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庄漫步·逍遥游第一·用大

读庄漫步·逍遥游第一·用大

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我大瓠的种子。我种瓠得瓠,但发现这玩意太大了,收获后根本没什么用。用来装水,虽然一次可以装五石的水,但不够坚固,一举起来就破了。剖开来作瓢,又平浅的根本舀不了东西。你说这有什么用,还不如砸碎了干净。

我们计算一下,据史料记载,汉代的一石相当于十斗,二十升。一升水有两斤,一石水是四十斤,五石水有二百斤。这个葫芦确实有点大,大概半米见方。

庄子说,你本来就不会用大。宋国有一种药可以防冻疮。有人用它在冬天为人洗衣服赚钱。有人却用它来装备军队,在冬天和敌国作战,大获全胜,裂土封侯。同一种药,用的地方不一样,效果也有很大的不同。这么大的葫芦,原本就是天地异种。你用它来装水,来作瓢,真是目光短浅,心思就在一个屋子里打转。难道你不知道这世界还有江,还有湖,还有海吗?用这个大葫芦做个大樽,不是能够让人自在的浮在江湖之上吗?

庄子这话一出口,惠子必然傻眼了。这话也只有庄子说的出,有股子仙气。话说八仙过海,铁拐李用的就是一个大葫芦,灵感可能来自这里。

世间有种马叫千里马,日行千里,筋骨自然和一般马有些差别。这马胃口大,落到普通农夫手里,整日吃不饱,饿得皮包骨头,拉个犁,驮个货,还不如驽马。但真正识马的伯乐见了,不能不掉眼泪。韩愈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句话是值得商榷的。伯乐是人中俊杰,不常有;千里马也是马中翘楚,怎么会常有?

好比这个大瓠,大葫芦,惠子认为它没有用,可以想象他下回就不会种了。他不种,你不种,大葫芦也就绝迹人间了。可叹世间多少英才就是折在世俗的眼光中。

惠子说大葫芦没有用,只是从他的眼光出发认为没有用,而不是大葫芦本身没有用。我们要用一个东西,必须从它的本身出发,发挥东西本身的特性。你从自身的需要出发,从现在的需要出发,认为一个东西没有用,那么你的思维必然是有局限的,局限在自己和当时当地这个圈子里。你口中的没用,从一个角度来说,必然有武断的因素。你不能肯定它在别人手里就没有用,不能肯定它在以后那么多岁月里、在四海之外就没有用。

从这个层面上,什么是用大?把一个东西放到天地四方无极的背景中去考察,从它本身的特性出发去琢磨它可能的用途。

这就是用大。而相对的,用小仅仅是从自己,从当时当地出发,根本不能尽物之性。

防冻疮药,在洗衣工眼里不过是能在冬天方便工作。而在有国际头脑的人眼里,这是冬天军队作战的法宝,是称霸天下的利器。当年,朱元璋跟群雄逐鹿天下的时候,被张士诚和陈友谅两面夹着。朱元璋和两人的关系都不好,同时打倒两人力量不够,只能各个击破。先打谁是个问题。群臣不可开交。朱元璋最后拍板,先干掉陈友谅。理由是什么?因为陈友谅这人爱凑热闹,我打张士诚,他肯定不消停。后世史学家佩服的不得了,认为朱元璋英明神武。其实,说穿了,这不过是市井里邻居隔壁、张三王五相互揣摩性子的功夫。朱元璋赤脚闹革命,读过什么书?但他就是能把市井里学来的点点滴滴用到国家大事,把防冻疮药用到两军对垒。

为什么呢?一种药,一个洗衣,一个封侯;一个市井,王婆卖些瓜子吵吵架,老朱坐了皇帝杀杀人。因为两种人的心境不一样,视野不一样。惠子拿这大葫芦来作缸装水,作瓢舀水,视野不出厅堂厨房,打算的不过油盐酱醋,在心中有江湖天下的庄子眼里,惠子怎么会知道用大呢?

逍遥二字,王夫之训为“逍者,同于消,过而忘也。遥者,引而远也,不局于心知之灵”。过而忘,过在前,忘在后,过了你才能忘,没过你忘什么忘?引而远,引在前,远在后,用力在引,然后能远。引什么?我这身体长到现在,七尺就是七尺,再怎么拉都是七尺。我们要引的是心灵。从圣人到神人到至人,这是心灵摆脱地球引力,摆脱世俗偏见,一步步攀升的过程。“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站得更高,才能看的更远。说到底,逍遥逍遥,是心灵的逍遥,是智慧的逍遥。

而唯有逍遥的人,才能胸藏四海,手御飞龙,尽我之性,尽物之性,物我两尽,物我俱忘,才能真正用大。逍遥者,道德为里,用大为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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