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來講四個追愛的故事。
相思無期,愛終需“勇”進。
《太平廣記》裡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唐朝有個叫崔護的書生,那年他考進士落榜,鬱鬱寡歡,便在清明日,獨行至長安城南的郊外。
忽見一處花木蔥翠的庭園,佔地一畝卻寂若無人。
他叩門良久,門縫才微微打開,露出一少女嬌豔的容顏,崔護道:
“尋春獨行,來討碗水喝。”
少女便將他讓進院子,飄飄然捧來一碗井水。
清凌凌的水下肚,崔護周身的細胞都精神了。
再抬眼,只見少女正斜倚著院中一棵花期正豔的桃樹看著他,“妖姿媚態,綽有餘妍”。
四目相對良久,崔護起身告辭。
此後的日子,崔護度日如年,少女令他魂牽夢繞,但直到第二年清明日方鼓起勇氣再赴城南。
來到庭院門前,花木依舊,而門上卻多了一把冰冷大鎖,鎖住了人去樓空。
崔護在傷感與嘆息中題詩門扉: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然後悵然而去。
數日後,崔護又至城南尋訪,喜見冷鎖不存,但聞院中哭聲。
他急忙叩門,開門的卻是位老者,一見他便淚眼婆娑地問:
“君是崔護嗎?”
“是呀。”崔護回答。
這下老者哭得更厲害了,說:“君殺吾女啊!”崔護大吃一驚。
原來老人的女兒知書達理,乖巧可人,可自去年以來,卻時常精神恍惚,失魂落魄。
近日,老者帶女兒外出,回來見門上崔護題詩後,女兒竟接連幾天不言不語,粒米不進絕食而死。
“難道不是你殺了我的女兒嗎?”老人又嚎啕大哭起來。
崔護也感動地哭了,他衝進屋中,見少女的屍體仍在床上,
便扶起少女的頭,輕輕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一邊哭泣一邊呼喚:
“崔護來了!崔護來了!”
過了一會兒,少女竟緩緩睜開了眼睛。
老者驚呆了,後來將女兒許配給了崔護。
“青蛙13”——收到沈從文的第一封情書,張兆和就將他編了號。
“觸目為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的她不乏追求者,但“青蛙13”這麼明目張膽地示愛還真有些意想不到。
那是一個多麼害羞的人啊!
張兆和第一次見到沈從文是在上海吳淞公學的課堂上。
初登大學講堂的沈從文,漲紅的臉堆滿了侷促,就是擠不出半句話來。
最後,實在沒辦法,竟在黑板上寫下六個大字——“請給我五分鐘”。
張兆和回家和二姐講起自己的這位老師,就像發現了新物種。
可情書怎麼來了,而且一封厚似一封,一封滾燙似一封:
“我不知怎麼忽然愛上了你!”
“望著北平高空明藍的天,我只想下跪,你給我的影響恰如這天空,距離得那麼遠。”
......
張兆和煩了,對二姐說:“沒頭沒腦的,真叫人難受。”
後來的情書就從人話變到囈語了,讀起來還有些賤兮兮的過分:
“莫生我的氣,許我在夢裡,用嘴吻你的腳......”
“愛情使男人變成傻子的同時,也變成了奴隸!不過,......做奴隸算什麼?......”
張兆和受不了了 ,就跑去校長鬍適那兒告狀,可胡適卻替“青蛙13”說話:
“我知道沈從文頑固地愛你!”
張兆和則脫口而出:“我也頑固地不愛他。”
後來,一根筋的沈從文去了青島大學教書,但情書照舊殷勤,張兆和的“鐵石心腸”似乎被情書們敲開了一道縫,
說實話,那文字實在太美,“儘管有時很噁心”。
1933年,貴族世家出身的張兆和嫁給了小學文化、大兵出身的文學巨擘沈從文。
“女神味”的美酒沈從文總算是喝到了,但張兆和才發現她愛上的只是他信中的文字。
抗戰時期,沈從文跑去昆明西南聯大教書,她以孩子需要照顧為名,不和他南下;
後來,在沈從文百般催促下去了昆明,卻又不與他同房,獨自住在“小火車一鐘頭外加小馬顛十里”遠的呈貢;
......
1995年,張兆和在與沈從文分居近50年後,她突然想問:“從文同我相處,這一生,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
得不到回答,沈從文早在1988年就去世了。
但通過整理他的手稿和書信,張兆和才“真正懂得他的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壓。”
她說:“他不是完人,卻是個稀有的善良的人。”
他們都來自山西,走“五四”的路。
高君宇是北大的學生領袖,後追隨孫中山成了一名職業革命者。
他對石評梅這位與冰心、林徽因齊名的嬌嬌才女早有耳聞,但直到一次同鄉會才首次相見。
秋天,石評梅收到一封高君宇的信,拆開來,是一片紅葉,北京西山碧雲寺的紅葉。
早年間,高君宇因反抗封建家庭的包辦婚姻,氣出了咯血的病,每逢秋天便到西山靜養。
石評梅將紅葉舉向豔陽,看清了上面提句:
秋山滿色關不住,一片紅葉寄相思。
只可惜石評梅剛剛從一段痛苦的初戀中走出來,傷害她的是一位隱瞞已婚家事的風流公子。
而高君宇雖未隱瞞,但畢竟是有婦之夫,她便在紅葉背面回覆一句:
“枯萎的花籃不敢承受這鮮紅的葉兒。”原封寄回。
高君宇為革命奔波,一次躲避軍閥追捕,他逃回故鄉,徹底解決了自己的婚姻糾葛。
這下他以自由之身寫信給石評梅求愛,隨信還寄來一枚清冷的象牙戒指。
石評梅在信上禮貌地回覆他,願保持“冰雪友誼”,卻在日記中喟嘆:
“從此後,真的孤身隻影流落天涯,連這個禮教上應該敬愛他的人也莫有了。”
1924年,輾轉革命的高君宇回京了,卻住進病房,咯血癥日重,石評梅反而來照顧他,用她戴上象牙戒指的手。
萬千甜蜜湧上心頭,高君宇對她說:
“評梅啊!我是飛入你手中的雪花,在你面前我沒有我自己。”
冬天一場大雪過後,石評梅攙扶高君宇去北京陶然亭賞雪,見那銀裝素裹的天地,高君宇突然對她說:
“這北京盡是被軍閥糟蹋的汙穢,只有陶然亭這塊荒僻地還算乾淨。
評梅,我死後,你就把我葬在這吧。我知道我生也孤零、死也孤零......”
轉年春暖花開,高君宇走了,石評梅把他葬在陶然亭,碑文道:
“君宇!我只有把剩下的淚流到你墳頭......,評梅。”
三年後,終年沉寂在悲哀裡的一代才女石評梅病故,葬在高君宇的墓旁。
西漢有位武常騎士,名叫司馬相如,曾擊敗過漢景帝手下的第一勇士。
可後來辭職了,原因竟是“景帝不懂我的文賦”!
於是寄居在自己的發小,臨邛[qióng](今成都臨邛古城)縣令王吉聞家。
一日,他正意興闌珊地走在縣城的陋巷中,忽聞陣陣如泣如訴的琴聲。
要知,司馬相如不僅文武雙全,還是位撫琴高手。
誰人能彈出如此哀怨悽婉的琴音呢?
巷邊一道高牆內,正是容貌姝麗,卻梨花帶淚的卓文君。
王吉聞後來告訴他,這卓文君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蜀地難得一見的才女。
可是紅顏薄命,十七歲就成了寡婦,終日鬱鬱寡歡,以琴為伴。
不日,卓文君的父親,當地富商卓王孫宴請賓客,邀請了縣令王吉聞,王吉聞便帶著司馬相如同去。
酒過三巡,王吉聞起身提議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有酒無琴如何醉?我家相如兄是蜀中古琴第一高手,何不請我兄彈唱一曲以祝酒興?”
於是一曲《鳳求凰》驚鴻一片!
“有一美人兮[xī],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司馬相如一邊撩撥著纏綿悱惻的情絲,一邊繼續唱道:
“......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近)人遐(遠)毒我腸。......”與此同時,他分明看到一位體態輕盈的姑娘正躲在珠簾之後,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不久後,司馬相如便託人去卓家提親,沒想到被卓王孫一口回絕。
你小子是“蜀中第一才子”怎麼了?我早調查了你的底細,
辭皇別駕——“瘋癲!”
吟詩作賦——“浪蕩!”
難道讓我愛女陪你一輩子吞紙飲墨不成?
可司馬相如才不是輕易退縮的人,他抄了份自己的《鳳求凰》,最後兩句用了加粗的“初號”字,
派一個小書童幾經周折送到卓文君手上。
卓文君打開一看,最後兩句寫道: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我的天啊!”卓文君心都化了。
不得不承認,司馬相如這情詩寫得高,人家不說“我愛你愛到睡不著覺”,
而是說“因為我愛你,但你感覺不到,所以我悲涼。”
然後,卓文君就順著這個思路下去,“我怎能讓這麼愛我的人悲涼呢?”
第二天,卓王孫總覺偌大的宅子格外冷清,
“呀!女兒的琴音哪兒去了?”
他匆匆跑進卓文君的閨房,然而一切都晚了。
卓文君跑了,在兩千多年前的古代,中國的古代,在一個女性的靈與肉被牢牢禁錮的中國古代,與司馬相如私奔了。
無論是崔護與桃花少女邂逅的情路坎坷,還是沈從文對張兆和的單戀、苦戀,
無論是高君宇與石評梅因舊傷而錯過的刻骨銘心,還是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為愛的亡命天涯,
不論結局如何,他們的“戀”中都透著一個“勇”字。
因為在他們心中,馳神遙望,祈之不來,盼而不見的相思,大約早已被古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詩句給淹沒了。
而作為普通人,哪怕沒有發著金光,帶著火焰,浸著蜜糖的詩話,有些時候怎麼也說句“忽然覺得甚是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