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子息单薄，家境也还过得去，贤惠的老婆就说，干脆再给你弄个人吧，不要那类轻浮放荡的小妖精，只挑干净壮实的大姑娘……想啥美事呢，上述情形只可能出现在杨乃武年代，实际状况老婆大发慈悲说，给你弄只狗吧，算是戒烟成功的奖赏。
好吧，咱就说狗。
由于毫无经验，入手前颇做了些功课，上网查询，甄选对比，最后确定的品种是边境牧羊犬。约好卖主谈拢价钱，一只还没满月的公狗娃儿被抱回了家。
乌溜溜的双眼略含惊惧，胖乎乎，毛茸茸的形象着实可爱，一个浑然天成的名字也脱口而出，毛蛋儿。
有点土气？这源自英格兰苏格兰边界的小东西祖上用的倒都是洋名，但我生怕约翰，洛根，詹姆士之流的称谓叫起来闪了舌头，还是入乡随俗好了。
丑名不见得好养活，首先是吃的问题，未出哺乳期的毛蛋儿牙口稚嫩，根本嚼不动狗粮，头两顿拱翻了食盆也难下咽，饿得吱吱乱叫。满头大汗的我多方讨教取得真经，将狗粮放入温热的羊奶里泡软，再用小勺捣成糊状，才算能顺利进餐，并且需要严格控制食量，少则营养不良，多则呕吐拉稀，其间饮水也得随时供应，不然生病就医会产生高昂费用。亲密接触了几日我有点发懵，饲弄这小畜牲的工作量似乎不亚于当年照料新生儿。
事实证明有过之无不及，说完吃喝再说排泄，但凡养的不是貔貅，这层环节就无可回避，随着毛蛋儿代谢功能增强，我又不愿把家里变成开放式狗厕，必须专门进行训练。经养狗达人指教，铺放报纸引导，聪明的毛蛋儿很快学会了定点方便，谁知却像睡颠倒的“夜哭郎”，它把排便的地界儿给弄颠倒了，出了门紧绷神经，肥水不流外人田，回了家才扑向报纸痛痛快快解决一番。没奈何继续加练，怀揣着报纸和零食，牵着毛蛋儿在七里河畔一转就是半天，口中祥林嫂般不住唠叨，尿尿呗，尿尿吃饼干。
好不容易拗过来这股劲儿，正式开启遛狗模式，生平崇尚的自然醒便宣告终结了。晨昏定省，日复一日，任凭整夜未眠或宿酲未解也从无间断，而且不是单纯的蹓腿，为争当文明市民，还须注意维护环境，小半辈子混迹普通群众，如今荣任一枚“捡屎官”，咳咳，好开心。
正常日子无所谓，遇到恶劣天气只得另辟蹊径，一般情况会前往地下车库，为避免出车高峰还要提前行动。空间封闭，阒然无闻，冷冷清清的汽车阵中游荡着一个牵狗男人萧索的背影，倘若背景音乐响起林子祥的《真的汉子》，是不是挺有点孤傲不羁的调调儿。料想监控室的值班员看到此景也会心一笑，有人自备巡逻犬义务上岗，他和伙计们可以小憩片刻了。
温室里的花朵弱不禁风，同理，即使出于凶猛的狼种，长久驯化后的犬类也未免娇气。毛蛋儿就是宠物医院的常客，例行的驱虫防疫之外，时不时还闹点小病，主人破费并无抱怨，它倒每次扭捏万状，拒不配合。成长的烦恼远不止如此，幼犬活泼好动，出门遇见小伙伴就疯个没够，玩得灰头土脸也不肯回家；有阵子体内缺乏微量元素，添了扒垃圾打野食的坏习气，一次东躲西藏试图逃避监管，喊破喉咙也置若罔闻，最后还是在小区狗友的协助围剿下才捉拿归案；换牙阶段的破坏力更是惊人，似乎嘴里时刻嚼点什么才过瘾，桌脚椅腿无不齿痕累累，甚至还将茶几上的抽纸整卷扯出，撕咬得粉碎，随着窗外来风满屋飘扬，就像《茶馆》里常四爷抛撒的纸钱，气得我嘴歪眼斜，大吼着“老子把你杀吃了”一路狂追，但见它钻进笼里耷拉着耳朵猛甩尾巴，摆出认罪伏法的可怜样，心肠一软又改成了批评教育；以前只知道人类会经历一段生涩懵懂的青春期，没想到小狗也有相应的尴尬期，耳尖嘴长，大量掉毛，纤细的腰身堪比《红磨坊》里的妮可•基德曼，某天遛弯归来，一位老大爷指着毛蛋儿对孙子说，看，小狐狸。我顿时心塞的急需口服几粒硝酸甘油。
光阴荏苒，毛蛋儿很快过了周岁，皇天不负有心人，仿佛一夜之间这小家伙破茧化蝶，蜕变成一只毛色柔亮品相优良的漂亮边牧。绝非夸大其词，年后去逛中牟杉杉，家人进门购物，我和毛蛋儿负责在外守望，工夫不大就有三四拨人驻足打量，赞赏之余纷纷拿出手机拍照，毛蛋儿表现矜持，我也与有荣焉，暗想，人中吕布马中赤兔，狗中翘楚只怕数得上毛蛋儿吧。
外在美尚不足喜，性情温顺才更难得。养狗圈子里，宠物仿佛各家的孩子，其中不乏溺爱过甚者，体现在小狗身上就是淘气任性，相互厮斗冲突时有发生，毛蛋儿却全无暴力倾向，无论对方个头大小一律摇尾示好，遭遇挑衅也退避三舍，一副与世无争的姿态，如果犬界也有诺贝尔和平奖，简直非其莫属。看毛蛋儿和小伙伴们嬉戏追逐也是一种享受，辗转腾挪轻盈敏捷，肢体舒展风驰电掣，让我坚信它的本职工作确实是个羊倌，可惜寄身城市蜗居再无用武之地。
以往在书房寻章摘句，无论如何自诩耐得住孤独，也难免一点“寂寞开无主”的失落，有个小活物陪在周边，沉抑的氛围立刻焕发几许生机。它会卧在地板上长久的凝望主人，还是那双乌溜溜的眼神，只是早已没了惊惧，取而代之是一份深切的依赖。
没错，就是依赖，《忠犬八公》之类的电影总是极尽渲染狗的忠诚，我宁肯认为那是一种包含充分信任的本能反应。降生之初它就托庇于主人的呵护，在它的黑白视野里，每日照顾自己的主人支撑着整个世界，虽然没读过“投之木桃报之琼瑶”的毛诗，却也甘愿付出全部的关注和眷恋。
养狗渐入佳境，日常百态趣味增多，闲坐喝茶，它会跑来亲昵地舔我脚面，缠着我陪它一起玩耍；躺在沙发上看球，它就悄然趴在我的身上，让我感觉到皮毛下的小心脏在蓬勃跳动；偶尔行为不端受到训斥，它也会使劲歪着脑袋，似乎在努力聆听。
有时候想，如果毛蛋儿能讲两句话，或者露个笑脸啥的是不是更完美，但略加反思就摒弃了这个念头，俗世红尘中已有太多虚伪的言语和矫饰的笑容，就让毛蛋儿保持着原始本色吧。
何况这本色也能启迪人性，人之所以痛苦多于快乐，八成是因为欲望永无止境，“有了千田想万田，做了皇帝想神仙”，而几颗零食或一只毛绒玩具就能让毛蛋儿摇头晃脑雀跃撒欢，那份纯粹的满足和快活感染到我，不由自主胸怀为之一宽。
据说边牧的智商犬类排名第一，有朋友建议我对毛蛋儿强化训练，学会各种炫酷的本领，我淡然一笑置之不理。原因很简单，既然不是马戏团老板，没有藉此发财的诉求，何不“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儿子应对残酷的竞争环境不得已发愤苦读，至于毛蛋儿，就让它自在安逸的在世上走一遭吧。
人生不长，狗命更短，十几年的岁月稍纵即逝，我和家人会一起珍惜有毛蛋儿陪伴的日子，仔细品味其中的愉悦，安慰以及感悟。
养狗是一种情怀，春光明媚，鸟语花香，漫步绿茵河畔，欢快的萌宠伴随左右，大概没人怀疑你是恐怖分子，正因为多了这一抹绚丽色彩，生活才变得越发和谐美好。
养狗也是一种回馈，人们圈养畜禽供应口腹之欲，索取从无休止，抚育一只生灵以尽天年，就算对自然界的补报相当微薄，至少比买两条鱼丢进河里更具诚意。
养狗更是一种修行，繁琐的喂食看护日复一日，消磨了无聊时光，泯灭了焦虑不安，不图回报的奉献彰显人格之高贵，善待众生，才能感受到世间的大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