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事,無外乎飲食男女

李安是大壞蛋。

電影《喜宴》中,壞人李安設計了狡猾的大團圓結局:單純直率的巍巍成為同性情侶的代孕媽媽,硬塞給觀眾一份心甘情願的皆大歡喜。

外表敦厚儒雅,舉手投足盡是儒家風範,骨子裡卻始終無法擺脫理智與情感、自由與倫理的爭端,一以貫之的文化困惑,這就是蔫壞蔫壞的李安。

中國的傳統觀念是束縛,講究“存天理,滅人慾”,而美國則是崇尚高度自由,兩種文化觀念激烈碰撞,最終形成了李安鮮明的個人風格。

作為李安“家庭三部曲”的收官之作,《飲食男女》跳脫《喜宴》與《推手》中的父子之情,重新回到中國的土地,在滿滿的人間煙火中,描摹脆弱的父女關係,揭示現代化對傳統家庭的衝擊。

混亂失衡的家庭關係

大千世界,車來車往,男男女女,東奔西走,影片的第一個鏡頭就充滿意味。眾生皆喧譁忙碌,秩序混亂的世界裡,沒有誰能打破例外。

國菜大師朱師傅已退休多年,每週日依然為三個女兒準備豐盛的晚宴。時間太匆匆,老朱也記不起三個孩子何時長大成人,溫情的家庭聚餐哪一日成為了冰冷繁複的形式。人情味由濃轉薄,如同老朱喪失了的味覺,親情亦難逃脫。

郎雄眉眼端正,一舉一動俱是一位父親的姿態,單是皺眉這點小動作,就能讓人窺見心底的洶湧波濤。結髮妻子離世多年,他一輩子都在料理廚房,料理這個家。

大女兒家珍性情孤僻冷漠,凡事皆剋制,心裡始終對愛情保有餘地。從一開始,身為長姐的她就打算陪老朱過一輩子。但體育老師出現在她的生活,枯敗如荒草的心靈漸漸覺醒,愛情來得猝不及防。她告訴老朱,她要跟體育老師在一起。

小女兒家寧乖巧懂事,心思單純,她的年紀最小,卻是最先離開老朱的人。她的愛情,是從好朋友手中搶過來的,像她未來得及感受母愛,須得和兩位姐姐一起“搶奪”有限的父愛。

二女兒家倩是電影中最為立體的人物,李安也說:“這部電影的成功,有一半來自家倩這個角色。”她精明能幹,思想前衛,在當時那個年代就有有了炮友。但究其內裡,家倩卻是最成熟的一個。

她與過世的母親最為相似,自然而然地擔起了母親的部分職責。大姐編織的謊言、父親的老少戀,所有真相赤裸裸地擺在面前,只有家倩義無反顧地選擇堅守,留住這個家裡最後的親情。

人生之事,無外乎飲食男女

飲食男女,而非飲食父女

老朱的味覺褪去,孩子們也將離巢而去,日復一日的朝夕相對,流於表面形式的親情已經變成一種桎梏,掙脫不得。自古人心最是難留。

老朱苦心經營的家庭分崩離析,他的歸處便落到了錦榮身上,她被看作家中的第四個女兒。

混亂的情感糾葛,摻雜種種挑動味蕾的美食,像老朱的內衣糾葛著女兒的bra,在洗衣機的滾筒中叫囂。這個家,父親不像父親,女兒不像女兒。飲食男女,而非飲食父女。

壓抑的家庭氣氛催生了變了味的親情關係,每一次的聚餐都有人選擇離開,愛情與親情的衝突終於達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傳統的倫理觀念被徹底顛覆,舊有的束縛被老朱親手拋開,一老一少的戀情讓所有人手足無措,這個家終於七零八落,唯有選擇離開,徹底擺脫枯燥乏味的程序,方能守住殘存的美好。

最後守住那方小院的,卻只有最先想要離開的家倩。

她最終成為第二個老朱,自幼喜愛做菜的家倩終於在廚房裡找到另一種寄託,每個人都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歸宿,皆大歡喜。

人生之事,無外乎飲食男女

食、色,性也

所有的轉折,關於男女的種種,無不在餐桌上發生,一切都和飲食發生關聯。食慾和色慾,都是人生。

餐桌上,家倩告訴家人,她買了一套新房,打算搬出去;

家珍站起來,對大家說:“他現在就在外面,我去把他叫進來。”

家寧宣佈,她有了別人的小孩;

朱師傅說,他會好好照顧錦榮。

一家四口,老老少少,在溫情不足的餐桌上盡顯狼狽。

人生之事,亦無外乎飲食男女,再簡單不過的飯桌藏著人世間所有的悲歡離合。

影片最後,家倩為老朱捧上一碗親手熬製的湯,老朱淺嘗一口,說放了太多姜。

當老朱找回遺失已久的味覺時,表面的繁瑣褪去,內裡最真實的親情緩緩浮現,親人間的羈絆終於在彼此的妥協與成全中恢復原樣。

一家人住在一個屋簷下,照樣地可以各過各的日子,可是從心裡產生的那種顧忌,才是一個家之所以為家的意義。

這就是李安的狡猾之處。混亂複雜的敘事脈絡不知不覺交疊重合,味覺的迴歸也是親情的迴歸。

人生之事,無外乎飲食男女

李安曾經用三道菜比喻自己的“家庭三部曲”:《推手》像清蒸鱸魚,原汁原味,加了一點醬油提味;《喜宴》像豆瓣魚,口味重,容易入口。而《飲食男女》像紅燒雞,回味久,烹調講究。

對於當了六年“煮夫”的李安來說,電影是中西文化以及自我慾望衝突中的一個平衡點,是李安為自己留下的一條中庸之道。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