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斯·斯奈德斯（Frans Snyders，1579-1657）是巴洛克時代佛蘭德一位具有特殊才華與風格的畫家。他擅長靜物，不過與人們一般印象中的靜物畫不同，他多半展現的是動物題材，此外還有狩獵場景。在17世紀的安特衛普，斯奈德斯可謂公認的刻畫動物之專家。雖然中國讀者聽說其大名的人恐怕不多，但他也堪稱巴洛克時代歐洲畫壇傑出的“綠葉”——佛蘭德三大巴洛克畫家彼得·保羅·魯本斯、安東尼·範戴克與雅各布·約爾丹斯都曾與他合作繪畫。這位“黃金配角”也在藝術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功績。
安東尼·凡·戴克為斯奈德斯繪製的肖像
畫家生平
弗朗斯·斯奈德斯出生於安特衛普一箇中產階級家庭，父親是當地一家小有名氣的酒館店長，該酒館是當地藝術家青睞的聚會場所，據說其中還不乏弗蘭斯·弗洛里斯（Frans Floris，1519-1570，佛蘭德畫家、製圖師、掛毯設計師）這樣的名人。斯奈德斯自幼在酒館中長大，耳濡目染之下，對藝術也產生了濃厚興趣。從24歲起，他先後師從小彼得·勃魯蓋爾（Pieter Brueghel de Jonge，1564－1638）、亨德里克·範·巴倫（Hendrick van Balen，1575-1632 ，佛蘭德畫家、花窗玻璃設計師）等名家學習繪畫。1602年他入選了安特衛普的聖路加行會（由於傳說中聖路加為聖母瑪利亞繪製了第一幅肖像，因此西方基督教國家常常以聖路加作為藝術家的保護人），標誌著其藝術造詣已獲得認可。
小彼得·勃魯蓋爾《鄉村律師》
1608-1609年，弗朗斯·斯奈德斯特意前往藝術家心中的聖地意大利遊歷深造。他師父的弟弟、另一著名畫家老揚·勃魯蓋爾（Jan Brueghel the Elder）特意寫信向米蘭大主教、藝術收藏家費德里科·博羅梅奧（Federico Borromeo，1564-1631）引薦了斯奈德斯，令他得以近距離觀摩後者豐富的藏品。老揚·勃魯蓋爾還向斯奈德斯委託了一個特殊任務，臨摹一幅主教擁有的意大利巨匠提香的肖像作品，並未自己帶回安特衛普。常有藝術愛好者質疑後來斯奈德斯專攻動物題材是否因為他缺乏肖像畫的天賦和技藝？而這一段小插曲（斯奈德斯顯然不辱使命）則被用來證明他其實具有很高的肖像創作基本功，否則，勃魯蓋爾也不會讓他千里迢迢去臨摹提香的經典。
1609年返回安特衛普後，弗朗斯·斯奈德斯藝術創作越發成熟，聲望日隆。各種委託紛至沓來，他也憑此實現了經濟自由，購買了豪宅。從1610年代起，他開始陸續與佛蘭德三大傑出畫家彼得·保羅·魯本斯、安東尼·凡·戴克與雅各布·約爾丹斯合作。尤其是魯本斯，對斯奈德斯的才華十分欣賞，兩人的合作可用親密無間來形容（後文將專門講述）。
1628年，弗朗斯·斯奈德斯成為了安特衛普聖路加行會會長。1630年代他和魯本斯共同獲得了重要委託——為西班牙國王腓力四世（Felipe IV，1605－1665）位於馬德里的獵屋、城堡即離宮提供裝飾畫，其中涉及了大量狩獵題材，而這正是斯奈德斯的強項。這段時間斯奈德斯享譽歐洲，達到了其事業的巔峰。
腓力四世的獵屋，現已不存
雖然弗朗斯·斯奈德斯在1611年便已結婚成家，但婚後一直沒有子女。1657年去世時，他將全部遺產留給了妹妹，一位貝居安修會修女。這位修女對藝術並無特殊愛好，所幸當時安特衛普的著名藝術商人米松（Matthijs Musson，他亦是一位畫家）求購了大部分斯奈德斯的藝術收藏。除了他本人的畫作，還包括同時期諸如魯本斯、範戴克、約爾丹斯、勃魯蓋爾等幾乎全部佛蘭德名家的作品，也令其心血大部分得以流傳至今。
儘管沒有子嗣，但斯奈德斯桃李滿天下。他的畫室培養出了不少後起之秀。包括日後對熱那亞畫派產生重大影響的讓·羅斯（Jan Roos），在法國巴黎備受推崇的彼得·凡·布克勒（Peter van Boucle），以及深得師父真傳、被譽為17世紀歐洲動物題材頂級藝術家的讓·菲特（Jan Fyt）等等。
專攻動物題材的偉大“綠葉”
17世紀的尼德蘭，北部經過漫長的80年戰爭，終於擺脫了哈布斯堡王朝統治，獨立為聯省共和國（即荷蘭）；而南部繼續由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統治，稱西屬尼德蘭（安特衛普位於西屬尼德蘭境內）。整個尼德蘭地區，工商業發達，新興資產階級與貴族對藝術品的需求十分旺盛。這也促進了尼德蘭藝術的繁榮。而這些新晉的權貴對藝術的要求更加多元，或者說更貼近地氣。因此從題材上看，尼德蘭許多畫作更貼近市井生活，與意大利、法國的貴族化、古典化傾向迥異。這也為弗朗斯·斯奈德斯的成長提供了土壤。
《廚桌上的廚師》
如前文所說，弗朗斯·斯奈德斯專攻動物題材，而非當時更為流行的神話、宗教、肖像乃至普通風俗畫，並非缺乏技藝，而是興趣使然。他早期作品多描繪市場或廚房，貼近普通市民生活，趣味盎然。畫面中常見的除了辛勤的廚師、購物的主婦，還有已經殞命的各式動物食材，以及伺機偷嘴的貓狗……其冷靜的筆觸也會讓人聯想到生與死這樣沉重的話題。
弗朗斯·斯奈德斯在藝術史上的獨特性在於，他是西方首個專注於表現日常環境中的動物題材的畫家。雖然古往今來的繪畫中不乏動物身影，但像斯奈德斯這樣完全以動物為主角而非配角或背景的藝術家依然稱得上獨樹一幟。尤其是他對動物皮毛、羽毛的刻畫令人叫絕，並且動物的結構、比例以那個年代的標準而言出奇地精準，顯然是畫家長期觀察積累後的結果。
弗朗斯·斯奈德斯《狩獵野豬》
弗朗斯·斯奈德斯代表作《鳥兒的音樂會》
對於普通中產階級而言，市場、廚房是他們熟悉而感到親切的場景，即便對王公貴族來說，他們的征戰狩獵也離不開犬馬相伴，因此，弗朗斯·斯奈德斯受到尼德蘭各階層的熱烈歡迎，就不足為怪了。
他在動物題材方面的造詣終於引起了畫壇大師們的矚目。其中，與之合作最密切的當屬巴洛克畫派巨匠彼得·保羅·魯本斯。魯本斯十分推崇斯奈德斯對動物皮毛和結構的處理拿捏，從1609年起開始邀請他為自己的作品繪製動物及靜物的部分，魯本斯自己則操刀人物部分。直至魯本斯於1640年去世，兩人合作長達三十年，培養出了十分濃厚的個人情誼與藝術默契。魯本斯死後，斯奈德斯還被委任為前者畫作的估價人之一。
斯奈德斯與魯本斯的合作本身也是一段佳話。雖然魯本斯僅年長斯奈德斯兩歲，但以1610年代畫壇地位來看，後者無疑是個“晚輩”。據說，最初合作時魯本斯儘管欣賞斯奈德斯的才華，不過對其能力和藝術領悟力尚不完全放心，於是，魯本斯便在畫布上先勾勒出自己負責部分的草圖，並明確指出斯奈德斯應在什麼地方作畫。這種“魯本斯先斯奈德斯後”模式誕生了《認出菲洛皮門》（The recognition of Philopoemen）。菲洛皮門（Philopoemen，前253年-前183年）是雅典名將，曾引領亞該亞同盟擊敗斯巴達。據《希臘羅馬名人傳》作者普魯塔克記載，菲洛皮門在造訪墨伽拉時，由於相貌平平，又沒有架子，一度被當地一位婦女誤以為僕人，使喚他從事家務，後來被她的丈夫認出……畫作便取材於這段歷史，魯本斯負責左邊人物部分，而斯奈德斯負責右側的靜物部分。此畫是巴洛克時代第一幅將靜物畫與人物融合的作品，目前由西班牙普拉多博物館收藏。從中也能看出二人早期合作，便已頗有默契。
《認出菲洛皮門》
《認出菲洛皮門》令魯本斯充分認可了斯奈德斯的實力。此後，他便將斯奈德斯視為平等的搭檔，越發信任對方。到了第二年的巨幅合作作品《被縛的普羅米修斯》（尺寸243.5 cm × 209.5 cm）時，創作過程發生了戲劇性的反轉：魯本斯讓斯奈德斯在畫布中先畫出自己負責的老鷹草圖，然後在剩下的空間裡描繪普羅米修斯。這張經典作品目前由美國費城藝術博物館收藏。
《被縛的普羅米修斯》
說到兩位大畫家合作的巔峰，則當屬1618年完成的《美杜莎》了。與前面兩幅作品相比，此畫尺寸較小（68X118釐米），對於兩位畫家而言難度更高。魯本斯版《美杜莎》展現的是希臘神話中著名女妖被英雄珀耳修斯斬首後的場景。魯本斯負責美杜莎的頭顱，而斯奈德斯負責構成美杜莎頭髮的蛇與爬蟲。《美杜莎》宣告了二人藝術上的融合到了幾乎天衣無縫的地步，因為同時代的畫家們都已經無法僅僅從筆觸上區分哪一部分是魯本斯手筆，哪一部分是源於斯奈德斯。《美杜莎》有兩個版本，下圖中的版本為奧地利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收藏。
美杜莎
提及魯本斯大名，國內美術愛好者恐怕無人不曉，但熟悉斯奈德斯的人恐怕就不多了。然而紅花還需綠葉襯，魯本斯與斯奈德斯合作的作品甚多，平心而論，若無後者在靜物（尤其是動物）方面的貢獻，魯本斯的光環恐怕也會暗淡不少。
除了魯本斯，斯奈德斯與同時代另一傑出畫家安東尼·範戴克（Anthony van Dyck，1599-1641）也關係緊密。說起來，二人頗有淵源。斯奈德斯與範戴克曾先後拜亨德里克·範·巴倫為師，範戴克可算作其師弟。而範戴克本人後來成為魯本斯的愛徒，魯本斯曾親口說範戴克是“我最好的學生”。斯奈德斯長期與魯本斯合作，自然也與範戴克建立了交情。儘管1620年之後範戴克北上英倫發展，最終成為英王查理一世的首席宮廷畫師，但二人依舊惺惺相惜。範戴克曾多次為斯奈德斯夫婦繪製肖像，可見兩家的關係之親密。兩人也屢有合作，其中的代表便是下圖中1621年的《魚市》（奧地利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收藏）了。
斯奈德斯負責油畫左面靜物，範戴克負責右邊人物。有趣的是，範戴克雖為魯本斯得意門生，但畫風與魯本斯不盡相同。因此，與斯奈德斯的合作便沒有那般“珠聯璧合”，細心的觀眾還是能發現畫面左側、右側畫風的差異。
《魚市》
弗朗斯·斯奈德斯是一位有著獨特藝術追求的佛蘭德畫家，他專精動物題材，開創了17世紀歐洲畫壇新的領域。他門生眾多，對後世影響深遠。尤其重要的是，他作為17世紀佛蘭德畫壇最知名的“綠葉”，曾與多位頂級藝術巨匠合作，在那些膾炙人口的作品間，靜靜留下了自己的墨寶。雖不顯山露水，卻也起到了錦上添花甚至點石成金的功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