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當代詩歌的影響，我們常常誤認為詩詞都應該是華麗深刻，曲高和寡，有著特別的含義和見地的。其實，詩歌原本的模樣，就像它的鼻祖《詩經》一樣，每一首都是直白本真的歌詞。歌詞，就是用來傳唱的。膾炙人口，簡單明瞭。只是，《詩經》裡的“歌詞”，除了真性情之外，它還是美的。
著名詞作者林夕的詞近十年來，變得越來越晦澀難懂。有人說他信佛，歌詞越發有禪味很正常。也有人說，這才是寫詞高手，你越不懂，越是不明覺厲。直說聽不懂也不行，說不定還落個沒文化真可怕的口舌。
什麼是文化，文化是可以傳播傳承、普度眾生的東西。把歌詞寫成了經文，到底是偏離的文化的範疇，失去了最本真的東西。
我倒是覺得幾千前的孔老夫子幹得漂亮，是他發起了詩歌最原始的採集工作，將採集上來的3000首詩歌，刪去大部分，只保留了我們現在看到的305首。他刪詩的原則是三個字：思無邪。有兩層意思，“思”就是三觀和心術要正；無邪就是發自內心的東西，是真性情。
所謂真性情，就是不煽情，不做作，按照人之常情去思考問題。儘量地保持內心最本真的表達。而《詩經》裡的每一首詩歌都是來自民間的淳樸歌詞，把人性的慾望、是非，表達得非常直白，譜上曲子就可以經久傳唱。
並且有一件事對於我們閱讀《詩經》很是重要，我在之前的解讀裡反覆再三地提到過，那就是孔老夫子的刪定六經的思想標準是“吾道一以貫之”。所謂“一以貫之”的核心理念就是陰陽和諧，即男人和女人相處之道。所以你會發現，《詩經》的編錄順序很有意思，都是按照陰陽和諧之道的自然規律去排列，先男人，再女人，然後寫愛情、婚姻、生子、棄婦......這似乎就是男女相處的一條必經之路。然後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棄婦詩，也許，男人天生就是善於四方追逐，喜新厭舊嗎？扯遠了，今天不談這個話題。
今天我們要說的這一首《周南.芣苢》簡直就是跟昨天的《周南.兔罝》遙相呼應。昨天是寫男人的場面，今天寫的是女人的場面。昨天的《周南.兔罝》是詩經裡少見的無關女人的男人詩，今天的《周南.芣苢》也是詩經裡少見的無關男人的女人詩。昨天男人，今天女人。不是嗎？正是符合了孔子刪定詩經的思想標準。
今天的這一首《周南.芣苢》寫的是婦女摘野菜時的勞動場面，整體情緒是簡單的快樂。
原文是：
采采芣苢，薄言採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芣苢：fu（二聲）yi（三聲），是種野菜，又叫車輪菜。
掇：duo（一聲），撿起來。
袺：jie（二聲）；用衣服兜著。
襭：xie（二聲）：將衣角掖進腰帶裡兜著，兜得多一點。
薄：語氣詞。有勸勉之意。
大意是：
採啊採啊採車輪菜，快快把菜採回來。採啊採啊採車輪菜，快快把菜摘下來。
採啊採啊採車輪菜，快快把菜拾起來。採啊採啊採車輪菜，快快把它捋下來。
採啊採啊採車輪菜，快快把菜兜起來。採啊採啊採車輪菜，快快把它兜回來。
這首詩歌每一句開頭都一樣，整首詩變化的字眼不多。初讀起來感覺有點單薄，好像說來說去一件事：快點把野菜採回來。有人會覺得缺乏趣味，不就是摘個野菜嗎，至少寫首詩不停地吟唱一個動作嗎？如果說昨天的《兔罝》還帶有一絲男人情懷，至少還寫了武士和公候之間的主僕情的話。今天的《芣苢》似乎半點情感的東西都不見，純粹就是一群婦女採野菜。
但其實細想了來，這就是生活中的陰柔之美啊。和男子征戰四方保家衛國不同，女人需要打理好自己的小家，為家人的生活添柴加米，烹製羹湯。
男人如堅石撐起一片天，女人則如水滋養一方土。男人的快樂往往來自大志得償，女人的快樂常常來自能烹一手的好湯。生活就是如此，男人需要女人，女人需要男人，正所謂陰陽和諧之道。
女人的快樂是簡單的，採了上好的野菜也能高興半天。女人的世界很小，小小的快樂，小小的滿足，將生活過成詩詞，將日子譜成歌謠。
這也是《詩經》想傳達的真諦，真性情無關意義，無關是非，它是最“中庸的情感”。就像做了一碗湯麵，你也想發個朋友圈一般。快樂無關其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