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全民娛樂至死的時代,比起大唐盛世的輝煌歷史,人們更願意談論唐朝的女人胖不胖漂不漂亮;
比起安史之亂的山河破碎,人們更願意談論楊玉環有沒有死在馬嵬坡,
比起璀璨浩繁的盛唐詩歌,人們更願意談論李白與杜甫有沒有基情。
但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大唐,也絲毫不能抹煞它的繁華壯麗、璀璨巍峨。
世人所謂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將五代文學史用一句話攬括殆盡。
僅在詩歌一欄,一千多年前的唐朝文人就已經把它擢高到了一個巔峰,縱後世文人魚貫而出,亦不可望其項背。
四萬八千九百首全唐詩,勾勒出大唐二百八十九年的華麗圖卷···
01
崔融《西征軍行遇風》
北風捲塵沙,左右不相識。
颯颯吹萬里,昏昏同一色。
隋朝末年天下大亂,那個功過自有後人說的隋煬帝猶如西山日落。
李淵父子揭竿而起,突入長安,天下尚未大定,但李唐王朝已是民心所向。
這一時期的詩歌,已然忘卻魏晉時期的狂放不羈,“竹林七賢”的率真灑脫已成回憶,戰亂流離中的詩壇,顯露出對未來盛世的希冀。
大唐的風韻初現於“文章四友”身上,崔融、李嶠、蘇味道、杜審言,他們的名頭遠沒有後來的“李杜詩篇萬口傳”來得響亮,詩歌格律還帶著舊日宮體詩的模樣,但已在求新求變中發展。
這一時期最有名的文人,乃是杜甫的祖父杜審言,他的《和晉陵陸丞早春遊望》被明代學者胡應麟讚許為初唐五律第一:
獨有宦遊人,偏驚物候新。
雲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氣催黃鳥,晴光轉綠蘋。
忽聞歌古調,歸思欲沾巾。
02
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唐朝初年的詩歌盛況,是由王勃這一首《滕王閣》開啟的。當然,在寫這首詩的同時,這位16歲的天才少年寫出了更為驚豔的《滕王閣序》: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王勃幼年早慧,傲骨錚錚,一篇《檄英王雞文》惹得龍顏大怒,從此被貶。(這是一篇討伐英王李哲鬥雞的文章)
天妒英才,就在王勃洋洋灑灑寫下《滕王閣序》之後不久,便遇上風浪,溺死於南海,年僅26歲。
初唐的詩壇,挑大樑者為“初唐四傑”,驚才絕豔的天才少年王勃當然就在其中,另外三位是:楊炯、盧照鄰、駱賓王。
駱賓王的名號絲毫不亞於王勃,名作《帝京篇》開篇就氣壯山河地發問:“安知天子尊?”當然,他最廣為流傳的詩竟然在今天被當作兒歌: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
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初唐的詩人舉起了詩歌革命的大旗,在文風上氣象萬千,雄渾博大,一改昔日宮體詩的浮華豔麗之風,別開一番新世界。
當然,除了初唐四傑以外,那位寫下《登幽州臺歌》的陳子昂也是初唐時期大名鼎鼎的詩詞大家。
陳子昂早年慷慨好施,有著遊俠氣質,但因耍劍打傷了人,不得不棄武從文。豪邁大方的陳子昂,寫詩不同於其他纖弱文人,遣詞激昂,氣壯山河。
他送友人魏大從軍,一點都不扭捏悲切,反而充滿豪情壯志:
匈奴猶未滅,魏絳復從戎。
悵別三河道,言追六郡雄。
就算登高大哭,也是: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03
《春江花月夜》張若虛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從初唐到盛唐之間,江南出了不少頗負盛名的詩人,其中以“吳中四士”最具代表:張若虛、賀知章、張旭、包融。
張若虛韻律婉轉,清麗自然,一首《春江花月夜》膾炙人口,可惜的是,這位天才般名傳千古的詩人,留存於世的詩歌竟然只有兩首。
另一首《代答閨夢還》乃是閨怨詩,尚帶有梁齊宮體詩的豔麗遺風,與《春江花月夜》相比,就顯得平平無奇了:
妝洗朝相待,風花暝不歸。
夢魂何處入,寂寂掩重扉。
“吳中四士”裡,賀知章的詩是大多數人從小學就開始知道的:
《回鄉偶書》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而張旭其人,比起他的詩人身份,人們更瞭解他是個書法家,被稱為“草聖”,肚子痛的時候隨便寫一紙醫案,就流傳千古,足與顏真卿、王羲之等人齊名。
《肚痛貼》內容:“忽肚痛不可堪,不知是冷熱所致,欲服大黃湯,冷熱俱有益。如何為計,非臨床。”
04
《鳥鳴澗》王維
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大唐盛世,經濟繁榮國力強盛,詩歌的發展更是到達頂峰。
盛唐之初,山水田園詩派的發展預示著繁華將至。
田園詩源起於南北朝的謝靈運與陶淵明,謝、陶二人寫田園,更多地是帶著一份懷才不遇、報國無門的惆悵,無可奈何,只能寄情于山水。
盛唐田園詩派承其遺風,其中以王維、孟浩然最具代表性。
王維早年也是有凌雲壯志的,而且家庭條件好,仕途順暢,但後來歷經母親去世,妻子難產而死,自己又被貶官之後,便漸漸抹殺了雄心,變成了一個“佛系”詩人,他以詩入畫,畫中有詩,開創了獨具一格的文人畫。
孟浩然和王維一樣,都是早年有志於仕,在歷經困頓之後投向山水之間。
孟浩然最具傳唱度的詩篇應該就是這一首《春曉》了吧: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PS:大家都熱衷地討論李白和杜甫之間的“基情”,但小編覺得孟浩然和李白之間也蠻可愛的,孟浩然不但是李白的老師和兄長,也是他最好的朋友,畢竟李白公開表白過:
《贈孟浩然》
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
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雲。
05
《古從軍行》李頎
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
行人刁斗風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營萬里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
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
聞道玉門猶被遮,應將性命逐輕車。
年年戰骨埋荒外,空見蒲桃入漢家。
凡盛世必有開疆拓土,凡沙場便有金戈鐵馬。
那時的唐朝,疆域遼闊,強大到不修長城,萬國來朝。
唐玄宗時將府兵制改為募兵制後, 一大批文人掀起了投軍熱情。
在唐代的邊塞戰爭中,有許多文人都參與了進去,他們對邊塞風光、軍旅生活有著深切體驗,從戎而不投筆,誕生了一大票著名邊塞詩人。
他們或感慨沙漠戈壁的壯美風光,或將士們的勇武精神,或詛咒戰爭帶來的災難,高適、岑參、王昌齡等皆是邊塞詩派的代表人物。
《出塞》王昌齡
秦時明月漢時關, 萬里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 不教胡馬度陰山。
06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
朝如青絲暮成雪。
有人說,王昌齡、岑僧等一大批邊塞詩人之後,再無人能勾勒出大唐山河之雄壯。只有李白是例外。
李白一生遊歷,足跡遍佈大江南北,他既是遊俠,也是隱士,既有儒家風骨,又有道家氣質。他的詩篇極富浪漫主義氣息,大可巍峨雄壯,小可清心飄逸。
李白號稱詩仙,他的才華是“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 餘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離經放蕩時他可以:“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清麗浪漫時他又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他的一生雖有不得志, 卻始終活得自在灑脫,與盛唐的大氣一脈相承。
文人骨子裡大多是清高狂傲的,而盛唐之繁榮給了他們傲氣的資本。王國維說,詩詞有“有我之境、無我之境”,毫無疑問,李白的詩篇代表著整個盛唐,乃至整個中國歷史詩歌境界的最高峰。
杜甫曾贊他:“痛飲狂歌空度日 ,飛揚跋扈為誰雄?”,作為大唐唯一可與李白媲美的詩人,杜甫對這位老哥毫不吝嗇讚美之詞,眾所周知,杜甫寫下過無數贈李白的詩篇:
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春日憶李白》)
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飲中八仙歌》)
如果李白的詩是“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那麼杜甫的詩就如他自己所言,是“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
和李白的瀟灑豪邁不同,杜甫的一生都過得比較苦逼,而且還經歷了大唐盛世在安史之亂後墜落低谷的落差,他的詩也就多了一分悲壯之感。
杜甫一生清貧,年老連一間不漏風的茅屋都不可得,卻始終在關心百姓的生活:“安得廣廈千萬間,大辟天下寒士俱歡顏”。
他自己尚在流離失所,卻看到飽受戰亂之苦的百姓之殤,併為他們發聲,寫出振聾發聵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如果說李白的詩篇就是在帶領著後人飽覽大唐風光,那杜甫就是將那些屬於底層的悲慘歷史清醒道出。
《春望》 杜甫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07
《送李端》 盧綸
故關衰草遍,離別自堪悲。
路出寒雲外,人歸暮雪時。
少孤為客早,多難識君遲。
掩淚空相向,風塵何處期。
整個大唐歷史都是被安史之亂給割裂開來的,中唐以後,盛世不再,整個社會陷入低谷,詩歌也一度迎來低潮期。
這一時期的詩歌依然可大致分為山水詩與邊塞詩,前者以劉長卿、韋應物為代表,邊塞詩派則有盧綸、李益。這些詩人雖然也在詩歌上造詣匪淺,有諸多傳世名篇,如韋應物的《滁州西澗》: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但比起剛剛過去的李杜詩篇之盛況,就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
中唐後期,出現了“新樂府詩派”,以白居易、元稹為代表發起新樂府運動,又有韓愈所倡導的古文運動。
提起元稹,除了他與崔鶯鶯那一段不得不說的負心往事以外,他的詩歌也值得稱道,與白居易並稱“元白”。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一句詩幾乎成為後人描繪悽美愛情的必引之句,誰能想得到這個深情款款的詩人也曾大言不慚地說著“幸好是我把崔鶯鶯的初夜睡了,不然不知道便宜了哪個貨色”這種話?
當然,詩人的才華與他在文學上的造詣,並不能被他不知真假的私生活所抹煞。
尤其是白居易,他提出“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進步理論主張,一曲《琵琶行》道盡人事心酸,一曲《長恨歌》則成為了大唐盛世終結的絕唱。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08
《泊秦淮》杜牧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晚唐時期可以說是唐朝詩歌的迴光返照期,出現了合稱“小李杜”的李商隱、杜牧,以及花間詞派鼻祖的溫庭筠、韋莊。
晚唐的詩歌很有趣,是繁華過了以後對繁華的追憶,等於生命同時看到荷葉生與荷葉枯。
杜牧23歲作出《阿房宮賦》,“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這一曲悲壯輓歌,雖是在寫秦亡之殤,卻是在給晚唐的統治者一記當頭棒喝。
可惜盛唐時的雄風一去不復返,只剩下悲切情愛縈繞心頭。
李商隱的無題詩堪稱一絕: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而溫庭筠、韋莊等人則將題材放到了閨閣女兒中去,以女子口吻傾訴哀怨。
小山重疊金明滅, 鬢雲欲度香腮雪。
懶起畫蛾眉, 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 花面交相映。
新帖繡羅襦, 雙雙金鷓鴣。
一曲大唐輓歌,從滾滾風煙起,至女兒愁怨落幕。世人再難覓得那“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豪情萬丈。
清代詩人趙翼說,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