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 上 樓 下

□吳鈺梅

我家住的那個單元裡,四樓住著一對中年夫婦,都是中學教師。鄰居們管男人叫楊老師,管女人叫鍾老師。楊老師因病提前退休在家養病。鍾老師依舊早出晚歸上班。女兒大學畢業後留在外地工作,只有逢年過節才回家。

二樓住著兩位退休的老幹部,和五歲的小孫女。不知道老太太姓什麼,只聽鄰居們都把老爺子稱作梁科長,把老太太稱作梁嫂子。兒子兒媳也在外地工作。所以,一年當中,老兩口總有一些日子是生活在外地的。

我家住三樓。平日裡,鄰居們上上下下總見面。常看見楊老師拄著柺杖慢慢悠悠去小區花園鍛鍊。鍾老師下班後買了菜匆匆忙忙上樓做飯。梁科長老兩口帶著小孫女下樓玩耍。

新冠肺炎疫情發生以來,各家各戶都宅在家裡做防護,鄰居們也很少有交集。樓道里總是靜悄悄的,甚至讓人懷疑這一道道緊閉的門裡住沒住人。

到了晚上就不一樣了,燈一亮起,就說明家裡都有人。

最有意思的是,晚上相對安靜,坐在家裡,樓上樓下說話的聲音和走動的聲音,都能聽見,雖聽得不大清楚,卻也能通過那模糊的聲音,大致推斷出他們大概的生活狀況。

樓下樑科長家的歡聲笑語最有穿透力。晚飯後,我待在客廳時,他們大概也在客廳。經常是先傳來小孫女清脆而充滿稚氣的歌聲,接著便聽見梁科長老兩口拍手喝彩的笑聲,顯然是小孫女在表演節目給爺爺奶奶看。一會兒又聽見小孫女噠噠跑過去又跑過來的腳步聲,那又甜又嫩的童聲不知說了什麼,把爺爺奶奶逗得又是一陣笑。再過一會兒,又聽見小孫女高聲嚷道:“爺爺,爺爺,你和我一起說嘛!”於是,一粗一細兩種聲音便朗讀著什麼,讀完了,再次傳來祖孫仨的歡笑聲。那笑聲溫暖而令人愉快,極其富有感染力。我甚至想象出了他們笑得前仰後合的動作和神情。

晚上十點鐘,我習慣性地躺在臥室的床上看會兒書,準備睡覺。他們好像也到臥室準備睡覺了。有時候,斷斷續續會聽見小女孩奶聲奶氣道:“奶奶……牙齒……白不白?”“嗯,小牙牙白白的!每天都要這樣刷……”顯然是梁嫂子聲情並茂地學著兒童的口吻鼓勵孫女要好好刷牙。我的腦海裡立刻便出現小女孩仰著小腦袋,張著小嘴給奶奶看牙齒的畫面。

這樣的歡笑聲,在宅家的日子裡,幾乎每天都能聽到。一開始,我是無意中聽到的,後來竟然不由自主地當作一種樂音聽起來。

有天晚上,樓下很安靜,也許是小女孩在專心擺積木、畫畫,也許是早早睡覺了。這樣猜度著,卻意外地聽到一陣陣悠揚的口琴聲。那曲子是我熟悉的電影《城南舊事》主題曲《送別》。仔細辨別聲音的來向,分明是從樓上楊老師家傳來的。一曲結束,響起了清晰的掌聲和一個女孩子興奮的笑聲:“老爸真棒!……真棒!”顯然是楊老師的女兒在誇讚楊老師。一瞬間,我彷彿看見了她豎起的大拇指和楊老師幸福的笑容。而後,若隱若現地,又聽見女孩高聲道:“媽!您也來一個……來一個嘛!來一個嘛!”一聽就是女兒在纏著她媽媽鍾老師也吹一曲。後面是誰在說話,聽不大清楚,響起的聲音卻不是口琴聲,而是悅耳的歌聲,是母女倆合唱的《茉莉花》。大概是怕吵到鄰居,她們的聲音好像沒有完全放出來,但從他們全家人的笑聲裡,依然聽出了他們的快樂。自此,樓上的聲音也成了我情不自禁關注的對象。有時候聽到他們哈哈大笑,好像是在看一個逗笑的電視節目。有時候,聽到楊老師的女兒用又尖又細的聲音說:“我洗牌,我洗牌!”,想必他們在打撲克。有天晚上,我在餐廳,聽到女孩高興地喊:“爸——媽——快來喝!太好喝了!”那聲音彷彿很遠,但又字字真切。一聽就知道,是女兒為爸媽泡了好喝的茶或煲了好喝的湯,聲音裡有滿滿的自豪和喜悅。頃刻間,楊老師一家人品嚐美味的溫馨情景好像穿透樓層呈現在了我眼前,我的心裡也是暖意融融。

人世間的歡樂有萬千種,而唯有這最普通、最樸素的天倫之樂最溫暖。只是我們身處其中時往往渾然不覺,驀然回首時才知其味。

樓上樓下兩家人的聲音,聽似平常,卻是天倫之樂的最美樂音,是人間最普遍,也最回味不盡的聲音。只希望時光走得慢一些,世間無常少一些,讓人們都從容感知和珍惜眼前的幸福,讓家家戶戶的歡樂都長長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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