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如果你見過自己的至親一點點老去，你就會知道，那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他可能在一瞬間失去行動能力，或者喪失記憶力，緊接著接踵而來的，是他對自己的否定，以及對成為拖累的恐懼。
法國作家帕斯卡·魯特就曾在他的作品《爺爺一定要離婚》中這樣描述過，他85歲了，還是要和奶奶離婚，他想弄一個健身房，但翻修屋頂這類的事他偏偏要自己做才行。他從來都不肯承認自己老了，直到他摔了一跤以後，再也沒能站起來……這就是他們老去時的樣子，他們不是不知道自己老了，只是還不願意承認，自己已經沒用了。
青年作家孔祥高的中篇小說《那個最愛我的人走了》講述的就是“我”的姥姥，在歷經了衰老、失去伴侶後，艱難而努力地一個人生活，直至死去的故事。在她死去的那一瞬間，那些圍繞在她身邊送行的親人，才真正看懂，她臨終前留給他們的三個背影。
01.無助
人老了最先老的是哪裡？自然是身體。身體機能不斷下降，久而久之會感到嚴重的力不從心，當你的大腦再也無法順利地支配你的身體時，你會突然認識到，原來我已經老了。
《那個最愛我的人走了》這個故事裡，有那麼一瞬間讓人最直觀地感受到了老年人的無助。當姥爺不小心跌倒，起不來，甚至因此而昏厥，逐漸失去生命體徵的時候，姥姥在身邊只能看著他，卻什麼也做不了，她不會使用電話，她沒有足夠地力氣把他抬起來，她的身邊沒有陪伴在左右的兒女，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老頭，生命體徵越來越弱，而無能為力……
身體機能的衰老，對於老年人來說是最可怕的，這意味著他們作為獨立的人生活的最基本條件被剝奪了，他們開始無法自主地行走、無法清晰地看見東西、無法認清一個個門和一條條路，直到最後，他們甚至無法自主排便和吞嚥……人類迴歸到了最初的嬰兒的狀態，必須依附於他人才能生存，不同的是，當我們是嬰兒的時候，我們可以自然地依附於我們的父母，而當我們老成了嬰兒的樣子，我們能夠依附於自己的子女嗎？這成了親子關係裡，最難以解釋的問題。
02.孤獨
最近一些年，有一個新的群體，他們受到了很大的關注，社會各界都在呼籲對他們的關愛，但他們的境況卻未得到真正的改善，他們就是“空巢老人”。據數據顯示，目前我國的“空巢老人率”已經超過了百分之五十。他們是空巢老人，也是留守老人，伴隨著他們餘生的，只有一個個來自遠方的電話，接通電話時的喜悅，和掛斷電話後的孤獨。
在這種孤獨下，許多老年人做出了很多讓子女不解的事情，比如聽信騙子的話，購買一堆無效的保健品，又或者像《那個最愛我的人走了》中所說的，放棄信仰已久的宗教，改信另外一個宗教，甚至相信永生……這其實都是老年人孤獨的表現，用故事裡的話來說，這是他們在“極限孤獨狀態下的自救”。當精神極度空虛，當內心極度絕望的時候，他們會需要一根救命稻草，將自己從那無邊無際的孤獨裡，拉出去。
可是我們不禁要問了，那我們呢？我們這些為人子女的人呢？為什麼那根稻草不能是我們呢？答案自然是因為我們已經先拋棄了他們，在只顧著追求我們自己的生活的時候。子也許能不嫌棄母醜，卻很難不嫌棄家貧，無數的年輕人從貧苦落後的家鄉逃離出來，走向更繁華的都市，落戶紮根，享受城市的光鮮與榮耀。我們在不斷地逃離，而他們，卻被留在了身後。
我們曾經讀過很多古老的詩句，“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父母在，不遠遊”，這些詩句也許曾真誠地觸動過我們，但卻從未真正地挽回過我們離家的心，到最後，所謂的“養兒防老”註定成了一句空話，因為兒在遠方，兒不在身旁。
03.恐懼
對於老年人來說，恐懼是再正常不過的情緒了，幾乎所有描述老年人生活的故事裡，都會有這個詞彙的影子。只是它被以各種各樣的方式“隱藏”了起來。在《爺爺一定要離婚》裡，爺爺總想把自己活成一個年輕人，讓別人以為他什麼都能做；在《做人不要太過分》裡，費迪南故意和所有鄰居疏遠，惹所有人不高興。其實他們都在試圖隱藏自己已經老了的事實，隱藏自己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了，隱藏自己即將成為兒女的拖累。
《那個最愛我的人走了》這個故事裡，姥姥在去世之前就曾有過這樣的心路歷程。姥姥身體不好，自從姥爺去世以後，精神狀態也越來越差，至親的兒孫都在外地，每次打電話回來問她情況，她都是忍著各種病痛，什麼都說好。實在無法自己生活的時候，她被迫住進了二舅家，在舅媽粗糙的對待與白眼下，低眉順眼，儘量把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只求不給家裡人添麻煩。即使到了臨死之前，她惦記的也是，怎麼才能在一個合適的時間死，別因為死的不是時候，讓子女為難。
這就是老年人的心，千千萬萬中國老人的心，他們一面忍受著子女的忽視，一面恐懼自己會成為子女的拖累，從而把所有的苦痛揉碎了吞進肚子裡。那恐懼裡摻雜著濾不掉的，是他們對於子女最深沉的愛。
恐懼、孤獨、無助，這似乎是每一個“留守老人”在告別這個世界之前，都曾有過的身影。有些人看到了，也許挽回了，而有些人卻遺憾終身。所以年輕人啊，當時代前進的腳步在不斷拖著我們前進的時候，當前行的路上有各種荊棘和霓虹等著我們去歷經和感受的時候，能否稍稍地停一下，回過身來，擁抱一下那個已經被時代遠遠拋在了身後的他們，那個曾經緊緊握著我們的手，將我們帶進這個世界的他們。別讓他們在恐懼、孤獨、無助中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