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春滿窗

待到春滿窗

十四 待到春滿窗

昨夜,無眠。夜很漫長,一層層黑下來。

凌晨四點電話鈴響了,拿起來,有點緊張,是父親的。餵了半天,傳來父親的聲音,他說沒事,清理手機垃圾時碰到了。

昨天就想去父母家看下,轉念一想作罷,最好原地不動。他們是老年人,不接觸外人為好,安靜待著,什麼病都別犯。

放下手機,呆呆地望著影影綽綽的房間。電腦、畫案,書籍、窗簾、衣櫃,安詳肅穆,以至清冷,他們和往常一樣存在原地和我的生活裡。

馬路上的光,薄薄透進來,黃黃的,像碎了的錢幣。

窗外依舊有轟隆隆,嚓嚓的車輪聲。粘連的聲音,告訴我落雨了。

熟悉的掃夜聲,依舊不真實響起。輕巧的布鞋在水泥地上沙沙作響,撮箕一走一頓,偶爾傳來唰啦一聲,也只是一聲。道路很乾淨,不用像平時或落葉季節那樣,唰啦啦,唰啦啦不停地掃。

這個城市的節奏,是由這些清潔工開啟的。

馬路上傳來電話鈴,一個男人喂了一聲,隨即沉默。

夜如此清醒又睡意朦朧

昨天上午,寫了日記,下午勾了一幅草圖。生活很平靜,一直沒出門,對朋友說要寫一本封城日記,記錄下自己的生活和疫情進展。

朋友畫了幅《升騰空間》,喜歡的藍灰色調,柔和清冷。林立的樓群中,一個女子踏窗而出,徒步空中,前方是半扇月亮,白漫漫的清輝。晚清服飾,綰髻插簪,身旁一隻黑色喜鵲張開翅膀飛翔著。

繪的武漢,一個被封的城市,現實與夢想,古與今,囊括其中。

朋友在漢,住29樓,走前我送了她一本魯萌的書,《升騰與墮落》,封面有這樣一句話:在整體生命的體驗中,我在懂得升騰的同時,懂得了墜落,懂得了用泥土連同自己的羽毛一起覆蓋起來。

她已20多天沒下樓,泥土珍貴,卻無法供養人類。只能浮在空中,畫畫寫字讀書,平靜得像枚日曆。

朋友說《升騰空間》是羽化的過程,從人世間走向美好的心靈之光,不變的是月亮,依然故我。喜鵲意味著希望,樓群窗口那昏黃的燈,是人的體溫,期待的雙眼。走出孤寂,亦如我的書寫狀態,升騰的心。城死,人沒有死,思想依舊徒步空中。

這是一份特殊禮物,封城,封不住思想慢遊,生之希望。

昨天自己繪畫繪到很晚,一提筆便忘了時間,甚至疫情。上床已是深夜十一點,看了幾個貼和幾個截圖,心情瞬間糟透。依舊有人住不上院,依舊缺抗疫物資,護士們自己做口罩,用透明垃圾袋縫製防護服。有的病人怕傳染給孩子和愛人,租住在外,沒吃沒喝沒交通。可憐的武漢。冰冷的街道空空如也,很多人蝸居一隅發著燒。

朋友說:“別哭,災難,無非是死亡,群體的死亡。安靜下來,死心已定,才能置之度外;鎮定情緒,才有不可抗拒的力量;無所謂,才會無所畏,才能有向死而生的鎮定。大災難中月亮照樣升起,花照樣開放,看似殘酷,那正是災難的希望,一切都會過去。倖存者在災難後才會珍惜。”

真的會珍惜嗎?不知道,一樣的車水馬龍,一樣的製造垃圾,一樣地索取自然。走了的人如此草率,無法告別親人。

我並沒慌亂,知道不出門便是安全的,每一個平凡的日子,都不缺少尊嚴。但很悲憤,人性在一輪輪接受考驗,

另一個武漢朋友獨居在家,安靜地看書、打字、照顧花草,且每日省著點過,也知道怎樣才能省著點過,說菜還能維持一個星期。他沒買到口罩,勉強買到一個,很貴,還是遮擋花粉的。已十天未說話,一個毫不相干,很遙遠的朋友給他電話。張口時,竟忘記了自己的聲音。

一個蘇州平時並沒往來的朋友留言,問我好嗎,讓快回復,需要什麼?他那總比荊州強。我說一切都好,他不知道,即便短缺物資,也是運不過來的,快遞早已停運。我們固守的古城,開始虛無,只能守著內心的燭火,希望早日恢復正常。

看了一個視頻,沙市幾個巡警,接到舉報,到一家棋牌室執法。幾個人聚眾打麻將,且沒戴口罩。巡警訓誡了他們,砸了電子麻將。路邊有幾個打花牌的也被喝斷。

非常時期,每一處疏忽都是導火索。不喜歡麻將,打麻將打不出國泰民安,打不出太平盛世,也打不出內心平靜。

修養自己,打發時間的方式很多。

黑格爾說“屋中有畫,等於懸掛了一個思想。”

不臧否任何人,幸好,打麻將群體固定在一個年齡段,兒子,他們年輕的一代很少這樣。

據說病人的糞便裡已檢測出病毒,不只是勤洗手的問題,已然是穿腸毒藥。

疫情需要文藝作品不假,但需要有穿透力深入細部的深沉之作,或包紮或撫慰。也相信疫情過後,會有像《靜靜地頓河》那樣史詩般的作品誕生,但絕非沒體溫的花瓶之作。

今天聯合國已正式定性中國的新型冠狀病毒為全球突發公共衛生事件,考察期三個月。若三個月沒控制消除,中國將被列入疫區,那麼疫區這個詞,就不單是武漢的專有名詞了。

荊州今日下午兩點封路,豉湖路到太嶽路一段,整個北京路幾乎封掉,以後有事出門,將徒步。愛人值班,趕回來把車停在地下車庫。我說快沒青菜了,封了路,郊區的農民以後上不來。他轉身出去買,一會回來道,紅星菜場已搶購一空,只買到生薑和雞蛋。葷菜家裡還有。

堅持。

戴著手套把他的鞋提到陽臺去曬,他自己把褲子和羊毛衫用熱水燙了。

秋其在論壇留言:“親愛的菡萏:疫情不知還要持續多久,如果時間太長,許多小動物會餓死,然後滋生病菌。我們這兒山坡多,動物也多,光是暴露在外面的都很多,還有主人走了關在室內的。這時節沒吃的。2月1日零點封死南北山園門,本地人已經不許回來。”

“今早聯繫報社朋友,應該請動物保護協會想辦法。再過幾天,也許會有許多動物屍體在路邊角落,在許多房屋,而無人處理。”

秋其讓幫忙打聽這方面的消息,記得我好像有科學家的朋友,怎麼能比較安全有效去做。她說也許自己的想法有點荒唐,但無法無視身邊的哀嚎。

郵箱裡,她又說找到了最笨最有效的方法,不讓我操心。

她不會挨個去喂,或掩埋吧?

我認識的科學家是物理和農業的。咋辦呢?要麼撒食餵養,要麼一個個掩埋。生靈塗炭,不光人類。

侄兒子從武漢回來已14天,前期只是普通感冒,他是安全的。

愛人是個可憐人,去深圳時錄了一個視頻,孫女摟著她,在鏡頭裡擺手喊著,爺爺奶奶早晨好。聲音嘹亮,甚至豪放。他就靠這個活著,坐在沙發上一遍遍地放,彷彿他的孫女每一天都對著他喊,爺爺奶奶早晨好。

我的時間依舊不夠用,打字,畫畫,又想去整理書稿。不知道做什麼好,從畫案移到寫字檯,又從寫字檯移到畫案。

他和同事們都在上班,做義工。

今天陰天,路面薄薄地溼了一層,外出的人明顯減少。小區門口開始測溫,外來車輛不準入內。荊州新增確診46例,比昨天少,總計333例,這是唯一的好消息。

祝福疫區,我的荊州。

庚子年正月初九,荊州封城第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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