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鹿小姐年輕貌美，大戶人家的女孩，家有油糧身著旗袍，熟讀四書五經，會擺弄琴棋書畫。
後來鹿小姐的父親家道沒落，嫁給我爸後鹿小姐生了我們兄妹四個，相夫教子，也算歲月靜好。
直到我爸一夜之間被扣上反動分子的帽子進了監獄，我們兄妹四人走在路上會被村人丟石子，我們躲到破舊木房子裡，他們就把石子和爛菜葉子丟到我家門口來。為了躲避他們，我們每天天沒亮就出去外面撿草根回來，然後大哥帶著我們來生火煮吃的。鹿小姐則去做各樣粗糙的活兒支撐我們一家五口的生計。
有一次我們忘記關門，一群人起鬨著擠了進來，把丟在地上的東西重新拾起來往我們身上丟。那時，我哥護著我弟，我護著我妹，任由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砸在我倆身上，我們瑟瑟躲在燒火爐的旁邊的角落，不敢吭聲。我哥用狠狠的眼神回應他們無厘頭的的謾罵。
從此我們總會把門關好，連窗戶上的那個小縫隙也被我們用不捨得吃的米煮成米漿糊把舊報紙往上貼的牢牢的。他們大概覺得無趣，外面罵我爸的聲音，和丟的石子菜葉子的事件漸漸少了。
鹿小姐的手變得很粗很粗。她有時候回來很晚，我們是斷然要等她的。鹿小姐愛給我們講故事，她回來吧啦完我們留下的食物，常常在地上鋪開存著的泛黃紙張，皮膚皸裂的小手，就拿起金屬的鋼筆蘸上墨汁，給我們仔仔細細地邊畫地圖，邊興趣盎然講她最喜歡講的歷史故事。
有時候，也講我們的爺爺奶奶，她兒時的趣事，但極少提到我們的爸爸。
往往邊講完故事，我們安靜地睡了，鹿小姐藉著幽暗的油燈亮，還要在紙上寫寫畫畫一段。
這種日子持續了很多時候，鹿小姐從來沒有怨過一句生活給她的苦。
鹿小姐寫的紙越積越厚......
艱苦的日子在鹿小姐的故事聲裡顯得並不是很難熬，我們兄妹幾個的個頭越來越高，有一天鹿小姐早早回來，眉眼裡蹦躂出無盡的欣喜：“好好收拾收拾，明兒咱去隴上接你爸去”。
家裡一下子像炸開了的鍋，我們歡呼著雀躍著，一個晚上沒睡覺。
爸爸人到中年出獄，看到我們一下子從倆三歲五六歲變得這樣大了，連著說了幾聲，都大了，你媽不容易。
原來鹿小姐陸陸續續寄出的信傳到了一位重要國家領導人那裡，於是我爸很快出獄，當了芝麻官，連著還升了倆級。
我們兄妹沒有辜負我媽的那份不容易，學習發奮圖強，我哥考進了官場，我弟經商把生意做得很大，我妹妹找了個殷實人家，我找了個做小生意的丈夫組建家庭。
我爸口口聲聲說著我媽不容易，官場越發春風得意之時，開始嫌棄我媽老了，看上了一個年齡甚小的女人。我爸感嘆人生苦短，轉眼就老了，大張旗鼓地談情說愛，就想把我媽氣走，開始他人生的第二春。
鹿小姐確實老了，精瘦的身子骨，再經不起大風大浪，忍了多時就想我爸能浪夠了再回來，那天我爸一提離婚，直接把她氣到了病床上。這一病，讓鹿小姐出院二話沒說直接跟我爸離了婚。
三十萬給鹿小姐撈回來一條命，還跟我爸離了婚，鹿小姐好好活著，我們兄妹四個謝天謝地。
只是出院後鹿小姐脾氣變差了，她嗔怒地說我們不該救她，救了也陪不了她還不如不救她。我們就商量著一年365天陪伴鹿小姐的值班流程。
鹿小姐說想吃年糕了，我們就讓阿姨她能吃的食材做成年糕的樣式熱呼呼喂到她的嘴裡。
鹿小姐皺著眉頭大聲說，“你這丫頭瞧不起我，我手腳靈活著，讓我自己吃！”
鹿小姐提議想帶上兒時的那個髮夾，我們就把整齊的齊耳的假髮給她戴上，在上面別上她收藏的古董髮夾，穿上非遺定製的旗袍，化上妝，去拍黑白的照片......
鹿小姐翻出幾十年前的老照片，和剛洗出來的一落照片一併捧著，可勁兒跟我們唸叨：這個齊耳的髮型我打記事時候開始留的，還有你看這眉眼可清秀，活脫脫小魔仙呢......還有還有，你看我這身材保持得多好，那天那化妝師我沒讓她怎麼化的，我鹿某是天生麗質......
鹿小姐除了看照片，還是最愛戴著老花鏡，在泛黃的紙上寫寫畫畫，只是不像那時候的素色，顏色更多，紙上的圖文愈發豔麗了。
我爸浪夠了，拄著柺杖要回來看鹿小姐。我們去徵求鹿小姐的同意，鹿小姐扶了扶粉色鏡框的老花鏡，搖了搖頭，長吁一口氣：我就知道，這糟老頭遲早要回來看小魔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