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經緯有度
收到法院的傳票時，我老公王東去世不過百天。
我拿著傳票仔細看了看，才知道，婆婆為了要回我和女兒住的這套房子，把我起訴了。
房子在老城區，兩室一廳，建了也有三四十年了，是公婆早年買的。
婆婆和公公離婚後，這套房子就過戶給了王東。他們在離婚協議書上也明確註明，這套房子的所有權歸王東所有。
我和王東是大學同學，他是本地人，我是北方人。當時我們都是象棋社的成員，比較談得來。我們大二戀愛，畢業沒多久就走進了婚姻。
我們的新家就安在了王東父母留給他的這套老房子裡。房子裡的設施大多陳舊，我和王東拿出不多的積蓄將房子簡單裝修了一下，又買了新的傢俱家電。
看著我們的婚房，心裡說不出的喜悅。聽說有同學在租來的房子裡結婚，跟他們一比，我覺得我們不用租房結婚就已經很好了。
我心裡感謝王東的父母，雖然他們家散了，畢竟給王東留下一套房子，大大減輕了我們的生活負擔。
可王東不像我那麼興奮，滿眼落寞。我知道他在難過什麼，這裡有他和父母生活過的痕跡，點點滴滴，觸景生情。
我抱著王東說：“老公，我們就是在這裡過渡一下，等我們再攢兩年錢湊個首付，到時候就買一套完全屬於我們自己的新房子，好不好？”
婚後不久，我懷孕了。
婆婆聽說我懷孕後非常高興，一個星期打了四通電話給我，囑咐我好好養身體，還問要不要她過來幫忙。
我拒絕了，剛懷孕一個多月，沒有身體不適，而且我還在上班，完全不需要人照顧。
到了三個月時，孕期反應就非常大了，基本吃什麼吐什麼，吐到膽汁都出來了。醫生建議我不要去上班了，安心養胎。
由於我們目前的經濟情況，我實在不捨得辭職。將來寶寶出生了，花錢的地方多著呢。可不辭職，又擔心肚子裡的寶寶。
我思來想去拿不定主意，最後，還是王東堅持讓我辭職在家養胎，他會接婆婆過來照顧我的飲食起居。
當晚，王東給婆婆打了電話。第二天一大早，婆婆就提著一大包東西上門了。
不得不說，婆婆很勤快，愛乾淨。她一來，家裡被收拾得妥妥當當。婆婆做菜也好吃，葷素搭配，營養均衡，而且清淡，不用擔心吃多了會發胖。
每天看著婆婆賣力地幹活，我有點於心不忍。婆婆也六十歲了，本該安享晚年，卻還要為我們操持家務。同時，我也為婆婆感到不值，那麼好的一個女人，怎麼會嫁給王東父親那樣的渣男。
據王東說，公公經常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對婆婆大打出手，甚至沒有理由地打罵。母親捱打，王東和妹妹王元也跟著慘遭父親毒手。他們母子三人，對公公是又敬又怕，不敢在他面前說一個不字。
好在，他們兄妹都長大了。王東大二那年，公公外面有了女人，堅持與婆婆離婚。
婆婆思想傳統不肯答應，說只要公公跟外面的女人斷了，她還願意一心一意跟他過日子。公公自然不願意斷，說不想離婚可以，他在外面的事她不要管。
二人僵持不下，婆婆只好找來公公的哥哥們勸說。公公覺得家醜外揚讓他失了面子，盛怒之下，一拳砸在桌子上，紅著眼睛惡狠狠瞪著在座的每個人。
婆婆說，那時候的公公就像頭惡狼一樣，誰要敢多說一句，他就會撲過來一口咬斷他的脖子。
當時的情形，別人自然不再幹涉。眾人一走，婆婆又捱了公公一頓胖揍。婆婆最終答應離婚，公公順理成章地跟那個小三一起生活，也很少過問他們。
和婆婆接觸久了，知道她是傳統的家庭婦女。勤勞，節儉，固執，又愛嘮叨。
沒事的時候，婆婆總在我耳邊大孫子長大孫子短地叫，“我的大孫子，奶奶好喜歡你喲。”“我的大孫子，肯定是很聰明的寶寶。”
開始我不以為意，一次我跟她聊天，她說起了一件事，讓我不寒而慄，那時我才發現婆婆重男輕女的思想很嚴重。
她說，懷王東的時候，她一心就想要個男孩。奈何無法得知肚子裡的到底是男是女，一度讓她很鬱悶，她甚至都想好了，要是她生了女兒就讓她大姐抱走。她大姐家裡有兩個兒子，正好想要個女兒。結果，老天遂了她的願，生了兒子。
說到這裡，婆婆得意之色溢於言表。我卻越看她越覺得膈應，頭一胎是女兒就要送人，這是多狠的心，換作是我，就是生四個五個女兒，哪個我也捨不得送出去啊。
萬一我生了女兒呢，婆婆又會如何待我和女兒？晚上，我和王東說起這件事，王東都不知道他出生前還有這一段故事。他看出我的擔心，安慰我說：“老婆放心，我不重男輕女，女孩男孩我都一樣當寶貝疼。”
話雖這樣說，可我心裡並沒有舒坦。婆婆畢竟是他媽，他媽的感受當兒子的也不能不在乎。
一天，我從外面散步回來，婆婆又開始了“大孫子長大孫子短”的模式。我終於忍無可忍，說：“媽你別老孫子孫子地喊，萬一我懷的是女兒呢？”
“呸呸呸，”婆婆連連呸道，“你懂什麼，老話講想什麼來什麼，以後在家裡不準提女兒兩個字。”
我心想，什麼老話，分明是你編出來的鬼話。還不讓提女兒兩個字，怪不得王元跟她不親近呢，電話也不給她打一個。她這個當媽的對自己女兒有多差勁可想而知。
我耐著性子跟婆婆溝通，我說：“媽，現在時代不一樣了，男孩女孩都一樣，女孩子更懂事，更孝順，而且事業上取得成就的女性比比皆是，我們不能只拘泥於孩子的性別，都是身上掉下來的肉，男女一樣疼。”
婆婆生氣地說：“女孩子哪裡懂事孝順了，你看看王元，別說指望她來看看我了，就是電話也不來一個。”
我皮笑肉不笑地說：“人心都是肉長的，任何事都是相互的，你疼她，她才會孝順你，王元不來看你，想必是有原因的。”
聽我這麼說，婆婆才訕訕閉了嘴。不過自那以後，婆婆對我愛答不理的，家務不做也就罷了，飯菜也常常給我吃剩的。
我什麼也沒說，取了一千塊錢給她，叮囑她買點好菜好肉回來吃，我懷著孕呢得補充營養，萬一我真懷了男孩，虧待我沒關係，虧待了她大孫子她可別心疼。
婆婆這才陰轉晴，我的待遇和伙食也恢復了從前的水平。
這件事才過去沒多久，我和婆婆再次因為觀念不合，發生了衝突。
隨著月份越來越大，我行動更不方便。小寶寶出生後用到的東西都是我列個清單交給王東，讓他買回來。我說小寶寶的肌膚嬌嫩，貼身衣物一定要用好的，在這方面一定不能省。王東也連連答應。
每次王東提著一包東西回家，婆婆像是有感應一樣，頭一個翻出來包裡的東西，一件件看，一樣樣摸，像是觀看一件老古董，嘴裡還不停地發出“嘖嘖”的聲音。
開始，我以為婆婆好奇，只是笑笑。到後來，買的東西越來越多，婆婆臉色就不好看了，當著我的面訓斥王東：“你一個月辛辛苦苦掙幾個錢，就這麼大手大腳地花，你老婆在家裡吃喝不要錢，生孩子不要錢，養孩子不要錢，這些全都指著你一個人，你是有多大能耐敢這麼敗家。”
這些話我越聽越刺耳，明顯是說給我聽的，這就嫌我不賺錢只花錢，白吃白喝他們家的了。我看著王東拼命給婆婆使眼色，婆婆還是一臉白痴，說：“我說錯了嗎？事實不就擺在這兒嗎？”
我冷眼看著她，說：“媽你這話說得就沒意思了，這些東西都是用我婚前的積蓄買的。再說了，從我嫁給王東那天起，我和王東就是一家人，受法律保護的，也是從那天起，王東賺的每一分錢都有我的一半，我花我自己的錢礙著誰了？
孩子馬上出生了，我當媽的準備寶寶和月子裡自己需要的東西過分嗎？你看看這些東西，哪些是用不著多餘的，這些東西按說都是婆婆該準備的，我替你省錢省事你還覺得我亂花錢？”
見我不高興了，婆婆不再說什麼，反倒笑眯眯的，說自己年紀大了，很多事情力不從心了，想得不周到了，叫我不要怪她。
她都這樣說了，我不再計較，就讓王東把這些衣服先洗乾淨，免得用的時候來不及。
自那以後，婆婆又犯了老毛病。只要王東不在家，她就一改往日勤勞的形象，不做家務，一日三餐也應付起來，剩飯剩菜熱一熱就給我吃。
還常常在我跟前陰陽怪氣地說：“老了，幹不動了，不像現在的年輕人，懷個孕嬌氣得很，天天好吃好喝好言好語好臉色地供著。”
王東下班回來，她又搖身一變，成了鞠躬盡瘁俯首甘為孺子牛的典範了，又是拖地，又是洗衣服，又是準備晚餐，一個人忙到腳後跟打後腦勺。
王東一看他媽忙成這樣，又是心疼又是感激。他想幫忙做些事，婆婆偏偏不讓，說一個大男人幹家務能有什麼出息，說不出去不讓笑掉大牙了，家務活就應該女人幹，女人的使命就是伺候好老公孩子。
我把電視一關，轉身回房。
王東跟著進來，笑嘻嘻地湊到我跟前，說：“老婆不開心了？我媽就那樣，刀子嘴豆腐心，她是愛嘮叨，可她把你照顧得很好啊，這樣老公才能安心工作，賺更多的錢給老婆花啊。”
我長嘆一口氣，天天拉長個臉給我看，剩飯剩菜，冷言冷語，這也叫把我照顧得很好？可看看疲累的王東，我什麼都沒說。
剩下的時間我們也相安無事，直到寶寶出生。那天，我在產房裡痛了一天一夜，孩子終於出生了，是個女兒。看著粉雕玉琢的小女兒，我激動得掉眼淚。
從產房出來，我躺在床上，王東一邊抱著女兒，一邊心疼地拉著我的手。我左右看看不見婆婆的身影，我問王東：“媽呢？”
王東支支吾吾，說媽回家拿點東西，一會就回來了。我當然不信王東的話，用得到的東西都是提前一個禮拜收拾好的，不可能落下什麼。不用想我也知道，婆婆見我生了女兒，不高興就走了唄。
直到我出院，也沒見到婆婆的影子。回到家裡，婆婆也沒在，她的東西也不見了，自那後，婆婆再也沒有出現過。
王東要上班，我孃家媽要給我哥帶孩子，無法過來照顧我。不得已我只好請了月嫂。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我不放心把幼小的孩子交給外人帶，所以沒有請保姆。和王東商量後，我決定暫時不去上班，安心在家帶孩子，等孩子上了幼兒園，我再出去找工作。
女兒一天天長大，乖巧可愛，王東也因工作能力突出，已晉升部門主管，薪水也高了一截。
日子似乎一天天在朝好的方向發展，然而，世事無常，翻臉無情。
女兒剛過完兩歲生日，王東竟意外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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