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樹蒼翠3(小說)

3

那個秋天對於江神醫父子來說,是一場艱辛的戰役,是一場與死神的搏鬥。當黃家墩的傷寒疫情控制下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忙了快兩個月了。就在最後一個病人快要痊癒的時候,江神醫自己倒下了。

江柏蒼把父親隔離在西邊的一個小房間裡,他每天用厚厚的白棉布裹著自己的口鼻,去喂父親湯藥。而且他要翠花也用同樣的棉布裹著口鼻,不管他要什麼,都是叫翠花放在房間門口,絕對不要進那個房間。所有從這個房間拿出的東西,江柏蒼都是用開水燙泡著端出來,放在門口。

江柏蒼就這樣日夜守著父親,但父親仍然一日比一日衰弱下去。在剛剛進入冬天的時候,江神醫終於還是一口氣喘不上來,走了。

在這段時間裡,王三行和翠花卻像一對歡樂的老鼠。本來山村裡的人就很少相互串門,現在江神醫感染了傷寒症,聽說是一種非常厲害的傳染病,村裡更沒有人到江家來了。

江柏蒼從黃家墩回來後,就一直把自己和父親隔離在西邊小屋裡。沒有什麼事,他也不喊翠花。王三行就偷偷溜進了翠花的廚房,他們就在柴房裡,在灶臺下,小心而又放縱地享受著肉體的歡樂。

當江柏蒼終於把父親安葬下去,他的身形也瘦削了很多。現在他成了這十里八鄉唯一的江大夫,他比以前更忙了。

那天,王三行遠遠地看著江大夫揹著藥箱出門去了,他就偷偷地鑽進了翠花家。他看見翠花正扶著灶臺彎著腰乾嘔著,就急忙過去問怎麼了。

翠花臉色煞白地看著他,渾身瑟瑟發抖:“完了,我有了,這該怎麼辦?”

“什麼,有了?你說你懷上孩子了?”王三行的聲音也顫抖了,在和翠花歡愛的這兩個多月裡,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怎麼辦?怎麼辦......”他蹲在地上,一遍遍低聲問,彷彿要從地上問出答案來。

“要不,我們倆私奔吧,逃到外地去?”他小聲地問。

“私奔?往哪兒逃?”翠花絕望地搖搖頭。

“那怎麼辦?要不就跟江柏蒼講清楚,你跟他分了,我娶你。”他下定決心地說。

翠花悽然地望著他,臉上掛滿了淚水。他的心好疼,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沉默了很久,翠花對他說:“你回去吧,等他發現的時候再說吧。”

他慢慢地走出了江家的門,低著頭向河堤走去,他的心裡像一團亂麻,毫無頭緒,而又緊緊地絞在心上,讓他感到胸口發悶。

第二天清早,他還在睡夢中,忽然聽到老母親喊他:“三行,快起來!快去江大夫家看看!”

“怎麼了?”他心頭一驚,一種不好的預感像一束閃電一樣擊中了他,讓他猛然坐了起來。

“翠花昨晚上吊了......你快去吧,看看有什麼要幫忙的。”

村民們平時相互走動的並不多,但是如果誰家有婚喪嫁娶、蓋屋架樑之類的大事,各家各戶都非常自覺地出人出力相互幫忙。這已經是多少代形成下來的習俗。

王三行聽到老母親的話,掀開被子跳到床下,可是雙腿一軟,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差點兒摔倒。他忙坐在了床沿,雙手緊緊地撐著,閉著眼不敢睜開。他的腦子裡嗡嗡地響,心臟突突地跳,後背早已經出了一身冷汗。他覺得自己要虛脫了......

“媽,你先去吧,我等會兒過去。”他把母親支走了。

他感到自己心臟在慢慢地收縮著,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用力地捏著,越捏越緊,越捏越緊,似乎要將它捏碎了。他雙手捂住胸口,張著嘴想呼喊,可是喉嚨裡卻又似乎被東西堵住了,讓他發不出聲音,讓他呼吸不了......他就覺得自己的胸腔要炸裂了。他撲倒在床上,把自己的臉埋在了枕頭上,淚水終於抑制不住地奔湧而出......

過了很久,他才緩過氣來。可是,胸口還是那麼疼,像是被紮上了一刀,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心臟在滴血。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用力地抑制著不斷流出的淚水。

“我要去看看她!我要去看看她!”心裡一個聲音一直在呼喊。可是,他渾身顫抖,他根本就沒辦法控制自己。

中午的時候,母親回來了。母親看到他還躺在床上,疑惑地問:“你怎麼還在睡?你沒去江家幫忙?”

“我......頭痛......想歇一會兒......”他支吾了一聲又把頭埋進被子裡。

“唉——”母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到廚房做飯去了。

過了一會兒,母親過來喊他吃午飯。他面朝裡躺著,說頭痛,不想吃。

他聽到母親在他床前站了一會兒,然後坐在了他的床邊。

“三行,你......翠花......你和翠花有關係?”母親小聲地問。

他聽了一驚,轉過頭來,問:“你聽到什麼了?”

“我剛才到江大夫家去,聽到村裡那些娘們在那議論,說是翠花偷人,被江大夫發現了。我好像聽到她們說你的名字。她們看見我,就不做聲了,樣子怪怪的。”母親說。

王三行沉默著。

“三行,真的是你?”母親追問著。

“別問了,我頭痛!”王三行嘶啞著吼了一聲,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母親怔住了。半晌,她長嘆了一聲:“唉,作孽哦!”說完,悄聲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母親把從各路打聽到的消息告訴了他。

那天傍晚,江大夫回到家看到翠花在嘔吐。他給翠花一把脈,立即就發現翠花懷孕了。他把翠花拉到擺在堂屋北牆的神龕前,要她跪對著江神醫的牌位,逼問翠花是誰的種。他還動手打了翠花,後來他抓來一副藥,扔在翠花面前,要翠花把藥煎了喝了,把肚子裡的孽種打掉。然後,江大夫一個人睡去了。翠花跪在江神醫的牌位前哭到半夜,後來就沒想開,用一根麻繩把自己吊在了門樑上。

翠花的屍體已經在家裡停放了三天,按照當地的風俗,第三天該是出殯的日子了。

王三行渾身還是軟綿綿的,可是他還是掙扎著起來了。他緩緩地穿好衣服,然後打了一盆熱水,把自己的臉埋了進去。他用熱毛巾一遍一遍地捂著自己紅腫的的眼睛......

過了很久,他終於假裝平靜地走出家門,向江柏蒼家走去。他遠遠地就看到江家門前的場院上站滿了人,村裡的男男女女幾乎都來了,他們三三兩兩地在小聲交談。王三行躊躇了,他感覺自己的腿有些邁不動了。他不知道自己看到翠花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江大夫,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

他站在路邊猶豫著,徘徊著。直到江家場院裡響起了鞭炮聲和鑼鼓聲,四個壯實的小夥子抬著漆黑的棺材放上了牛車,男男女女排成了長隊跟著牛車向北面的山上走去。王三行這才趕緊追了上去,走在了送葬隊伍的最後面。

他默默地看著牛車上漆黑的棺材,心裡一遍遍地喊“翠花!翠花!”他的胸口又是一陣一陣地疼痛,淚水在眼窩裡打轉。他緊緊地咬著嘴唇,不讓眼淚掉下來。

到了山上,墓穴早已經挖好了。幾個小夥子將棺材緩緩地放進墓穴,周圍的人開始往裡填土。江大夫被他本家侄子的攙扶著,呆呆地站在旁邊,像一個木頭人。

王三行想上前去為翠花填填土,突然他看到江大夫狠狠地盯著他,那目光彷彿是一般冷冷的匕首,刺著他。他趕忙低下了頭,釘在了那裡,再也挪不動腳步。

直到翠花下葬後,他跟隨著人流下了山,也沒敢再去看看江大夫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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