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浪人的驕傲》的故事(上)

《莊浪人的驕傲》的故事

文/ 李戰吉

《莊浪人的驕傲》的故事(上)

1998年5月25日,長篇通訊《莊浪人的驕傲》在《人民日報》頭版頭條見報了。當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如今,一轉眼20年過去了。回想起這篇稿子面世的前前後後,回想起它帶來的反響和效應,還真的有不少值得回味的往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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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4月初,記者站來了幾位不速之客。他們是遠道而來的莊浪人,有當時的莊浪縣縣長王浩林、水保局局長田銀厚。此外,還有一位,就是甘肅省水利廳的機關黨委書記曹長久。他們來到記者站,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要給我介紹莊浪縣的梯田。

1997年2月19日,我被人民日報社任命為駐甘肅記者站站長;2009年,“站改社”,改任人民日報社甘肅分社社長。從赴任到退休,我在甘肅工作生活了13年。我剛到任的時候,甘肅省的新聞生態比較差。各級領導幹部中,有相當多的人還不善於運用新聞媒體去推動工作、監督工作,不善於和記者打交道。記者到一些地區、廳局去採訪,人家帶搭不理還算是好的,有時候乾脆就給你來個閉門羹。這幾位是第一批主動登門拜訪的地方同志;見到他們,心裡自然很高興。

他們幾個人你說我插話,我說你補充,說得繪聲繪色、滔滔不絕。我卻不免有些疑惑——莊浪縣修梯田會有些什麼突出特點呢?會有些什麼現實意義呢?會有些什麼時代價值呢?我是北京知青,在陝北插過隊,對修梯田、種莊稼並不陌生。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大寨就修梯田了;人家修出了一個“農業學大寨”,修出了一個農民英雄陳永貴。莊浪梯田修得再好,還能和大寨相比嗎?

那時,整個社會關注的熱點是市場經濟,是“砸三鐵”,就是要“砸爛鐵飯碗,鐵工資,鐵交椅”;而修梯田已經是過去時的事物了。我們記者到一個地方去採訪,就要寫新聞;而新聞的最大特點就是“新”,沒有“新”,怎麼寫稿,又怎麼能讓稿件見報呢?當時報社還有一個會,讓我回北京去參加。我跟他們商量,能不能等我開會回來再去莊浪呢?

見到我有些猶豫的樣子,他們說,就是想請你去看一看,實地感受一下;稿子能寫就寫,不寫也沒啥!田銀厚爽直地說,百聞不如一見,去看看就會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再一拖,說不定又有什麼別的事,還是現在就去吧!

他們告訴我,莊浪梯田的最大特色,就是全縣已經“梯田化”了。一個“化”字,引起了我的興趣。同時我也想到,他們是第一批前來邀請我去採訪的幹部,不能拒絕,不能冷了他們的心,不能讓他們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於是我就跟他們說,好吧!報社的會,我請假;我就跟你們到莊浪,去看看你們的“梯田化”。

接著,他們又興沖沖地向我述說起“梯田化”的艱苦歷程,介紹起莊浪縣的巨大變化。正是在他們的熱情鼓動下,我與莊浪結下了不解之緣。

《莊浪人的驕傲》的故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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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郭建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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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0日,我到了莊浪。同行的還有新華社甘肅分社的總編輯申尊敬和記者譚飛、梁強。一走進莊浪大地,我不由得一陣驚喜。在河西走廊,看到的到處是戈壁黃沙;在蘭州,看到的到處是荒山禿嶺。這裡到處是平展展的梯田,山嶺上的草木已經泛綠。猛地看到這一片青山綠水,怎能不讓人心曠神怡,欣喜異常!

放下行裝,王浩林、田銀厚立刻送來一大堆材料。書啊,報紙啊,打印材料啊,摞起來足有二尺高。他們還給我們介紹了很多情況,提供了很多線索,也確定了幾個採訪點。我對他們說,我還得跟你們要一樣東西——一張莊浪縣地圖。

我鋪開地圖,在東南西北劃了幾個偏遠的鄉村,說,你們定的採訪點,我們肯定會一個一個都去看;我圈的這幾個點,也希望去看看。我心裡想,不能只聽介紹,還必須親自走一走,親眼看一看,必須實地調查一下這些邊邊角角的鄉村,瞭解一下那裡是不是也修了梯田,全縣的梯田是不是已經“化”了。說實話,當時我還真怕像有些記者採訪一樣,被採訪對象糊弄了。

我們幾個人在莊浪採訪了十幾天,行程400多公里,轉了200多個梁峁,400多條溝壑,越轉越驚奇 ,越轉越踏實。

莊浪縣一共有1553平方公里的土地,114萬畝耕地,散落在402個梁峁,2553條溝壑。以前,這片土地真可以說是千瘡百孔,這些耕地真可以說是破爛不堪。那是一種什麼狀況呢?“十山九坡頭,耕地滾了牛”,就是這些破破爛爛的土地,飽受風吹雨刷,每年還要被剝去6毫米的土層,成了跑水、跑土、跑肥的“三跑田”。種下的麥子長得像細毛,有時候連種子都收不回來,即使是好年景,畝產也就一百多斤。

莊浪縣縣委、縣政府九屆領導班子,一屆接著一屆幹,一屆幹給一屆看。他們率領全縣40萬人民,連續34年挖山不止,造田不止。莊浪人硬是在那些零零碎碎的耕地上,修出了94萬畝水平梯田,梯田已經佔了坡耕地總面積的91.74%(當時的統計數字)。他們移動的土方量,如果排成一立方米的長堤,可以繞地球赤道六圈半。我受到了震撼!我深深地感到,莊浪人修出了一個可以和萬里長城相媲美的偉大工程,修出了一個可以永駐人間的世界奇蹟!

莊浪的梯田真的“化”了,莊浪的面貌真的變了。我決心要用莊浪精神來採寫莊浪人的不朽業績,我要創作出像莊浪梯田一樣的新聞精品;我要通過自己的報道,讓中央知道莊浪人的偉大業績,讓全國知道莊浪人的偉大精神,讓世界知道莊浪人的偉大創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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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梯田建設:莊浪縣梯田紀念館】

3


我開始走向莊浪人——走進莊浪人的門,走進莊浪人的心。我要弄清楚,莊浪人是怎樣地修出了這些平展展的水平梯田;我要弄明白,是什麼樣的力量支撐他們一步一步地改善著自己的生存環境。

我們深入到13個鄉、24個村,採訪了幾十位農民,傾聽他們的故事和希望;召開了十幾次縣、村、社幹部座談會,瞭解當地的過去和現在。每天和鄉親們一起促膝談心,一起在炕頭吃飯;白天走訪,晚上開會,天天工作十幾個小時,獲得了大量的第一手資料。

那時,莊浪縣賓館的條件還比較差,樓上熱水、冷水都沒有,還得拿桶往上拎。每天回到賓館,打水洗漱之後,我們就認真地梳理材料。幾天過去了,看來看去,我總覺得還少了點什麼。一天晚上,我問縣裡的同志,修梯田的那幾十年裡,有沒有犧牲的人呢?田銀厚他們說,有!數了數、查了查,一共28位(當時的數字,據劉世文《詠莊浪梯田》記載共32位)。其中最大的是67歲的老漢楊彥芳,最小的是16歲的花季少女楊圈香。他們講到了閻鳳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就說,要去了解一下閻鳳英的事蹟。

他們說,閻鳳英的老伴也去世了,兩個大些的兒子在新疆打工,一個女兒嫁到了外地,現在家裡只有一個小兒子。閻鳳英犧牲的時候,那孩子太小,恐怕採訪不出什麼東西來。再說那個地方比較遠,路也不好走,汽車進不了村;還是換個好去的地方吧。

我就跟他們說,路遠、路差都不算個事兒!鄉親們祖祖輩輩都勞動生活在那兒,他們能在那兒走一輩子,我走一趟怕什麼?再說跟閻鳳英一起遇險的,還有兩個活著的人,從她們那兒還能瞭解到一些情況呢!

第二天,我們把車開到了溝口,步行到了村裡。一個活下來的婦女叫程玉花,她不在村裡。我們就去採訪另一位婦女,她叫程梅花。她給我們講起了當年修梯田的情景。

想當年,從秋收之後就上了山,一直幹到開春;整整一個冬天,只是過春節的時候才會歇幾天。大家起早貪黑,頂著風,冒著雪;鎬頭刨,鐵鍬鏟;小車推,肩膀挑,年復一年地挖地造田。那時候的天氣也比現在冷,十冬臘月北風寒,山坡凍得梆梆硬,一鎬頭下去,只能刨出一道土印子。他們就先刨掉坡上的一片凍土,再挖土掏洞,砸下凍土蓋子;邊挖邊運邊平整,一層一層地修出水平梯田。

出事的那天,她們一大早就上了山。幾個人弓在洞裡,挖著挖著,突然,“轟隆”一聲,頭頂上一大片凍土塌下來,壓在了她們身上。

她被砸傷了胯骨,喪失了勞動力,至今癱在炕上;程玉花被砸得昏了過去,七天七夜以後才能開口說話;閻鳳英卻再也沒有醒過來……

歷歷在目的往事說完了,程梅花噙著淚水、撐著身子挪下炕,送我們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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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田人:莊浪縣梯田紀念館 】

4


我隨著大家徑直去了張新學家,開始了一次終身難忘的的採訪。

張新學家是土院子、土房子,破舊但還整潔。看我們一大幫人進了院子,張新學有點兒發愣。我們說明了來意,他才緩過神來,領著我們邊走邊聊,四處看了看。轉了一圈兒,大家便進了屋。我們先是跟他拉家常,問了一些眼下的情況——種了多少地,打了多少糧,收入多少錢……這些他倒是說得明明白白;但是當問到修梯田、問到他媽媽的時候,張新學可真的就是一問三不知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問來問去,越問他越撓頭。一個來小時過去了,還是沒問出個子午卯酉來。

帶路的人有些不耐煩了說,算了吧,咱們還是趕緊去下一家吧!我也有點兒著急,張新學更是一臉茫然。眼看著採訪進入了僵局,大家七嘴八舌地催我走。我還是不死心,跟他們說,要不你們先到外面轉一會兒,我再跟新學聊聊。他們陸陸續續去了院子,最後,同行的記者看看沒什麼進展,也出了門。我拉過張新學,倆人一塊兒就著炕邊蹲下來。我遞給他一支菸說,彆著急,咱們先歇會兒!

我慢慢地調整情緒,調整思路;氣氛有些和緩了,張新學也不那麼緊張了。我試著問他,你們家裡有你媽媽的照片嗎?他說,沒有。那時候家裡窮,沒有錢去照相。你還記得你媽媽的模樣嗎?那時候不記事,想不起來媽媽的模樣了。你還能想起來你媽媽的什麼事嗎?只知道那年冬天,她天天修梯田,天不亮就上山,天黑了才回家……

聊到最後,我又問他,到現在你印象最深的是什麼事兒呢?他說,只記得她天天忙,都顧不上做飯。有沒有什麼更具體的事呢?比方說,你們吃什麼、穿什麼?吃,穿……她穿了一雙舊棉鞋,兜不住腳後跟;噢,對了,媽媽的腳後跟凍得裂開了大口子,疼得睡不著;有天晚上,她叫姐姐拿針線給她縫起來;姐姐一邊縫,媽媽一邊哼哼;第二天一大早,媽媽一瘸一拐又上了山,再也沒回來……原來那天晚上,媽媽的叫喚聲把沉睡的張新學吵醒了,他就看到了這個沉睡在心底的場景。

聽到這些,我不由得一陣驚歎,多麼好的人民,多麼偉大的精神啊!我的心裡又高興又難過。作為一名記者,我感到高興——我終於挖掘到了感人的故事和細節,文章有了生動的素材。作為一個普通人,我又感到難過——為了修好梯田,為了梯田“化”,莊浪人民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忍受了多少痛苦和犧牲啊!我暗下決心——用自己的筆抒寫出莊浪人創造的英雄篇章!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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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王春輝】

注 :本文來源於“莊浪縣文聯微信公眾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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