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朋友圈:建筑师朱小地临摹空城版《清明上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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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李忠朋友圈,为大家分享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建筑师、朱小地工作室主持建筑师朱小地临摹的空城版《清明上河图》。

李忠朋友圈:建筑师朱小地临摹空城版《清明上河图》

朱 小 地

朱小地

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建筑师

朱小地工作室主持建筑师

教授级高级建筑师

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

清华大学双聘教授

中央美术学院、中科院建筑大学客座教授

享受国家特殊津贴专家

住建部建筑设计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以下内容经授权转载自:在3画廊

人迹消隐的城市——建筑师朱小地临摹空城版《清明上河图》

作者 J.Y《清明上河图》空城版 视频

也许,缓缓离开嘴唇的雾还会悬留着,使人想到一种景象:城市上空的山岚、吹不散的浓烟、压住柏油路面的瘴气。不是那种不安定的、记忆的薄雾,也不是干燥的透明,却是烧焦的生命在城市表面结成的痂,是渗透了不再流动的生命液的海绵,是过去和现在以至未来的果酱,在动的假象之中,已钙化的存在被它堵住了:这就是你在旅途终点发现的。——(意大利)伊塔洛.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

2020年春天,人类被一种命名为 COVID-19 的新冠病毒关进家中。

这场正在迅猛传递、指数复制的疫情,袭击了全球,各国城市相续宣布封城,一座座空城宛如末世场景,将喧闹的人类几乎毫无防备地拉入一个个隔离的孤岛空间,成为新冠的囚犯,这个来路不明的,包裹在一层蛋白质里的单链RNA,匪夷所思地变异,侵入各色人种。

2020年注定成为人类纪的转折点。它不仅意味着全球性传染、隔离,它正在改变着人类以为的所有可能:生活、身体、情感、心理、经济、政治、观念、命运……

空城让时间似乎停止下来,熙熙攘攘的人群,连绵不断的车流,琳琅满目的商城,热络亲切的小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了人类的迹象,徒留下安静的街道,无言的高楼,默默的江流,悄悄开花的草木,仍在诏示着自然的规则,大道的运行。

人的不在场,空间才得以显露。

如果我们把目光拉长,以上帝的视角巡视城市空间,必定如一幅缓缓展开的长卷。只是万人空巷,在一瞬间,切断惯常的图像感知和判断,让人处于无解悬空的状态,召唤出浮动不居的陌生感。

时代巨变之时,就是艺术发生之处。

“表面上十分宁静,

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在宁静中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李忠朋友圈:建筑师朱小地临摹空城版《清明上河图》

《一条街的忧郁与神秘》

《一条街的忧郁与神秘》《都灵的沉寂》(油画 1915年)是意大利画家契理柯以形而上的方式,画出尼采笔下都灵的无人广场、拱门建筑物及其长长的投影,那是1915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一年。“艺术是那致命的网,像捕捉神秘的蝴蝶一样,在活动中捕捉住这些一般人因物质和分心而没有觉察到的时刻。”

李忠朋友圈:建筑师朱小地临摹空城版《清明上河图》

《清明上河图》空城版 局部

2014年,建筑师朱小地选择《清明上河图》,用一个多月的时间,钢笔手绘了这幅北宋翰林图画院的宫廷画家张择端的旷世名作。朱小地为了获得中国传统城市构造的直接经验,特意去掉图中的人和动物,凭借建筑师的专业素养,弥补了人物删除后留下的空白,绘制出完整的建筑、街道、运河、桥梁、船只等城市空间,复原为一卷临摹版清明上河城市构建图,一座近1000年前的空城场景。时过4年,谁曾料想,“空城”成为2020网络热词,成为“隔离”的象征符号。朱小地不得不再次审视这幅作品,空无一人的《清明上河图》成为穿越时空的隐喻。

北宋都城汴京是当时世界最大的城市之一,人口达137万,都城设置宫城、内城、外城,8厢120坊,开凿数条运河。《清明上河图》详尽地描绘了东京(又称汴京、汴梁,今河南开封)清明节这天,汴河两岸从城郊到城内繁华热闹的景象。全画长528.7厘米,高24.8厘米 , 绢本设色。后人评曰:“本工其界画,尤嗜舟车、市桥、郭径别成家数也。” 这在中国乃至世界绘画史上都是独一无二的作品。在五米多长的画卷里,绘制了数量庞大的各色人物,牛、骡、驴等牲畜,车、轿、大小船只,房屋、桥梁、城楼等各有特色,体现了宋代建筑和城市的特征。1101年,《清明上河图》被收入御府。宋徽宗赵佶在卷首题五签,并加盖双龙小印,却未收藏,转而赏赐出去了。只因此图繁华忧患并存,被视为张择端向徽宗曲谏的“盛世危图”[1]。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

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遶胡沙。

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这位“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的天才艺术家皇帝宋徽宗,不久伴随着“靖康之耻”,在塞北五国城(今哈尔滨依兰县)低吟哀叹中黯然逝去。

繁华如梦的风俗图卷,历经千年,在二十一世纪被解构转化为建筑师的视觉思考,一座城市是怎样被构建起来的?在这里,人成为建筑之外的多余。还原城市物理空间,朱小地何以没有利用电脑制图的快捷,回归到传统手绘方式临摹。

这是他颇为自得的工作方法。出于对中国传统文化,传统建筑的偏爱,朱小地希望深入地了解研究其内在里路,为今天的创作获得更多的滋养和灵感。那该怎么入手呢?除了游历参观阅读,以及日常的建筑实践。他想到了临摹。能不能通过临摹经典作品,对中国传统城市建筑,以及城市整体设计规划更为直观和全面地了解。

中国传统书画学习是从临摹开始的,临摹既是身体学习的途径,也是系统风格的传承,甚至可以是与前人跨越时空的唱和。朱小地借用临摹这一独特的工作方法,通过眼、手、心去体验,尝试,感知,获得可信的反馈,直至了然于胸。这种工作方法也延伸到了他的在地建筑实验和艺术实验,让他能够深刻地体会到每一步探索的真实状态,能够感受到经典作品和优秀同行们在不同阶段作品的力度、能量和价值。这似乎间接回应了法国哲学家莫里斯.梅洛-庞蒂在《眼与心》的观点:任何技术都是“身体技术”,深度不是出于精神审视,而是源于身体经验[2]

《清明上河图》是张择端截取了汴京城东门一段,从内城到外城,汴河两岸到郊外风光,对一位建筑师而言,城市空间过渡到郊野,乡村空间,其连续完整的人文生态环境,是及其珍贵的研究样本。在绘制临摹过程中,为了纯粹再现每栋建筑和周边空间场景,需要将人物和动物的元素抽离出去,通过建筑师的理解弥补空白,最后画卷呈现出准确完整的城市轮廓、规划结构、建筑细节。实际上,朱小地以现代建筑制图法翻译了北宋都城汴京一角,诞生了城市规划版的《清明上河图》。

李忠朋友圈:建筑师朱小地临摹空城版《清明上河图》

《清明上河图》空城版 局部

为什么用钢笔而不是毛笔、或者电脑制图来临摹《清明上河图》?

线条是中国艺术的灵魂,是中国文字、书法、绘画构成的基本语言。弹跳的笔端,灵性的游走,线条是“活的“。中国古人赋予线条无限宽广的感性认知和哲学思考。线条对于建筑师而言无疑是重要的元素,意味着双重创造——想象的散发和表达的准确,线条本身不仅在于表现形状、方向、度势,也是划定空间,明确结构,表达细部的书写方式。涉及建筑师草图,方案设计初期,朱小地一直习惯运用钢笔来绘制、创作草稿。这不仅是图案的手工预设,本质上是绘制建筑师思维表达的过程,以及思维准确性的反映。不同于毛笔书写和绘画里的线条多样性表达,钢笔书写要求线条的行走,从起始和终结必须严谨准确到位。一旦线条交代不清楚,整个画面就显得非常凌乱。朱小地在清华大学学习期间的专业训练,参加工作后长时间项目积累的基本功,线条可以信手游疆而不逾矩。在绘制《清明上河图》的时候,每一笔画上去,相当于在读《清明上河图》,理解《清明上河图》,也是再现《清明上河图》。

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当成千上万的观者面对《清明上河图》空城版,会触及怎样的意图呢。

正常情况下,人相对于空间场景处于视角的焦点,往往第一时间吸引目光投向。一旦移除人的元素,空间自身便开始说话,以全息感知的方式,因而对每一个试图理解无人《清明上河图》的观者来说,视角变得次要,意识开动,调度记忆,潜意识链接,试图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答。此刻,不确定变成常态,因为不确定,让图像本身包容了无限解读的可能。画家和观者互动也是一种动态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画家并非其作品意义的唯一生产者。观者身份的不同,也会产生对照片意涵不同的诠释,并积极地参与到整个作品意涵的形塑过程中,而且,观者的存在和参与并不限于作品出现的那个时点,一旦作品流传下来,在不同时空中流传,便有不同的观者加入进行作品意义的重新形塑,这样动态之互动过程的跨时空延续,让原作变为奔腾不止的意义海洋[3]。朱小地的加入犹如浪花汇入大海,承担着既是观众又是创作者的双重身份。

人和空间是一种全息感知的关系。人置身时间和空间构成的四维,才可能定义自身的相对位置。中国艺术里的绘画、音乐,建筑、书法都是指向时空一体的艺术。朱小地认为,中国艺术不是简单地把时间和空间分割开,不是将时间作为新的维度加入到空间的讨论中去,而是把时间和空间作为一个整体去考虑,二者之间是不断变化,相互影响的。

北宋画家郭熙在其画论《林泉高致》(其子郭思整理)畅言中国审美中山水与绘画之间微妙的取舍关系,“世之笃论,谓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画凡至此,皆入妙品。但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之为得,何者?观今山川,地占数百里,可游、可居之处十无三四,而必取可居、可游之品。君子之所以渴慕林泉者,正谓此佳处故也。故画者当以此意造,而鉴者又当以此意穷之,此之谓不失其本意。”由此带出了中国美学是移动的(时间)、全景式的(空间),意会于心(潜意识)的美学[4]

李忠朋友圈:建筑师朱小地临摹空城版《清明上河图》

《清明上河图》空城版 局部

朱小地在研究那些美妙的步移景移,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中国院落、园林空间时,发现时空整体性在中国建筑里的表现特别突出。中国的绘画当中出现了一种特殊的题材——卷轴画。欣赏卷轴绘画作品的时候,是逐步将卷轴展开,逐步合拢的观看过程。那么很难想象在长长的时空线上,视线能够观察到整个画面全貌。《清明上河图》作为典型的中国城市和郊野风俗纪实,呈现了生动细腻的北宋汴梁东门外的风土人情,正确的欣赏打开方式是将视角从卷轴的右边移动到左边,在5米长的移动风景中,某种意义上,可能是最早的电影胶片原型,对于建筑师而言,无疑是一种独特的建筑欣赏方式。

当人们离开这样的场景之后,其实是很容易遗忘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我们一旦跳出来,便很难去跟作品互动,即便你徜徉在中国的院落园林中,也会发生这种现象。这就是为什么朱小地选择用手绘临摹的方式留住记忆,留住感知,存放进身心图书馆,融汇到心灵意识之中孕育灵感。

记忆、感知、词语之间总是容易相互替代遗失,也许是人类无法避免的缺陷,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设置了马可.波罗向忽必烈描述宋朝王宫印象的片段:湖面泛起浅浅的涟漪,宋王朝故宫的映象分裂成为闪亮的碎片,像飘浮的叶子。“记忆的形象一旦被词语固定下来就会消失了,”波罗说。“也许我不愿意讲述威尼斯是害怕失去它。也许,讲述别的城市的时候,我已经正点点滴滴失去它。[5]”

讲述往往是为了遗忘,绘制却是记忆保存的介质。

手绘空城版《清明上河图》的工作方法,是作为一名当代建筑师的朱小地,构建传统城市、城市空间以及建筑的完整记忆,是尝试理解传统建筑思想,观察中国传统城市规制最直接的、最有效的方法。当然,对于观者而言,对于时代而言,远远不仅于此,作品本身成为隐喻的容器。

一纸江山故人远,

半生烟火半世阑。

虹桥影落繁华尽,

梦回汴京认归帆。

——《春日宴》

时光流转,又是一年清明在即。

犹记《东京梦华录》(南宋孟元老著)清明出游盛况:“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囿之间,罗列杯盘,相互劝酬,都城之歌儿舞女,遍满园亭,抵暮而归。”“牡丹、芍药、棣棠、木香种种上市,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晴帘静院,晓幕高楼,宿酒未醒,好梦初觉。[6]”

真一个好梦初觉啊!闭门两月余,全国上下,逐步解封,暮春时节,万物新荣。那些被病毒侵袭的人们啊,那些残酷的、慌乱的、悲情的潮水,终将被掩埋被覆盖。清明时节,行清墓祭,郊外踏青,欢乐和悲伤,失落和希望,记忆和遗忘总是相伴而行。

2020,世界还会好吗?

忽必烈大汗说:“如果我们最后只能在地狱城上岸,那末,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而它正好就在那里,也就是海潮牵扯我们卷进去的、不断收缩的旋涡。”

“可是,”波罗说:“活人的地狱不一定会出现,要是真有的话,它就是我们如今每日在其中生活的地狱,它是由于我们结集在一起而形成的。我们有两种避免受苦的办法,对于许多人,第一种比较容易,接受地狱并且成为它的一部分,这样就不必看见它。第二种有些风险,而且必须时刻警惕提防:在地狱里找出非地狱的人和物,学习认识他们,让它们持续下去,给他们空间。[7]”

《清明上河图》空城版 全图

李忠朋友圈:建筑师朱小地临摹空城版《清明上河图》

(该作品首展于第二届中国意大利当代艺术双年展,北京,798艺术工厂主展区)

引用备注:

[1]《清明上河图》百度百科

[2]《眼与心》法国 莫里斯.梅洛-庞蒂

[3]《中国山水画和观众的历史》序论 美国 石守谦

[4]《林泉高致》北宋 郭熙(其子郭思整理)

[6]《东京梦华录》南宋 孟元老

[5][7]《看不见的城市》意大利 伊塔洛.卡尔维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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