“最新视频信息显示”的表述。一般地，一艘载重吨在30万吨级的VLCC长度可超过300米，宽度可达60米。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海上巨擘，要用视频拍摄从港口拔锚启航的画面，除非在天上，诸如乘坐直升机或者使用无人机。而能够拍摄到“84艘船从各大港口集体拔锚启航”的壮观画面，估计只能用卫星了。稍用常识理解，就知道这种“视频信息”是不存在的。
可判定此为假消息。再次，让我们来了解下VLCC这种船舶运输原油的基本原理。目前，原油这种大宗散装商品的贸易，以长约合同居多，短期现货合同较少。即使要临时购买现货，从商谈购货量，到签订买卖协议，再到签署船舶运输协议，整个过程复杂而漫长，并非在几天内就可完成。毕竟，不论原油还是VLCC，都是大额标的，不是我们去超市抢购物资那么简单。
而VLCC的运输合同相当一部分是采取包运合同（Contract of Affreightment，COA）的方式进行，即签订长期运输协议，协议有效期通常为数年、十数年甚至更长。
招商轮船2019年半年报披露：“公司优秀的营运水平和船舶管理的长期安全记录赢得了国际主要油公司等大货主的信任，并以长期合作协议、中短期期租等方式与主要客户保持着友好合作关系，进一步保障了货源。”
中远海能2019年半年报披露：“本集团从事油品运输业务的主要经营模式为，利用自有及控制经营的船舶开展即期市场租船、期租租船、与货主签署COA合同、参与联营体（POOL）运营等多种方式开展生产经营活动。”
因此，因国际油价大跌而紧急临时调配中国半数以上的、其中不少正在执行COA合同的VLCC“直扑”海湾的可能性是极小的。
此外，如果84艘船集体从中国各大港口立即拔锚启航去抢货是真的，则可反推在此之前，这84艘船都在我国各大港口停航抛锚而不运营、处于闲置状态，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综上，可判定此为假消息。
最后，我们来说说这篇网传文章为什么会大受追捧。众所周知，由于新冠肺炎疫情和风云变幻的国际形势，我国经济短时间内受到一定影响。
对于不懂国际航运的普通人来说，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不免感到兴奋和激动，随手转发。加之文章表述不乏“外媒感叹实力悬殊”、“坐拥最大”、“集体拔锚启航”等煽动性字眼，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正能量”，一种“浩浩荡荡整齐划一”的大国形象，造成病毒式传播也就不奇怪了。虽然我们需要“正能量”，需要正面、积极的舆论导向，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需要虚假的正能量或“打鸡血”、“呼号”式的宣传。
全球知名的航运研究机构克拉克森研究在最新一期市场报告中表示：“截止3月13日，OPEC+谈判失败以及潜在原油供给大幅增加推动油轮市场上涨，克拉克森海运指数大幅上升至26,419美金/天，其中VLCC的收益已经达到279,000美金/天。”
然而克拉克森研究也指出，除了支撑油轮市场，原油价格大幅下跌使得船舶燃料成本下降（进而支撑船舶收益上升），同时低硫油和高硫油之间价差缩小的速度正在加快，环保型船舶以及安装脱硫设备船舶相对普通船舶的收益差价也在缩小。这种趋势有可能再次逆转，但考虑到潜在全球石油供需上的较大波动，目前任何推测都非常困难。
国际航运是专业、独特、复杂和巧妙的结合，非专业人士很难一时辨别真伪。但我们仍然可以通过分析部分网传文章的语言逻辑、具体措辞和常识来大致分析其所宣传的内容究竟是真是假。
我国经济长期持续向好的总体趋势不变，国际贸易和航运也始终在稳定运行。我们期待并坚信“后疫情时期”，国民经济在全国人民的共同努力下实现长足发展。
本文涉及的主要参考资料来源包括：
1. 招商轮船2019年半年度报告
2. 中远海能2019年半年度报告
3. 大船集团官网
4. 石油期货网
5. VesselsValue数据库
6. 克拉克森研究微信公众号
7. 航运界网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