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兆瑞:難忘那個冬夜

原題

難忘1967年冬夜大出血


者:蘇兆瑞


蘇兆瑞:難忘那個冬夜

1967年秋天,文革已經進行了一年多,在我們南開校園裡,急風暴雨式的運動高潮似乎已經過去。那時上面號召“復課鬧革命”,我們生物系63級(68屆)的同學就紛紛組織起來集體自學。大家找來一些大學教材,有的學習醫學課程,有的學習農藥化學,同學們按時作息,讀書的熱情很高,生活過得相當充實。


那會我考慮,明年就該畢業分配、參加工作了,除了多補習點專業知識外,我是不是還應該在身體方面作一些準備呢?


我住的12宿舍離學校的南大門(後門)很近。我一早起床洗漱完畢,就出南大門,沿著那條人跡稀少的馬路,一口氣跑到水上公園北門外。我在那裡做廣播操,作深呼吸,眺望遠處“練眼”,再跑回來,以此作為自己每天雷打不動的鍛鍊項目。

蘇兆瑞:難忘那個冬夜

同班長李庚醜(右)在天津人民公園(1964.2)


早鍛鍊完畢,我就去食堂吃早餐。白天我在教學樓裡研讀《農藥化學講義》《農藥工業》等專業書籍,還把北外教授薄冰、趙德鑫編著的《英語語法手冊》又通讀了一遍。也到學校的農藥試驗車間,參加本校元素所研製的新農藥“燕麥敵一號”的“中試”。


我審視自己全身上下,除了近視眼,只有痔瘡一個問題,可以說健康狀況非常好,那時真覺得青春洋溢,渾身有的是力氣,心情也十分愉快。


入大學之前,僅有高中學歷的我,在一所完全中學被破格選拔任教兩屆高三物理,很受好評,但工作和進修的擔子之重可想而知。我每天備課、改作業到深夜。由於坐的時間太久,運動很少,得了痔瘡,且日趨嚴重,大便時常常鮮血淋漓,後來不得不到醫院做了割除手術。


蘇兆瑞:難忘那個冬夜

在脊椎動物學實驗室觀察研究鳥類標本,左為任長江同學(1965.5)


考上大學後,到1967年,我的痔瘡又復發了。


在報紙上看到,天津的南開醫院,以中西醫結合的“痔核結紮”方法治療痔瘡很有名。天津是大城市,我想,以後不論分配到哪兒去,醫療條件肯定沒天津的好,一定要在畢業前把痔瘡問題在這裡解決掉。


痔瘡治療雖然是個小手術,但已吃過一次苦頭的我也不敢大意。我特地到市中心的新華書店,買來南開醫院編寫的《中西醫結合痔瘻臨床診治》一書。仔細讀過以後,知道他們不是用手術刀割除痔核,而是在麻醉的條件下,用細線把一個個痔核加以結紮。被結紮的痔核因為得不到血液的供給,便漸漸地壞死、脫落,這樣痔瘡就消除了。


我覺得這方法挺高明,門診即可完成手術,不用住院,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於是去了一趟南開醫院,作了檢查,預約了治療的時間。


1967年12月23日,早飯後我乘公交車去醫院,我想結紮完了可馬上回校吃午飯,走前跟誰也沒說,覺得這點小事就別驚動同學了。


到南開醫院後,進入手術室。手術室很簡陋,水泥地,一張小床。給我做手術的只有一個年輕的男醫生,連個在旁輔助的護士都沒有。醫生讓我躺下,就在肛門周圍給我打麻藥(奴佛卡因)。


麻藥注射後不一會,就開始結紮。可我突然聽到好像有喇叭哇哇高叫的聲音,頓時覺得很奇怪。文革中,到處都裝著高音喇叭,整天沒完沒了地廣播,難道這手術室裡也裝著廣播喇叭?


我又一想,啊呀不好,這哪裡是什麼喇叭聲,分明是我對麻藥過敏產生的耳鳴!接著又感到心臟猛烈地跳動起來,非常有力地撞擊著胸壁,顯然是醫生操作不當,把麻藥打進了血管引起的結果,在那本書《痔瘻臨床診治》上就講到過這一情況。不過我對醫生什麼也沒說,結紮手術還是堅持做完,然後回到了學校。這才和幾個同學提了一下。


原以為我的痔瘡問題就此萬事大吉,挺高興的。沒想到的是一個星期之後,竟然發生了一次非常危險的大出血。


那天,12月31日,在本系的教學樓,外單位的一位工程師受邀給我們幾十個學習農藥化學的同學講課,內容是《除莠劑》。這位老師講課挺有水平,我一邊聽,一邊記筆記,感到很過癮。冬天天短,等聽完課,教室外面已經漆黑一片,同學們都急忙趕到食堂吃飯去了。


這時我覺得肚子發脹,便先去上廁所,不料拉出來的一便池全是鮮血。一看不好,我就往校衛生所(校醫院)跑。值班女醫生一聽,壓根兒不相信,她說要是人拉這麼多血,你早就完了!


正說這話時,我覺得肚子又發脹,就到廁所裡去,又拉了一便池鮮血,我的心臟也咚咚咚地跳了起來,感到十分慌亂。女醫生進廁所一看,這才著急了,說趕緊送總醫院(我校掛鉤醫院)急救,立即打電話給廣播站。


我聽到,主樓上的廣播大喇叭馬上哇哇地響了起來:“校衛生所有病人要送總醫院搶救,請司機同志趕快把汽車開過來!”文革中,學校的師生分成兩大派,各有各的廣播站,我不知道這是哪派的廣播站給廣播的。


別看那時是文革時期,學校的許多工作人員照樣堅守在崗位上。只不過幾分鐘,一輛中吉普就停到了衛生所門口。三四個學友七手八腳地把我抬上車,護送我直奔天津市總醫院。這幾個學友中,我只認識丁祖鎏一個,他們大概是吃過晚飯後路過衛生所門口被醫生叫住的。


總醫院的急診室又小又髒,連個空座位都沒有。大冬天,冰冷的地面,膩心得很。丁祖鎏毫不遲疑地把棉大衣一脫,鋪在地上,扶著讓我躺下後去叫醫生。


丁祖鎏是上海或南京人,和我同系而高我一級,我雖認識他,但從未和他說過話,他可能並不認識我。我永遠記著在這緊急關頭他給我的幫助,也感恩校衛生所女醫生、播音員、司機和那幾位素不相識的同學。


急診室的醫生給我作了檢查,他說直腸裡沒看到有血,也找不到出血點,也就是說沒發現任何問題。於是不了了之,原車返回。


當晚有人看到教學樓廁所裡的一大攤血,以為發生了什麼兇殺案,便報告了學校保衛處。後來班裡的同學想起,今晚怎麼沒見到老蘇,又聽說過我剛動的手術,才想到可能是我出的事。


雖然再也沒出過血,我的身體卻因這次失血而大受損傷。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覺得身體虛弱,每天總是疲憊不堪。我常在睡夢中突然驚醒,生怕睡過去就醒不過來了。


後來我想起來十分後怕,我這次的情況其實是相當危險的。手術時的麻醉過敏和術後的大出血都可能危及生命。我查看了《血液學》,正常成年人的血液約佔體重的7-8%,一個60公斤的人,全身血液約有4500毫升,如果急性失血超過30%,即刻有生命危險。我估計,我兩次的失血量可能在1000毫升左右,好險啊!


我原本是打算消除病痛隱患,為畢業後參加工作做好準備,沒想到竟然弄巧成拙,遭遇到這種種險情。早知如是,何必多此一舉!


好在一切不過是一場虛驚。不久春節到了,我到合肥姐姐家休息。長姐如母,姐姐做了許多營養品給我滋補身體,一向失眠的我那時一天竟能睡熟十五六小時之久,得到很好了的調養。不過,出血時的細節和兇險,我也沒敢詳告姐姐,我怕嚇著她了。


蘇兆瑞:難忘那個冬夜

當年生物系所在的第四教學樓


50多年過去了,當時的情景歷歷如在目前,每每想起,不勝感慨。後來,我的身體終於逐漸康復,工作和生活得都很好。如今年近八旬、早已退休的我依然健在,而且健康狀況還相當不錯,真值得慶幸。


蘇兆瑞:難忘那個冬夜

1980年代後在電大任教《經濟數學》《自然科學史》《外貿商務談判》等課程


丁祖鎏同學,你現在哪裡?這麼多年了,你還記得1967年那個冬夜的情景嗎?還能聯繫上你,再對你道一聲謝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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