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老水井真的老了,很有点风烛残年的境况。

徐永才 | 老水井

原创散文:老水井真的老了,很有点风烛残年的境况。


因年代久远而称老,至于老到什么程度,只有天上的星星月亮它们知道。村子里的人,包括老得一颗牙就没有了的耄耋翁妪,都不能说出此井何年、何时、何人所挖。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吃这口井的水,却把挖井人丢在了遥远的过去。这不能怪罪他们,因为在他们的上辈、或者上上辈就记不得了,就这样,挖井人和他们的英勇业绩都被埋进了泥土之中,或者飘洒到了冥冥无际的天外,再被风吹得踪影全无。不过我们的前辈也还聪明,用一个老字冠名,既体现了对掘井人的尊敬,又述说了水井历史的久远和仙家道人般的风骨。


一般来讲,水井和人的居住地不会太远,几乎是越近越好,过去人们往往夸赞一户人家居住条件好,就是柴方水便,因为那都是生活的必需品。但老水井离我们居住地还有点远,大概一里多路吧,这是由两个原因造成的,我们村子地势平缓,地基稳固,但却没有泉眼,而有泉眼的地方是一个古滑坡,地基不牢,祖辈们趋利避害,将村子和水井保持了一定距离。经过几百年的繁衍生息,我出生时我们那个小山村已经有将近20户人家,且都是一个老辈子传承下来的,一族一姓。而饮用和洗涤用水都要到一里路外的老水井去挑,因而那水井和连接村庄的道路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十分重要,那是生命的源头,生存的支点。因为挑水的人多,道路踩踏得既宽阔又平整,繁忙得就像北京的长安街。每天公鸡打鸣的时刻,这条路上就有了挑水的身影,天亮后到早饭前是挑水的高峰期,一个接着一个。一根扁担两只桶,走到井口,扁担也不卸肩,先把一只桶按进水里,左一下右一下,桶就装满水了,然后提起来放井沿上,把另一只用同样的方法也装满,腰一伸直,一担水就挑肩上去了。


桶里装满了水,一天的生活就有了希望,回家的路就欢畅起来,脚步似舞蹈般蹦嚓嚓疾走,一只手摆得如杨柳春风,扁担在肩上琴弦般跳动,几分钟的时间就到了自己家门,当水哗的一声倒进水缸,这日子就滋润了。有水滋润的生命就鲜活生动,就有了呱呱坠地、洞房花烛、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也有了春种夏耘、秋收冬藏、五谷丰登、兴旺发达。老水井是我们那一个村子的根,也是生活在这里所有生命的血脉。


原创散文:老水井真的老了,很有点风烛残年的境况。

原创散文:老水井真的老了,很有点风烛残年的境况。


水井嵌在一坝梯子状的稻田中央,四周无树无房,空旷寂寥,两块牯牛般黧黑的巨石拱峙着高高的田坎,一股清泉从两石之间的缝隙流出,人们围绕泉眼挖了一个两米左右深坑,再用石块围着那两块巨石砌成一个半圆形的井台,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圆不圆、方不方、角不角,大约三四个平方米方的水井,初略看去,和一般的水坑并无二致,平凡而普通,低调且随意,不走近它的身边,根本就不知道它的所在。但在骨子里,老水井是不俗不凡,既高贵大气,又坚韧倔强。1959年,天下大旱,几乎半年时间没下雨,很多地方的水井都晒了太阳,而老水井依然是清泉一池,把邻村一些缺水吃的人几乎是羡慕得要死。村里的几条光棍汉也抓住这个机遇,把新媳妇一个个接回家中,就有人打趣说,那几个丫头是嫁给老水井的。这话虽说玄乎,但老水井的确给我们村子长了不少脸面,增加了许多灵气。


井好不好,不是看外表多么的光鲜,关键是看水质,这就好比我们看一个人,不能只看五官、身材、浓妆艳抹、服饰光鲜,更重的是要看他的气质、学识、道德品质等等。老水井的水没有经过化验,不知道它是否有矿泉水的品质,但在我记忆里,它比如今的矿泉水好喝得多。我们那一村子的人,过去几乎没有喝茶、喝白开水的习惯,口渴了,拿瓢在缸里舀半瓢水,咕嘟咕嘟一灌到底,凉凉的,甜甜的,五脏六腑都顿觉舒畅。特别的烈日炎炎的夏季,风似乎都可以点燃,但老水井的水却凉的硌牙,大人们就使唤小孩:“到老水井提壶凉水来喝。”孩子们便屁颠屁颠的提上铜罐、炊壶,家里宽绰点的还拎上开水瓶,叮铃咣当跑到井边,先自己喝个闷饱,然后灌上一壶水回来。家里人就好似吃节日大餐,你谦我让,水壶从老人手里传到小孩手里,从男人手里传到女人手里,直到壶底朝天,一家人都是透心的凉爽。有时,一群人在场院里纳凉,有人挑水过来,叫一声:“喝凉水!”桶就站地上了。当挑水人一阵家长里短的闲话说完,桶里的水已经落下去一半,临走时还自宽自解:“轻松了一大截。”因为在这里,已经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夏天有人挑水回来,碰见人都要请人喝凉水。


冬日里,北风刺骨,天寒地冻,而老水井却是另外一番景象,绿洇洇的水面上冒着淡淡的白雾,天气越冷,雾气越重,摇曳升腾,娉娉袅袅。就好像下面安放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把水煮得热气四散。如果就近舀起来洗衣洗菜,手上感觉暖暖的,柔柔的,和温泉有一比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此话不虚。在中国,凡是人丁兴旺、人才辈出的村子,必定有一股好水,有一口老井,那是一个村子魂魄所在,也是村子里芸芸众生的源头和脉基。过去人们不得已离开家乡,最常用的一个词就是背井离乡,井被放在了第一位,可见它是多么的重要。在我们那块地方,长年喝老水井水的人似乎要比别的地方要聪明一些,过去我们村里有文化的人多,手艺人多,现在在外工作、读书的人多,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不知道这是不是老水井的功劳?没有人能够说清楚。


小时候听老人说,老水井的水好是因为井底藏着一个宝物,那宝物长期浸泡在水中,就把灵气传给了每一个人。这给了我很多神秘的想象,宝物是谁所赐?玉皇大帝还是太上老君?宝物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是金蛙银蟹还是玉石玛瑙?有一年冬天,大人们去淘井,我便跑去看究竟。


当两只桶不停的将井水戽出的时候,那宝物就渐渐地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井水全部淘干,就看到了那平时秘不示人的泉眼,宝物也完整的呈现在眼前。原来是那个大石头底下生长出来的树蔸,什么木质已经无法辨认,经过千百年的井水浸泡,木头已经石化,坚硬如铁,颜色也是黑黝黝的,上面泛着幽幽的光,其形状有点像太湖石,浑身被镂成不规则的洞、槽、坑,其体积大概有上十岁小孩蹲那里般大小,且漂亮得和现在精品店里的根雕有一比。但在平时,你根本看不见它的踪影,即使在井水最清亮的时候,它也深藏不露,只是每年冬天,人们在淘井的时候它才亮一次相,因而在人们心中,它很珍贵、很神奇,每当淘井的时候,很多人就跑去观看、欣赏,它在我们村里的人心中,已经被神化了。老人们讲述了一个故事,说很多年以前,在淘井的时候,有一个人听说那是阴沉木,是上好的中药材,可以治许多疾病,便利用淘井的机会偷偷敲掉一块带回去,谁知那块木头没有帮助他家治病,反而一家人在第二年都生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村里人说,那是神木,人怎么能拿神的东西呢?这故事的真假无法考证,但作用却很大,凡是神仙都必须有神话故事来支撑,正因为这个故事,那个很普通的树蔸便神秘了起来,成了人们心中景仰、膜拜的对象。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打那块宝贝疙瘩的主意了。每次淘井,都是把井底的杂物、泥沙清理干净,再把那个宝物用水清洗得亮亮堂堂,看着井水升起来将那个树疙瘩全部淹没才离去。


原创散文:老水井真的老了,很有点风烛残年的境况。

如今,老水井真的老了,很有点风烛残年的境况。前不久,已经离开家乡40多年的我回去为父母上坟,顺便到老水井看了看。由于村里都用上了自来水,老水井已经几乎被遗忘,去井边的路由于没人挑水也就没人管了,杂草丛生,崎岖不平,沦为了羊肠小道。我凭记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水井,但眼前的景象使我非常伤感,井还在,但往日的辉煌早已不在,井沿破败不堪,上面长满各种树棵杂草,恣肆而疯狂,把井口遮盖得只有锅口大小了。井水依然清澈,但上面漂浮着很多残枝败叶,就好像人脸上长满雀斑一样看了使人难受。井的出水量也大为减少,几乎没有了外溢之水,死水潭一般的安静。大概这井还真有点神,知道人们已经不需要它了,连过去那一坝由它灌溉的稻田也全部栽上了柑橘树,淌再多的水也没有了用武之地。也许,再过若干年,老水井会彻底干涸,还原成远古的荒草野洼,只是在老人记忆里一个美好的符号,因为我们那个村子现在50岁以下的人都走出去了,出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虽说家家都兴建了钢筋混凝土楼房,但里面居住的都是花甲以上的老人,老态龙钟的村庄迟早一天是要消失的,和村庄相依相伴的老水井也一定会随风吹去,何况它已经被遗忘很久了。写此小文,以期备忘。


作者简介

原创散文:老水井真的老了,很有点风烛残年的境况。

徐永才,男,生于1956年5月,退休公务员,兴山县人。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宜昌市昭君文化促进会副会长,宜昌市散文学会副会长,兴山县文联名誉主席。著有散文集《鼓吹人生》,《俯仰天地间》,长篇小说《三峡人家》,《香溪梦》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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