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瘠。
這是我對那個地方的第一印象。雖然我的老家也在鄉下，但這種感受仍在一剎那間閃現出來。
那個地方，是個不大不小的村子，三百多口人。
那個地方，四面環山，村子就彷彿在一口棺材的底部，平靜而僵老。
初來乍到，一切都是那麼新鮮、好奇。約摸四十的孔校長帶著老師，還有村幹部熱情地歡迎我的到來。
讓我興奮地是，我擁有了自己的小空間——一間小平房，而且窗外有一片野草地，不知名的小花點綴了一地，煞是好看。
校長安排我帶四年級，說這個班男生多，非常調皮，讓我好好管教他們，也鍛鍊鍛鍊我。年輕氣盛的我欣然應允了。
“初生牛犢不怕虎”，憑著一股熱情和真誠，我把學生當作弟弟妹妹看待，給予他們充分的信任。當然會時不時地給他們露兩手我的絕招。
少不了的是，我從微薄的工資裡抽出一些，買來零食全班共享，買本子獎勵不打架的，買課外書獎勵愛學習的，買象棋跳繩球之類的，課間我們一起玩，一起瘋。
心血來潮時，組織一場象棋賽，不講師生情誼，殺個人仰馬翻。
更熱鬧的是籃球賽，為了一分之差，學生說我以大欺小，我說學生有勇無謀，爭得熱火朝天。
很快，這幫小調皮就徹底被我降服了。膽大的，課下甚至不叫我老師，直接稱呼“老大”，我也不惱，倒歡喜地答應。
課餘，我和學生們一起上山採野果，下河摸魚蝦，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大“野小子”。
偶爾盛情難卻，被家長和學生邀到家中做客，那份沒能分到好地方的遺憾也漸漸變淡了。
一段時間過後，好奇、新鮮都沒了。在那個崇山峻嶺圍繞的村小，朝陽來得遲，而夕陽去得早。
上午，陽光正好的時候，也是一個教師最忙碌的時間。忙著上課，上完課忙著做飯，吃完飯忙著改作業，作業改完又忙著上課。
等到放學，終於可以鬆一口氣的時候，太陽早已逃到後山去了。這種日復一日的生活讓人感到膩。
白天還好，好好上課，下課了還能和孩子們嬉鬧一會兒。可是到了晚上，孤獨侵蝕著我，久久難以入眠。
學校的教師大多有家室，並且在校外住，一下班各奔東西，也只有我一人住在校內。
寂靜的夜使人感到恐怖，尤其是村小經常停電，到處漆黑一片，冷不丁的幾聲狗叫，偶爾幾聲貓頭鷹什麼的叫，讓人毛骨悚然。
儘管如此，我還是被感動過，那是我的學生。
教學半年後，調皮貪玩的孩子變得懂事了許多，成績也非常優秀，這讓我很欣慰，心血沒有白費。
課外，他們喜歡圍著我，給我捶捶背，捏捏肩，喜歡聽我講故事，講外面的世界，黑亮亮的眼睛裡滿是好奇、期待和崇拜。
孔校長看到孩子們崇拜我，多次對人說，年輕人就是不一樣，有朝氣，有責任心，還很有兩把“刷子”（方言：能力強）。
每天早上，差不多都有驚喜呈現。學生們要麼在路旁採一把野花，要麼從河裡翻到幾隻螃蟹，要麼是家裡的柿子。
記得有個叫王磊的學生，家住在很遠的山上，到學校約有七、八里山路。他每天要很早揹著書包，提著飯菜出家門。
有一天早上，我正在講桌上批改作業，只見他滿頭大汗地走進教室，像變魔術似地從背後拿出一小筐雞蛋，送到我面前，說昨天聽到我嗓子嘶啞了，是自家母雞剛下的，特地帶給我補身體。
我望著這孩子紅樸樸的臉蛋，望著他雙眼透出的純真，心裡很感動，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禮物雖小，卻讓我至今不能忘懷。
還有一次，我因到市裡參加教師培訓，離開了上十天。
剛一返校，孩子們聽說我回來了，忽啦啦一下擁進我的宿舍，擠不進來的，在外伸長脖子張望。
從他們那快樂的笑容裡我感到溫暖，也意識到了我在他們心目中的位置。
說實話，我並不安於做一個小學教師，只是憑一個教師的職業道德，不忍心誤人子弟，只是覺得拿了工資，應該幹一點實實在在的事情。我想，我只是問心無愧。
僅僅如此，就已換得學生們那純樸的關懷與愛戴。
曾經在一個朋友的生日宴上，有一個人問我是做什麼工作的，我老老實實地回答：教師。
他說：“哦一一”
他明白了，我也明白了。
我明白他這一聲“哦”的裡頭，意味深長，我甚至知道他心中所想：教師嘛，要權無權，要錢無錢，要前途無前途，年輕就能看到退休的日子。
我知道他已失去了認識我的興趣，因為我之於他，是絲毫沒有什麼用處的。
他又問：“在哪裡工作？”
“鄉下。”我答。
他不死心地追問：“中學吧？”
“不，在小學。”我很認真地糾正。
我索性讓他失望個夠，一個明顯的標籤：一個鄉下的小學教師。
從他的表情裡，我讀出了我在別人面前的瀟灑。
我想：師範畢業的我當老師，不是天經地義的嗎？在哪教不是教，我都無所謂，關你什麼事？
想也白想，就不去想。
後來見了人，待要被介紹時，我便搶先自我介紹，而且特別強調鄉村和小學教師這兩個詞，讓人儘快識清我的廬山真面目。
我很坦然，心中時常這樣自我寬慰：
一個人，無論從事什麼工作，只要踏踏實實地付出，為社會做出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就是一個快樂的人。
一個人，只要多記下一些快樂的事，他就是一個快樂的人。
一個人要是常記住別人的關懷，而不計較自己的付出，他也是一個快樂的人。
反之，便是自尋煩惱，自討苦吃。
成為一名鄉村小學教師，我是快樂的，我無怨無悔！
作者簡介 ：燕燕小王，喜聞書香，樂享文趣。愛生活，愛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