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地坛》:终其一生,我们都在为漂泊的灵魂寻找支点

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

——史铁生 《我与地坛》

《我与地坛》:终其一生,我们都在为漂泊的灵魂寻找支点

北京的秋

《我与地坛》是史铁生文学作品中,极富人性化色彩,哲思隽永而又意蕴悠长的代表作之一。这部散文集所收录的篇目虽只有数十篇之简,其创作时间线却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绵延直至本世纪初。

其中散文侧重点不一,各具特色、意味隽永。在篇目《我与地坛》里,对自身遭际的痛苦煎熬以及对生命意义的叩问和探索,被饱受病痛折磨的史铁生以一种沉静透彻的态度娓娓道来、丝丝入扣。

《我二十一岁那年》则以回忆视角,将作者"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之时患病双腿瘫痪,从此无情地被禁锢在轮椅上的荒凉的绝望,以及濒临疯狂边缘的窒息感刻画的淋漓尽致。

而《秋天的怀念》短小精悍的篇幅,却蕴藏着磅礴的感情体量。其中,对逝去母亲的无限追悔和怀念让人不禁动容,几欲落泪……


面对深重而无法摆脱的苦痛,生命或是就此沉寂,泯灭无迹。或是愈发坚韧,涅槃重生。显见,史铁生属于后者。

“支点”之“寻觅”:在充满苦痛的人生里,找寻破茧重生的力量

纵观史铁生的人生脉络,不难发现诸如"病痛、苦难"之类的词汇几乎贯穿始终。1972年,年仅二十一岁的他因双腿瘫痪从插队的延安回到北京,在街道工厂工作。不久后,他又因急性肾损伤不得不回家疗养。1998年病情转为尿毒症,终至依靠每周三次的透析维持生命。2010年12月,他因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生平引言寥寥几行,浓缩了史铁生一生同病痛顽强斗争的漫漫征程,亦是他卓绝毅力同豁达心态的投射和写照。"我的主业是看病吃药,副业才是偶尔写写东西。"他笑称,自己几十年来生病的经验,就是一步步学会满足。

《我与地坛》:终其一生,我们都在为漂泊的灵魂寻找支点

史铁生笑对苦痛

这是何等的泰然和乐观!与病魔斗智斗勇的日子,换言之也是史铁生笔耕不辍,在写作沃土奋力耕耘的时光。除散文集《我与地坛》之外,他还为当代文坛奉献了大量优秀作品,如《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命若琴弦》《病隙碎笔》等都是家喻户晓的名作。部分作品还被以英、法等多语种译介到国外出版。

史铁生所取得的辉煌成就与其人生境遇所形成的巨大反差,使人们在为他的不幸遭际叹惋唏嘘之余,也不免惊异和困惑。他双腿瘫痪失去行动自由,肾病痼疾折磨撕咬着尊严和身心,母亲猝然离去使他本就脆弱的心灵更陡增了无限懊悔……如斯苦痛排山倒海,究竟是怎样强大的力量使他打破命运的藩篱,以轮椅代足,披荆斩棘,向着文学与人生的极限攀登,向着自我与命运吹起嘹亮的挑战号角?

答案,或许就藏在这本散文集《我与地坛》里。

“支点”之“地坛”:无条件的接纳与包容,融化敌对与愤懑

"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失魂落魄是久常相随的,彷徨无奈也是不可避免的。他曾找不到工作和去路,苦苦寻觅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活下去的理由。他也曾焦灼地在生与死的漩涡中挣扎,试图破解命运的谜底然而无果而终。

天地之大,他孤独的灵魂飘零已久,无所皈依。直到与"地坛"结下不解之缘,他徜徉于这不加雕饰的自然怀抱里,思考命运、揣摩生死、洞悉人生之时,终是不再"失魂落魄","地坛"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心灵港湾与永恒的灵魂栖息地。

无疑,在散文集《我与地坛》中,首篇《我与地坛》起到了举足轻重、提纲挈领的作用。本篇亦是史铁生最为人所为人称道的散文佳作,在当代散文文坛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不仅众多作家及文学评论家对此作品不吝溢美之词,广大读者中间也流传着"到北京可以不去长城,可以不去十三陵,但一定要去地坛看一看。"的说法。其传播之广、影响之深可见一斑。时至今日仍经久不衰,为人津津乐道。

读史铁生其书,读史铁生其人,都离不开对"地坛"这一圣地的探讨。如果加以概括,这本散文集的叙写半径大致有这样几个方面:对生死意义的哲理性思考和感悟、探寻苍生命运轨迹所得到的启迪、深度挖掘和阐述人性与欲望的命题,以及追思母亲与讴歌母爱。

而一切文字所围绕的圆点只有一个:作者与地坛物我合一、不可分割的情感。作为作者生命中重要的情感寄托地,"地坛"这一角色甚至可以同伟大的母亲相媲美。

除了母亲,另一个愿意无条件拥他入怀的,只有"地坛"。史铁生与地坛,堪称一见如故。关于这份相遇,作者认为这多少"带着点宿命的味道"。刹那间,四百多年的光阴消弭了,历尽沧桑的古园温柔展颜,仿佛专为他一人等候。

《我与地坛》:终其一生,我们都在为漂泊的灵魂寻找支点

地坛的怀抱

在这宽阔宁静的怀抱里,他可以卸下所有心防尽情地宣泄情绪,不必理会喧嚣世俗的目光。他不必因风华正茂的年纪不幸终生残疾而承受怜悯,也不会再为不相干的外物所扰。"地坛"消解了他的不安与怨怼,融化了他极度的不甘和巨大的心理落差,重铸了他业已被扼杀了的生命的精彩和活力。

在篇目《我二十一岁那年》里,作者用朴实细腻的笔触重现了病倒住院遭受致残打击的种种。自二十一岁双腿瘫痪之日始,史铁生就将思索生命存在的意义当作重中之重的课题。那时他还没邂逅"地坛",目力所及一片灰色。生,是渺茫的,也是困难重重的。死,在时年二十一岁的他看来,或许是面对造化弄人的命运最直截了当的解脱。

"在有些时候,我想就这么走掉。"二十一岁的史铁生住进友谊医院之前,曾许下"要么好,要么死"的誓言。然而痊愈的愿望终究化为了泡影。作者曾在二十一岁、二十九岁、三十八岁三进三出友谊医院,每次都是从死神手里争分夺秒抢回的一条命。

在他高烧四十多度昏迷不醒的时候,在他的血压陡升又骤降的时候,在他的肾功能接近完蛋的时候,在他于生死线上游离挣扎的时候……父母衣不解带地照料着他,医护人员无微不至的关怀着他,朋友同学千方百计的开解他,想要把他从无望的绝境拉回来。但不可否认的是,"地坛"是挽救他生命的一剂强心针。

于史铁生而言,"地坛"不啻是爱和希望的代名词。在这里,他观察着,思索着,品悟着。无论是山重水复的沉郁抑或柳暗花明的喜悦,无论是葳蕤生长的草木抑或随风凋零的残花,都流淌着生命的律动,鲜活而真实。

“支点”之“母亲”:温暖和爱,是生命拔节成长的沃土

除却宏大的生死命题,歌颂真挚母爱,阐发对故去母亲的深切后悔和怀念是贯穿散文集的又一大主线。对母亲的叙写,往往又围绕着作者的病痛与"地坛"展开。

"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对我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多年以后,作者才渐渐明了,当时母亲承受的压力和痛苦,与自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面对正值大好青春年华却忽然截瘫了的儿子,面对脾气坏到极点发疯似的离开家,往地坛园子里一钻就是一整天的儿子,面对常常独自呆在角落中了魔一般什么话都不说的儿子……

她自我安慰,她无言恳求,她坐卧难宁,她熬过黑夜又捱过白天,虔诚祷告着奇迹的发生。若是能以身相替,她恨不得双倍痛苦都加注在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身上,好叫儿子逃出生天。

不被理解也好,无人襄助也罢,母亲无怨无悔地敞开怀抱,接纳史铁生无处安放的灵魂。而她所做的,又不止于此。

《我与地坛》:终其一生,我们都在为漂泊的灵魂寻找支点

无言的母爱

《合欢树》里,母亲是

循循善诱的。为了鼓舞儿子活下去,尽力把瘫痪的事情忘却。母亲以史铁生十岁时就在作文比赛中获得第一名这件事,鼓励他继续"搞写作"。她到处给他借书,风雨无阻的推着他去看电影、去接触外界,以期他对自己的"天赋"抱有信心。

《秋天的怀念》里,母亲是无私而善解人意的。唯恐他对"跑""跳"之类的字眼敏感,母亲总是小心翼翼的。而直到她病入膏肓,"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被邻居们抬上车时,作者对她的病情还蒙在鼓里。母亲直到临终昏迷前,心里惦念着的依然是她"有病的儿子"……

母亲用温暖和爱,为儿子撑起牢不可破的支点,使他不惧风雨;而在温暖与爱的荫庇里,母亲又独具慧眼,引导儿子去找寻生命里新的支点和信仰——写作,从而让希望生生不息。

“支点”之“写作”:希望和信仰,是对抗逆境的原动力

人常说,生命最成功的境界是活出自己,史铁生就在"地坛"寻回了自己。

慷慨的"地坛"为他提供了丰富的写作素材和恰到好处的思考空间,病痛磨砺与生活体验让他愈加明晰自我救赎的方向,即以写作为媒,安放喷薄而出的热血。

他与地坛"耳鬓厮磨"的历史,亦是他伟大的思想日益成熟、圆润的历史,是他自我救赎与成长的历史。开辟出自我救赎之路的史铁生,肉体虽仍屈居于轮椅,灵魂却已然顶天立地。

《我与地坛》:终其一生,我们都在为漂泊的灵魂寻找支点

不可分割的地坛与写作

在这里,他可以尽情写作和思考,无拘无束、恣肆浪漫。

他思考生死。"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曾困扰哈姆雷特的难题摆在面前。是浑浑噩噩苟且活下去,还是干脆一死了之?处在极端压抑和愤激的状态下,史铁生的情绪濒临崩溃和爆发的边缘。"地坛"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给了他安慰。

草木虫兽、苍柏荒藤,剥蚀淡褪了的琉璃朱红,颓圮散落了的玉砌雕栏……聆听鸟语婉转,目睹潭影深邃,领略了自然界所昭示的沧海桑田,作者忽而明白了生命的渺小与可贵。他慢慢开始思索属于自己的第三条路:以笔为翼,在自我的崭新世界自由翱翔。

他拷问命运。身体条件限制了史铁生的行动自由,但没能阻拦他思想的驰骋。饱受命运磨难和捉弄的他不再停留于简单的愤懑和不满,转而投向了对其深沉的思考和分析。同时,他逐渐由对自身的顾影自怜推及对人类群体不幸的宗教般的终极关怀,思想逐步由幼稚向成熟过渡。

他窥察人性。使史铁生悄然抹去身上戾气的除了地坛风景的陶冶,与其十五年来经历的人情冷暖也不无关系。古朴默言的"地坛",见证着人间世幸与不幸的命运缩影:昔日令人艳羡的中年情侣穿越了时代变迁,白发苍苍依旧紧握彼此的手;

"卓尔不群"的饮者同坚定信念的捕鸟汉子总能带来许多乐子;而不得志的长跑运动员跑了数十年,即使成绩斐然也因时运不济逃脱不掉被埋没的命运;如花似玉的姑娘却有着无法弥补的智力缺陷以致沦落到被欺负的地步……

公平吗?显然不。"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差别总是要有的,看来就只好接受苦难。"漫长的煎熬之后,史铁生选择皈依宁静。这种宁静并非麻木生硬、毫无波澜的死寂,而是历过大风大浪之后的超然和透彻清醒的觉悟。他开始以旁观者的视角冷静的审视自我、他人以及命运。

对于无常而诡谲的命运棋盘,他是无奈的。而对于天地间同他一样遭遇不幸的人们,他永怀热忱。

“支点”之启示:在寻找支点的漫漫征途上,永不言败

可以说,"地坛"、“母亲”和“写作”,是史铁生的三大精神支柱,是他心灵的避难所,以及灵魂的避风港。

他曾歇斯底里,也曾万念俱灰,最终因为他们的滋润而相信了生活明朗、万物可爱。"满园子都是草木竞相生长弄出的响动,片刻不息。"草木尚且盎然向上的诉说着生存的欢愉,何况拥有七情六欲的人呢?

作为他的生命支点,他们拯救了他。然而,正是由于史铁生内心那一股不服输的韧劲,才使得这场救赎成为可能。

《我与地坛》:终其一生,我们都在为漂泊的灵魂寻找支点

拯救

纵观这部散文集,固然是留下了创痛、悲愤的痕迹,但参透一切的宁静、温厚、豁达才是其作品的主调。他以深邃的洞察力和波澜不惊的语言娓娓道来,看似平实无华,实则字字千钧、力透纸背。就连其略带自嘲意味的篇目,如《好运设计》,细细琢磨也有意味深长的道理。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人之于宇宙,何其渺小。面对苦难和可望不可及的欲望,与其怨天尤人、怏怏终日,不如接受和拥抱缺憾,以感恩的视角完成自我救赎,发掘美,寻觅爱,找寻属于自己的另一种可能。

向死而生,临绝境而不言绝望。斯人虽已不在地坛,而地坛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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