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我一片天亮,我還你一個餘生,渡你肆無忌憚!

沈木兮側過手腕看了下時間,距離下課還有四分鐘。

臺上戴著一副老式古董眼鏡的教授還在孜孜不倦的講著,“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關係是…”

周圍都是窸窸窣窣收拾書本的聲音傳來,很小,又很亂,聽的人心煩。

她撐起額角看向窗外,正巧有隻烏鴉飛了過來,在窗臺上歇腳,不偏不倚的落進她的視線。

看來今天一定沒好事,她淡淡的別開眼。

再次看向腕錶時,還有一分鐘了。

把課本和筆記塞進包裡,她徑直站起身,邁下臺階往後門的方向走去。

“哎,那個女同學,還沒到下課時間,你這是,”

耳邊飄來那位教授蒼老卻認真的聲音。

沈木兮穿過長長的走廊,在後門口停下,轉身迎上講臺那道帶著警示的目光。

鈴聲響了。

她勾了勾唇角,推門出去。

隔著那扇門,她聽到裡面有歡呼聲,還摻雜著幾聲尖銳的口哨聲,或許,還有老教授的怒哼。

當然,最多的一定還是議論聲。

因為她是沈木兮啊。

因為她姓沈。

*****

邁下教學樓的最後一級臺階,她收了收身上寬鬆的外套,低頭從包裡取出手機,準備給沈木騰發信息。

對面有群什麼人嬉笑著擁了過來,那些染了異樣色彩的目光全都直勾勾的鎖定在了她的身上。

沈木兮有些不耐煩的蹙起眉心,一抬頭,就見一個抱著一束玫瑰的男生正在對自己笑,露著一口小白牙。

幾秒鐘的對視,她隱約記起來,面前的人,好像…拒絕過一次了?

那人身後站了十來個男生,勾肩搭背,嬉笑耳語,身上還穿著校籃球隊的隊服,說是來助威,其實不如說是來圍觀。

看好戲麼,她幾可不聞得輕哼了一聲。

“我是大三文學系的蘇恆,學妹,我喜歡你!”

那束花又往她面前湊了湊,對面的男生望著她的眼睛很亮,似乎飽含期待。

玫瑰花瓣上還沾著水滴,顏色新鮮的不屬於這個季節的飄黃。

她拿起夾在花束中的淺黃色信箋,字跡清秀,上面寫了一句她最熟悉不過的情詩。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卿兮卿不知。

她忽然就覺得這個年紀真是幼稚。

把卡片摺好又放回花束裡,她取出一支玫瑰湊到鼻尖輕輕聞了一下,然後傾過身子在男生耳邊,好心提醒,“真是不好意思,玫瑰我只喜歡保加利亞玫瑰谷空運過來的,而且,除了黑玫瑰,其他的顏色我總是覺得好像和月季花沒差。”

看著男生驟然黯淡下來的眸光,她及輕的彎了下唇角,是淡嘲,把玫瑰插回花束,邁下臺階轉身離開。

那群圍觀者像是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一幕,低低的罵了幾句什麼算是發洩和對男生的安慰,一群人很快又若無其事的吹著口哨走遠了。

沈木兮罔若未聞似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

她拿出手機,解鎖,繼續給沈木騰發信息。

冰箱裡有餃子,不用等我吃飯,作業自己按時完成。

這幾乎是每天傍晚時分都雷打不動的一種儀式。

手機剛放進口袋便開始震動。

沈木騰的電話,她接起。

“姐,我吃餃子都快吃吐了,所有的麵食都夠夠的了,今晚吃牛排行嗎?幾分熟都行,不不不,只要不是全熟就行。”

電話那端是少年特有的青澀與稚嫩的聲音,總是讓人狠不下心拒絕。

沈木兮放在口袋裡的另一隻手用力的蜷了蜷,像是想抓住什麼,指甲嵌進手心,終究是空的,沒有任何可以讓她抓住的東西。

她沉默著,垂下眼,無意識的看向腳下那幾片被人踩碎的葉子,斑駁的紋路枯黃的碎了一地,散在青白色的石板上,蒼白而無力。

她輕聲應他,“那好,我待會叫外賣給你送回去。”

掛掉電話,她取出卡包,一張張翻裡面的貴賓卡,到最後了,終於翻到那張伊麗莎白西餐廳。

倒了三次公交車,她站在餐廳高大華麗的旋轉門外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

門口的侍者還記得她,微微點頭,面無表情的叫了一聲,“沈小姐。”

然後她清楚的聽到,自己剛穿過旋轉門,那位小門童就跟對面的同事嘀咕了一聲什麼。

至於是什麼呢,她已經聽了太多,都麻木了。

“幫我打包一份牛排,”隨意的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取出那張貴賓卡遞給面前的服務生,又補充了一句,“要今天特價的那種,九分熟。”

服務生看著她手上那張銀色的頂級貴賓儲值卡,嘴角像是幾可不查的撇了一下,“好的,我先幫沈小姐查下餘額。”

她低呵一聲,喉嚨忽然湧出一種讓人窒息的苦澀。

“再幫我倒一杯白開水,謝謝。”

服務生微微福了下身子,轉身走了。

幾分鐘後,那人端著一杯清水回來,放到她手邊,又字字清晰的解釋道,“沈小姐的卡里只剩兩百八十元,今天的特價牛排是兩百九十九元,經理說是幫您打了折扣,餘下的錢您就無需再補了。”

沈木兮低頭笑了一聲。

“好啊,替我謝謝你們經理。待會能幫我送下餐嗎?我把地址寫給你。”

服務生仍舊是一副訓練有素的官腔,客套的拒絕,“不好意思,按照餐廳規定,您的消費沒有達到送餐標準。”

服務生說完就走了,換了張臉,卑躬屈膝的去招待著她斜對面那位儀容精緻的太太。

她望著手邊那杯還蕩著淡淡水波的白開水,發現已經沒有想要去沖刷那股苦澀的迫切了。

這就是,她活了十八年,卻從未看清過真實容貌的人情與現實。

提著打包好的食物穿過那扇旋轉門的時候,她又想起來四個月前的生日宴,也是這家餐廳,也是這些侍者,什麼都沒變,卻又什麼都變了。

最近半個月總是有風,乾冷的,刮過皮膚,是生了鏽的刀子,鈍鈍的,能把人的心都吹涼了。

她攏了攏身上的外套,低下頭快步往公交站牌的方向走去。

腳下那層枯黃的葉子被風輕輕一卷就飄起來,在空中打了幾個滾,又撲簌摔回去。

沒有分量的存在,就是註定要隨波逐流,這是連一片落葉都懂的道理。

*****

倒了幾班公交車,到家的時候天色都黑透了,沉悶悶的壓下來,月亮被厚重的雲層遮住,似乎怎麼也掙脫不出來。

觸目所及都是黑色,像極了今天下午看見的那隻烏鴉。

沈木騰正趴在客廳那張簡易的書桌前認真的埋頭寫著什麼。

見她進門,他抬頭喊了一聲,“姐。”

少年的聲音疲倦而虛軟,聽不出生氣。

心口猛地一漲,她低下頭,別開與他對視的目光,緩慢的眨了眨眼,散去眼底複雜的情緒波動。

再抬頭,她彎起唇角朝他笑一下,走過去看一眼他面前放的兩張模擬試卷,確認他的確在學習,把餐盒放到旁邊,叮囑他,“先吃完飯再寫作業,自己用微波爐加熱一下。我去做家教了,待會早點睡,不用等我。”

時間就要來不及了,她交代完,轉身要走,沈木騰又突然拉住她的胳膊,她回頭,少年的眼睛明亮且純粹,是她面對那些暗無天際的黑夜裡,唯一的光。

“姐你吃飯了嗎?我把牛排給你留一半回來吃吧,你看你最近瘦的,衣服都變大了。”

她怔了一下,眼睛立馬就潮了,喉嚨哽住,差點忘記該怎麼發出聲音。

“我晚上不吃飯的,你自己吃。”

沈木騰還說了一句什麼,她沒聽到,那扇防盜門在身後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樓道里壞了許久的聲控燈忽然亮了。

她抬頭看了眼那盞暈黃的白熾燈,用力抿緊了嘴唇,她要保護好他,她要看他健健康康的長大,她沒有退路,更不能軟弱。

*****

這個小區太老了,沒有物業,沒有保安,就連路邊的燈都是昏暗的,明明滅滅,隨時都會徹底罷工一樣。

暗夜裡的灌木叢看起來像是一隻只蟄伏的小獸,沉默的等待著獵物的出現,沈木兮呼吸有點亂,腳步也亂,幾乎是小跑著跑到了小區門口的馬路上。

不是第一次這樣走夜路了,可是總也習慣不了。

拿出手機看眼時間,已經七點,上班馬上就要遲到,倒公車一定來不及,她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報了地址,那司機透過後視鏡意味深長的打量了她兩眼之後踩下油門絕塵而去。

還是遲到了。

她穿過員工通道直接進了更衣室換好工裝,這才繞去酒吧大堂找領班解釋。

意料之中的,免不了又是一陣訓斥。

她低頭聽著,雙手用力的絞著襯衣下襬,一句話也不敢反駁。

好在吧檯的調酒師司影打了個響指叫她,“木兮,把這幾杯酒給七號卡座的客人送去。”

領班這才不耐煩的擺擺手,示意她過去工作。

沈木兮勾起唇角對司影笑了笑算是感謝,將那三杯威士忌在托盤放好,側身小心的穿過熙攘的人群往七號桌的方向走去。

臺上的重金屬搖滾正是高潮,似乎在這個地方,地板的震動才是證明音樂的唯一方式。

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異類,因為她每次看到這個樂隊的時候總在心疼他們手中的吉他和貝斯。

她也已經很久沒有摸過吉他。

視線所及,都是形形色色的饜食男女,斑駁迷離的光影從他們臉上撲簌躍過,那些人神色各異,卻又彷彿都是同一種表情,沈木兮用力的閉了下眼睛,她覺得自己已經看不清這個世界了。

七號桌是兩個男人。

隔著那道淺薄的紗簾,她只是淡淡的拂過去一眼,並未看清什麼,落在眸底是一個不太真切的輪廓,稍作停頓,她深吸一口氣,邁上臺階,低頭將三杯酒依次放到木桌上。

沈木兮轉身準備離開。

“Waiter。”

不知是誰叫了一聲。

沈木兮回身,無意識的先往自己對面的軟座看去。

那個男人恰好也抬起頭來,兩道清淡的視線與她相撞。

她感覺到心臟很用力的砰了一下。

男人上身是一件白色的襯衣,釦子解開了兩顆,隨意的敞著,若隱若現可以看到頸側精緻微凸的鎖骨。

表情寡淡的一張臉,薄唇微抿著,看不出情緒,或許是角度問題,微繃的下頜那裡被右上方的暖燈暈開了一道淺淺的陰影,像是明暗的分隔線,影襯之下,那臉部輪廓愈發俊朗深刻,那雙眼睛漆黑,深邃,帶著一絲說不出的鬱色,有光影從眼底經過,卻仍是一片涼薄,像是細沙砸進深海,泛不出一絲漣漪。

他長腿任意的交疊著,身子也是閒閒散散的倚在沙發軟靠,明明是一副慵懶姿態,被他做來卻又莫名的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

他在看她,安靜的,審視的。

她像是被那束目光釘在了原地。

忽然就忘了自己是為什麼轉身。

“嘿,美女。”眼前忽然伸出一隻手,輕晃幾下,剪斷了那兩道筆直膠著在一起的目光。

沈木兮瞬間回過神來,像是從一場虛幻悠遠的夢裡突然驚醒一樣,她不動聲色的舒了口氣,眼睛往旁邊看去,嘴裡也應著,“您好。”

聽這聲音,原來剛才是看錯了人,那聲Waiter是旁邊這人叫的。

那人笑眯眯的上下打量她一圈,聲音裡痞氣盡顯,“新來的?以前沒見過你啊?”

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與對方拉開距離,低下頭,“是,我剛來兩個星期。”

那人卻直接起身逼近,輕佻的勾起她的下巴,眼睛半眯起來,不懷好意的細細打量了一下這張臉,又“嘖嘖”兩聲,“那看來我是兩個星期沒來了。”

你送我一片天亮,我還你一個餘生,渡你肆無忌憚!


沈木兮臉色立馬沉了下來,她擰眉,用力扯掉那隻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

“誒,這是不是沈家那丫頭?”

那人像是想起什麼,臉色微變,詫異而驚喜,隨即又看向沙發上的男人,似乎是想讓他幫忙確認一下。

男人淡淡的看她一眼,沒說話。

沈木兮咬了咬牙,緩慢而清晰的說,“我是。”

“我就說看著眼熟呢,你生日宴那天我還去了呢,丫頭是不是缺錢花了?陪哥哥喝一杯,隨你開價,怎麼樣?”

那人說著就要伸手攬過她的肩膀。

“滾!”沈木兮側著身子躲開,卻再也抑制不住那已經翻湧成災的酸澀,眼底浮現出一抹駭人的猩紅。

天知道她忍了多久。

她轉身,正欲離開,胳膊卻猝不及防的被一個極大的力度扯過,她心臟像要炸開似的一突,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已經重重的摔進一個男人懷裡。

大概是她忽略了,她轉身的時候,背後那道驟然加深的眸光。

膝蓋在鈍鈍的疼著,磕在了木桌一角。

她眉心迅速擰成一個鬱結,咬緊了牙,狠狠地盯著面前那雙眼睛。

那張臉慢慢貼了下來,沒有溫度似的,寡淡而涼薄的一張臉,距離她近在咫尺,幾乎要碰到鼻尖。

有極淡的菸草味道在籠罩逼近,空氣裡還摻雜了另外一種清冽,像是百利甜酒,又像是一種特製的香水。

那雙眼睛深邃的怎麼都看不到眼底,又像是一池寒潭,讓人不敢輕易探究與觸碰。

與她此刻似燃著篝火的眼睛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她抗拒,害怕,厭惡,還有忍不住的瑟瑟發抖。

他不知是從她的眼底看到了什麼,像是被鎖住了,怎麼都不肯移開眼睛。

她看到,他的眉心,微斂了一下。

“那麼,給你二十萬,買你一夜,怎麼樣?”

濃重的酒精氣息噴灑而下,清晰縈繞在鼻尖,揮之不散,伴隨著這句話一起刺激到了她緊繃的神經線。

幾乎是沒有猶豫,沈木兮抬手一個耳光便甩了過去。

男人隨著這不小的力度側了下頭,鼻尖也像是輕輕蹭過她的,有一瞬間的沁涼擦過皮膚,手上困著她的力度卻是仍舊沒有放鬆,她擰了擰眉,索性順著這姿勢對著那道骨線分明的鎖骨用力咬了下去。

那男人果然輕輕地“嘶”了一聲,隨即鬆開了困住她肩膀的那隻手。

*****

一直到沈木兮走遠了。

“臥槽,遇白,這丫頭敢打你?”楊言似乎是怔愣了好久,終於回過神來,卻是詫異極了。

“不止打了,”季遇白摸了摸鎖骨上那道牙印,須臾,忽然就笑了。

楊言卻一副被爆了菊花的驚悚模樣看著他,顯然兩個人不在同一頻道。

“不過,我剛才也就說說而已,你這玩笑開的,讓人家小姑娘賣身?”

他慢慢眯起眼睛,視線追尋到那抹正穿過人群的纖瘦身影,清冷高傲的氣質明明就與這裡的聲色犬馬格格不入。

這個社會還是這麼髒。

心口猛地漲痛了一下,有什麼東西瞬間就湧了出來。

他輕吸一口氣,揉了下眉心,眸底漸染上一抹沉沉的隱晦。

他撈過手邊那杯酒呷了一口,聲音淡了,“沈長安的女兒,骨子裡和他還真有那麼幾分相像。”

楊言聽了忽然認真起來,簡直與幾分鐘前判若兩人。

“你還是別禍害人家小姑娘了,沈長安跳樓之後沒多久他老婆就得抑鬱症也自殺了,現在只剩這兩個孩子,其實也挺可憐的,但是那沈長安他不懂得見好就收也怪不得別人,國家的錢敢這麼花的,嘖嘖,就是這倆孩子倒黴了。”

季遇白微眯起眸子睨他一眼,意味不明。

手中那杯酒泛著淺褐色的微波,像是記憶中那個人瞳孔的顏色。

他近乎呢喃,醉了般的低語,“那團火,燒到我了。”

楊言沒聽清,好奇的湊過身子,“遇白,你說什麼?”

“回家,累了。”季遇白大概是真的醉了,手中那杯酒被隨手扔回木桌,杯底不穩的晃了晃,液體傾灑,落在桌面,竟是同樣的顏色。

他望著那處潮溼的水漬,用力的閉了閉眼睛,指背在臉頰處輕擦而過,還有些刺刺的疼。

醒了,很快又醉了。

就快十年了,早該如此清晰的痛一次。

可,從來沒人給他這樣一個機會。

酒精帶給大多數人的,是麻醉。

帶給他的,卻是鮮少的清醒。

他從來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可即使如此確定,他還是把自己困在了原地,別人進不來,他也出不去,一個隱形的囚籠,甚至,只有他自己才能看的到的銅牆鐵壁。

周圍所有的一切,都沒有顏色,或者,是灰色的,飄滿了吹不散的霧靄,很厚。

他每天都會看到不同的人,見到很多張臉。

沒有表情,沒有溫度。

那些人眼中的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他以為自己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顏色,終其一生,也都該如此。

但是剛剛,他從沈木兮的眼底看到了其他的色彩,鮮豔的,燃燒的,是火焰的熾熱。

她討厭他,憎恨他,咬牙切齒。

她抽他一個耳光,她狠狠的咬他。

他沒想睡她,那句話,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他覺得,他大概是生病了,因為,他很希望可以會有人這樣對他。

他清晰的感受到,他身體最深處有什麼東西被輕輕的撼動了。

或許,是他被酒精喚醒的那抹靈魂。

需要被救贖,卻從來沒有人發現的靈魂。

沈木兮匆匆的拿了外套就跑出了酒吧。

“真他媽噁心。”她嘴裡低低的罵了一句,邊垂著頭往公交車站走著邊發洩似的踢著路邊散落的葉子。

這份工作估計又要丟了。

正出神,旁邊一輛公交車從身側開過,沈木兮抬頭看了眼,腳上立馬加快了速度,一路小跑著跟到了站牌,可還是晚了幾步,那輛車已經開走了。

很不巧,這路公交車要半個小時才有一輛。

你送我一片天亮,我還你一個餘生,渡你肆無忌憚!

秋末冬初,抓住秋天的尾巴拍一組照片吧


出門又忘記戴圍巾了,她搓了搓凍的有些發僵的手,把外套領子豎了起來,臉也往裡面縮了縮。

還是冷。

取卡包翻公交卡的空,她怔愣的對著那些logo各異的貴賓卡看了一會,然後一張張的抽了出來,悉數扔進了身後的垃圾桶。

估計是都用不到了。

迎面又是一輛車駛過,黑色的大切諾基,她記得這款車型,沈木騰不知從哪看到的,纏著爸爸很久,說等自己上高中了就要買一輛,那時她好奇,也多看了幾眼,便記住了。

那車速度極快,眼睛被那白刺刺的車燈晃了一下,她吃痛的眯起來,拿手背擋了擋。

頭髮隨著那股強大的氣流胡亂的糾纏起來,起了靜電,又軟趴趴的粘到外套上,腳邊破敗的落葉被帶起一層,撲簌著落到她的肩膀和頭上。

她站在那裡,被吹的像個傻子。

一直看著那輛車開遠了,她才低下頭,抓了抓頭髮,拍掉了那幾片葉子。

*****

“不會慢點開?”季遇白從副駕的後視鏡看了眼,那個不大的身影正在飛速的後退,逐漸與夜色混為一體,長髮肆意的飄著,滿是張揚的青春,似乎每根髮絲都在叫囂著屬於這個年紀的那股勁兒。黑色風衣立領遮擋下的那張小臉在這夜裡白的扎眼,身子清瘦的更像是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

就是這樣的年紀。

“呦,遇白你這是要還俗了?都開始憐香惜玉了。”楊言笑的不懷好意,斜眼睨著他。

季遇白被喚回思緒,平靜掃他一眼,“還俗也得先把你辦了。”

“臥槽,”楊言驚的差點就把下巴磕到了方向盤上,“小心我那些女朋友饒不了你。”

季遇白哼笑一聲,“我有潔癖,放心。”

*****

沈木兮下了最後一班公交車的時候已經九點多。

照例還是要穿過那條幽靜暈暗的小路,她神思昏沉的垂著頭,竟也忘了害怕,一路如常的走回了家。

她推開家門的時候,沈木騰自己已經收拾了殘羹剩飯,正趴在桌子上看武俠小說。

客廳只開了一盞暖燈,橘黃色的光影暈開了一地,只有書桌上的檯燈白刺刺的亮著。

她一邊低頭換鞋一邊問他,“小騰,作業都寫完了嗎?不許找答案抄的。”

少年把臉從書裡抬起來,有些不樂意的嘟噥著,“姐,你怎麼就不信我,我真的會好好學習的,等我長大了我要保護你的。”

沈木兮怔了一下,少年的話像是融進了心尖的一股暖流,可在下一秒,又急速冷成了冰碴,刺的她難受。

沈木騰見她站在原地紅了眼圈,臉色一沉,放下小說就跑了過來,“姐你哭了?是不是你做家教的那孩子不聽話,不聽話就揍他,沒事,打不過還有我。”

“外面風太大了,”她急忙收了收眼淚,又若無其事的揉著他的頭,牽起一抹笑。

他突然的長大和懂事她沒有一絲一毫覺的寬心,這隻讓她意識到自己做的遠遠不夠。

她要撐起他們的家,哪怕這個家裡只剩他們兩個人了。

“姐,”沈木騰從她手裡接過包掛到衣架上,彎著唇角嘿嘿笑了一聲,“姐,其實牛排也不好吃,我以後不吃了,週末的時候跟你學學做飯吧,以後你去上班我就在家做飯。”

她心裡突然用力的緊了一下,像是心臟被一雙手拼命的撕扯開又揉到了一起,細細密密的疼意襲遍全身,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她的小騰,今天說要做飯給她吃。

她總覺得,似乎就在昨天,他還是那個矮她一半,搶了她的芝士蛋糕吃掉還去找爸媽告狀的小屁孩。

她還不想他這麼快就長大,她多希望,他的少年時光可以長一點,不要這麼早就看到這個社會的容貌。

可是她還來不及,給他編制一個舒適的結界,他已經牽起了她的手,說要和她一起闖蕩。

沈木兮回身把門關好,不動聲色的抹了下潮溼的眼角,輕吸一口氣,“恐怕我們要一起學了,你覺得你姐會做飯嗎?”

“也對,”沈木騰撇撇嘴,又勾過她的肩膀,嘚瑟的挑著眉,“我肯定比你學的快,那說好了,這週末一起去買菜啊。”

她笑著把他的腦袋用力摁下去,“好啊,你別半途而廢就行。”

“才不會,”沈木騰垂下手,往書桌的方向大步流星的走過去,“又學了一個撩妹技能,以後騙小姑娘保準一騙一個準。”

沒等沈木兮瞪他,他先自己扭頭笑了起來,露出一口小白牙。

*****

第二天是週六,沈木騰的學習比較緊張,每週只有週日一天假期,看他喝完牛奶出了門,沈木兮也拿了包隨後出去。

今天是沒課的,只有下午有一場名人講座,是學校特意請來的一位年輕企業家,據說是剛上過人物週刊,被點評為當代最具潛力與魄力的創業者。

她對這些儀式化的場合一點都不感興趣,但是導員特意強調了,任何人不可以缺席。

似乎已經可以預見了,又是那些千篇一律的演講稿。

她週六上午的工作的確是做家教,給一個五年級的小男孩補習英文,九點半開始,十一點半結束,再吃過午飯,趕回學校的時間剛剛合適。

簡單的佈置過作業,沈木兮跟小孩告別。

一推開書房門就聞到了廚房飄來的陣陣飯菜的香味,孩子的媽媽和保姆一起在廚房忙碌著,水煮沸的聲音,炒鍋翻炒的聲音,二人的閒聊,糅合在一起,是滿滿的人間煙火。

沈木兮望著那個方向愣了下神,隨後才跟小孩擺手再見,從衣架上取了外套穿上,垂著頭關門出去。

那個世界不屬於她。

樓下就有個便利店,她進去買了一個三明治一瓶礦泉水,坐在窗邊小口小口的吞嚥,像是什麼味道都吃不出來,但是為了維持生命,又必須要吃一樣。

沈木兮回到學校的時候還沒到兩點。

門口掛著一個橫排條幅,紅色的,很誇張,她抬頭看了看,只抓到了兩個關鍵詞。

季遇白,藍衫資本。

她又消磨時間的在學校草坪上閒逛了一會才去演播廳簽到。

本以為自己來早了,沒想到碩大的演播廳已經座無虛席了。

目光環視了一圈,只剩後排還有幾個空座,她隨便找了一個,邁上臺階坐了進去。

講座還沒開始,但是大家的熱情似乎已經滿潮了,接頭耳語,興奮難耐,像是參加哪位明星的演唱會一樣。

她有點不解,卻本就興致缺缺,坐了會便從包裡取出手機和耳機,漸漸就闔上了眼睛。

聽了沒幾首歌。

兩點鐘,臺上的燈光瞬時亮了起來,明晃晃的,襯的觀眾席這邊立馬就暗了。

沈木兮睜開半闔的眼睛看了看臺上,是老校長拿著麥克風開始講話。

把手機音量調大了兩個格,她又闔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開始傳來一個低沉清潤的男音,伴隨著耳機裡慢節奏的英文歌,一起徐徐的敲擊著耳膜,一下一下,像是催眠曲,她想睜開眼睛看看,卻又被淺意識的夢境給拉了回去,沉沉的睜不開眼。

後來,就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

直到有隻帶著熱汗的手一把握住了她的,她的手涼的厲害,像是被燙到了,立馬就驚醒了。

旁邊那個胖胖的女孩難掩激動,似乎還沒有意識到她的動作有絲毫不妥。

“他是不是很帥?”

他?

沈木兮抽回手,下意識往臺上看去。

遠遠的,那人正站在紅色幕布中央,一襲挺括的黑色西裝,莊重而正式,額髮整齊的梳起,那張臉在光影的耀射下俊朗而精緻,偏那張臉上卻一副慵懶恣意的模樣,與平日裡嚴肅拘謹的講座是兩種極致的反差。

瞳孔慢慢聚焦,沈木兮微眯起眼睛細細的看向那張臉。

昨天晚上在酒吧的那個男人?

不知怎的,她竟條件反射般的想起那人皮膚輕擦過自己鼻尖時的冰涼觸感。

心臟用力的跳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道貌岸然。”沈木兮低低的罵了一句,深吸一口氣,將目光從那道身影上移開。

這下她更沒有興趣繼續聽下去了。

思緒還未徹底平復,手機就在這時忽然震動起來,她拿過來看,是沈木騰的班主任。

說不出原因,看到那個名字時她心一下子慌的厲害。

按下接聽,她壓低了聲音跟那邊打著招呼。

對方只說了兩句話就匆匆掛斷了。

沈木騰把同學打傷了,現在在醫院。

大腦陷入了短暫的空白之後,她幾乎是小跑著往門口的方向跑去。

臺上的那道目光隨之鎖定了過來,那人似乎是也怔了一下,短暫的沉默,他繼續說,“黑夜再長,也總會天亮。在太陽出來之前,其實你可以試著去點亮一盞燈,又或者,去牽住一隻會陪你等待的手。”

臺下頓時掌聲四起。

沈木兮正跑到門口,聽到這句話時她回頭看了一眼。

太遠了,臺上那人面容已經有些晦澀不明,只剩一個看不真切的輪廓,但那雙深湛的眼睛,她卻筆直而準確的撞了進去。

你送我一片天亮,我還你一個餘生,渡你肆無忌憚!

那天你叫我我回頭 從此你的笑容出現在我每個陽光的夢裡 攝影: 膩膩出境: 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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