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到，2020年首先給俄羅斯添了一回堵的國家會是白俄羅斯。
今年5月9日是蘇聯衛國戰爭勝利75週年，而白俄羅斯即將成為全世界唯一一個為這次意義特殊的勝利日舉行紀念活動的國家。5月5日，盧卡申科在國家電視臺鏡頭前發出邀請，希望各國領導人5月9日前來明斯克出席勝利日閱兵：“聚集在明斯克是正確的，這是那個一度被從大地上抹去的共和國，承受了第一個打擊……這是那個蒙受了最慘重損失的共和國，那場殘酷戰爭的活生生的紀念碑。”
此前一天，盧卡申科剛剛在俄羅斯多位政界人士的反對聲中發表公開表態：“我們不會取消慶祝活動”。雖然俄羅斯杜馬主要黨派中已有兩個對這場勝利日遊行表示堅決抵制，而執政黨統俄黨幾乎肯定不會出席，但他同時暗示，也有另一些俄羅斯議員和參議員向他表達了參與意願，而白俄羅斯將會熱情款待他們。
盧卡申科通過電視向其他國家領導人發出出席明斯克閱兵的邀請 / 視頻截圖
當然，盧卡申科的邀請不限於俄羅斯境內，儘管即使不考慮俄羅斯的態度，也很難想象會有人願意在這個五月前往明斯克——白俄羅斯堪稱全世界最不拿病毒當回事的國家，而全國人口尚不到一千萬的這個東歐小國在5月8日的新冠確診病例已經超過2萬。
一個電話，兩種表述
5月5日，普京與盧卡申科舉行了一次電話會議，隨後兩國的社交媒體上都出現了有關這次電話談話的負面小道消息。儘管正式層面，雙方都強調對話“友好”、“積極”，兩國在描述這次談話內容上的區別還是立刻引起了觀察者的注意。
普京與盧卡申科 / 網絡
白俄羅斯總統府網站稱，這次電話談話主要涉及75週年勝利日遊行的準備工作，特別是準備工作中一體化框架下的協作問題，盧卡申科“向俄羅斯同事介紹了白俄羅斯的遊行準備及國內局勢”，僅在通報最後一句簡短地表示，雙方“就防治流行病採取的措施交換了信息”。
但在克里姆林宮網站上，這次談話討論的是“與冠狀病毒大流行的擴散相關的情況”，“雙方詳細通報了採取的措施”，而白俄描述中“一體化框架下的協作問題”僅在通報末尾出現，全文未提及勝利日，衛國戰爭75週年，或白俄羅斯即將舉辦的閱兵遊行。
雙方的順序與重點剛好相反。
更為微妙的細節是，自5月5日至5月8日，普京共與九位外國領導人通了電話，範圍從曾經同屬蘇聯加盟國的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到前戰爭盟友美國和法國，再到前戰爭對手德國和日本，以及戰後新生國家以色列。除與白俄羅斯的這一次之外，其他全部通報內容均以“紀念衛國戰爭勝利75週年”開頭，其中一部分通話的全部內容就是雙方就勝利75週年互道祝賀，與此同時，普京還應奧地利總理之邀發佈了致奧地利公民的勝利日致辭。
克里姆林宮網站目前版頭，儘管增設了勝利日75週年紀念圖標，但4月28日普京與各聯邦行政區長官就疫情召開的討論會議被設置為置頂文章 / 網頁截圖
俄羅斯並非不記得勝利日，只是面對白俄羅斯，普京唯一想要強調的事情似乎只有新冠病毒。
疫情陰影下的勝利日
自2014年與外部世界關係急劇惡化時起，衛國戰爭已迅速超越其他所有歷史重大事件，成為俄羅斯國家意識形態表述的唯一核心，也成為俄羅斯對外發聲、對其他國家提出批評的最主要立足點。毫無疑問，這一歷史站位上的變化正是近年俄羅斯自我政治定位的變化的直接反映。
其中最為匪夷所思的一幕發生在2017年11月7日的莫斯科紅場，在十月革命百週年紀念日當天，莫斯科舉行紀念活動時使用的名義卻是紀念1941年同一天的紅場閱兵儀式，原因是“在反法西斯戰爭中團結了我們的人民”。
2017年11月7日俄新社對莫斯科紀念閱兵式的報道：紀念1941年閱兵76週年，當天為十月革命百週年紀念日 / 網頁截圖
俄羅斯已不再是過去的俄羅斯。
正因如此，勝利日也在超越其他所有歷史節日，成為俄羅斯國家政治活動的最關鍵節點，對於整數年份則尤為重視。有關75週年紀念活動的籌備工作早在去年秋天就已開始，儘管俄羅斯從新冠疫情爆發起一直對疫情保持高度警惕，三月初就迅速取消了本國舉辦的各種國際峰會和論壇，但對於勝利日閱兵和遊行卻始終“網開一面”，相關的籌備和排練一直在繼續進行，直到4月16日，克里姆林宮才終於迫於形勢嚴峻，宣佈閱兵延期。
原本這隻會是新冠疫情肆虐下的另一場小小遺憾，取消重要慶典活動的國家遠不止俄羅斯一個，今年波蘭放棄了屠殺遇難者紀念、愛爾蘭也叫停了聖帕特里克節，全歐洲的復活節都在隔離中度過。然而，俄羅斯面對的不止是一場被取消的勝利日慶典——還有另一場要在鄰國大操大辦的同主題閱兵式。
同樣是衛國戰爭的參與者和勝利者，白俄羅斯如今也想宣告一下對於衛國戰爭遺產的所有權，但與如臨大敵的俄羅斯不同的是，白俄羅斯總統堅信新冠病毒的所謂大流行，只不過是一場全球共同發作的精神病。
“冠狀精神病”
這已經不是俄羅斯與白俄羅斯第一次因為對待病毒的不同看法而發生摩擦，從疫情在歐洲大規模爆發開始，白俄羅斯一直強調病毒的影響被其他國家嚴重高估，並因此激烈反對所有關閉邊境、限制人員流動等全世界都在採取的防疫措施。
不巧的是，俄羅斯正是全球範圍內對類似政策執行得最快最狠的少數幾個國家之一。
4月14日，普京與盧卡申科在最高歐亞經濟理事會電視直播的視頻工作會議當中出現明顯分歧，盧卡申科毫不客氣地提出：“有些國家的單方面行動已經破壞了貿易關係，合作鏈條和勞務移民……不考慮至少最親密合作夥伴的後果而做出的自私決定將不會在戰略上取得成功。”
普京回答說：“冠狀病毒的大流行正在對生活的各個方面產生切實存在的負面影響。”
4月14日最高歐亞經濟理事會視頻工作會議，普京與視頻連線中的盧卡申科 / 網絡
但類似的敦促始終沒能讓盧卡申科建立起戰略層面對於病毒的重視，這位白俄羅斯總統直到一週前依然在強調，當前最重要的責任在於保護國家經濟，至於病毒，他甚至自己造出了一個新詞“冠狀精神病”來形容他眼中全球目前表現出的反應過度。
白俄羅斯也因此成為全歐洲唯一一個沒有對國民生活採取任何限制措施的國家，全國一切公眾活動都在照常舉行，儘管已有76%的白俄羅斯人在媒體的意向調查中表示他們支持在國內啟動全面限制措施，世衛組織也數次發出呼籲，希望白俄羅斯改變思路。
4月29日白俄羅斯電視臺關於政府工作會議的報道：總統指示——盧卡申科：最重要的責任是經濟 / 視頻截圖
勝利日遊行就這樣在兩國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在普京在講話中強調，沒有任何理由將人們的生命置於危險之中的同時，對於盧卡申科來說，即使在國內確診病例已超兩萬，增速絲毫沒有放緩跡象的時候，也並不存在任何需要取消閱兵的合理理由。
而目前為止，俄羅斯的疫情形勢並未如此前克里姆林宮所希望的那樣及時得到控制，即使採取了所有可能的限制措施，俄羅斯的確診數字仍在一路飆高，至5月8日已經接近19萬，連續第六天日新增過萬。儘管國家層面限制令暫時只維持到5月11日，但顯而易見，延期勢在必行，而已被延後的勝利日紀念何時能夠實現，目前還毫無頭緒。
反制，還是玩火
在更長遠的角度看來，疫情也在成為盧卡申科為數不多的反制機遇。
儘管關係緊密且為彼此正式意義上的唯一盟友，但俄羅斯與白俄羅斯之間近年來摩擦不斷，一年多以前，隨著俄羅斯重新將成立“俄白聯盟國”提上日程，雙方之間暗流湧動再未平息。2019年12月，俄白聯盟談判再一次拖過最後期限而沒有產生任何實質性結果，已經昭示了雙方之間的僵持態勢，這一關鍵談判的走向將會決定“聯盟國”能否真正實現，但直到今天，談判仍未終局，通常的表述僅僅是“約定進行後續溝通”。
而如果“聯盟國”成為現實，白俄羅斯可能將徹底失去主權獨立地位。
同樣的表述也出現在5月5日克里姆林宮對於雙方通話的情況通報結尾：“同意進行進一步聯繫。”區別在於此前一直處於極度被動狀態下的盧卡申科，這一次似乎拿到了一張好牌。
此前明斯克的勝利日閱兵 / 網絡
5月9日明斯克的勝利日閱兵勢必載入獨聯體地區的歷史，這將是第一次、恐怕也會是唯一一次，白俄羅斯成為地區歷史紀念的唯一核心與主辦方，普京及俄羅斯政府官員均已確認不會出席這場明斯克閱兵儀式，烏克蘭與立陶宛等國同樣出於疫情防控的考慮婉拒了盧卡申科的邀請，而中亞國家領導人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目前還無法確定。
可以確定的是，這場閱兵式將會獨一無二，但也將空前孤獨。
5月7日，俄羅斯國有媒體RT俄語頻道引述一位波蘭專家的意見刊發了這樣的評論：《借病毒大流行之機試圖“取代”莫斯科，盧卡申科正在玩火》。（文/路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