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舊唐書》,本紀中經常出現“賜京城酺三日”、“賜天下酺三日”的字樣,賜酺到底賜的什麼東西?誰能得到?活動形式是什麼?
抱著這些疑問,先查了下文獻,資料並不多,在知網上以主題方式搜“酺”,搜出來的記錄數不過31條,以關鍵字搜索,結果可憐的只有一條記錄。粗略讀之,外加古籍蒐羅閱讀後,雜記一篇。
一、來源
“酺”在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中解為“王德布,大飲酒也”。最早應該見於《史記 趙世家》“三年,滅中山,……還歸,行賞,大赦,置酒酺五日”,但是沒說這個酺究竟是招待誰的。說天下大酺的,應見於《史記 秦本紀》“二十五年……五月,天下大酺”,在《史記正義》注:天下歡樂大飲酒也。秦既平韓、趙、魏、燕、楚五國,故天下大酺也。
二、為什麼要賜酺
看完來源,就有了新問題,憑啥“大飲酒”就是“王德布”?《史記集解》注:文穎曰:“漢律三人已上無故群飲,罰金四兩。今詔橫賜得令會聚飲食五日。”《漢書 景帝紀第五》中記載“夏,大酺五日,民得酤酒”。這樣就看的比較清楚了,平時不允許群飲,控制售酒,開放一次確實算的上“王德布”了,雖然漢代的人並不領情。但是到了後面,尤其是唐代後,禁酒令已經鮮見,大酺實際上也變了味道,似乎成了與民同樂的一種節日。
三、賜了什麼
中國古代大酺的次數,秦3次,西漢10次,東漢3次,魏晉南北朝17次,唐62次,五代十國1次,宋11次,宋之後就沒有大酺的記錄了。
單純從二十四史中去搜索賜酺記錄並將有東西賞賜的摘錄出來,結果如下:
1.《史記 孝文本紀第十》“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
2.《漢書 宣帝紀第八》“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大酺五日。加賜鰥、寡、孤、獨、高年帛”;
3.《後漢書 肅宗孝章帝紀第三》“其賜天下吏爵,人三級;高年、鰥、寡、孤、獨帛,人一匹……加賜河南女子百戶牛酒,令天下大酺五日。賜公卿已下錢帛各有差;及洛陽人當酺者布,戶一匹,城外三戶共一匹。賜博士員弟子見在太學者布,人三匹。”;
4.《後漢書 孝和孝殤帝紀第四》“賜民爵及粟帛各有差,大酺五日……庚辰,賜京師民酺,布兩戶共一匹”;
5.《晉書 帝紀第三》“大酺五日,恤孤老困窮”;
6.《晉書 帝紀第四》“孤寡賜谷五斛,大酺五日”,“賜孤寡帛,大酺五日”,“賜鰥寡高年帛三匹,大酺五日”;
7.《晉書 帝紀第六》“增文武位二等,大酺三日,賜鰥寡孤獨帛,人二匹”;
8.《晉書 帝紀第七》“大酺五日,賜鰥寡孤老米,二人斛,京師百里內復一年”,“增文武位一等,大酺三日,賜鰥寡孤獨不能自存者米,人五斛”;
9.《晉書 帝紀第八》“賜孝悌鰥寡米,人五斛,逋租宿債皆勿收,大酺三日”;
10.《晉書 帝紀第九》“大酺五日,增文武位二等,孝順忠貞鰥寡孤獨米人五斛”,“增文武位二等,大酺五日,賜百官布帛各有差”;
11.《晉書 帝紀第十》“賜百官爵二級,鰥寡孤獨穀人五斛,大酺五日”;
12.《宋書》(劉宋)“賜民男子爵一級;為父後及三老孝悌力田者爵二級;鰥寡孤獨篤癃不能自存者,谷五斛;年八十以上,加帛一匹。大酺五日,賜王公以下各有差”;
13.《魏書》“秋七月戊申,賜衛士酺三日、布帛各有差。”;
14.《舊唐書 本紀第七》“天下大酺五日,特賜老人九十已上緋衫牙笏,八十已上綠衫木笏”;
尷尬的發現基本看不出來啥東西,“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大赦或者其他賞賜的時候也有,只有《後漢書》給布的能知道是專給賜酺者,翻閱文獻,亦無甚得,而到了唐宋,賜酺的記錄多一些,看著就像一場狂歡活動。
四、唐宋賜酺
看唐宋賜酺,可以直接看唐詩宋詞。
首先看唐詩,隨便選了三首。
登封大酺歌四首 盧照鄰
明君封禪日重光,天子垂衣歷數長。
九州四海常無事,萬歲千秋樂未央。
日觀仙雲隨鳳輦,天門瑞雪照龍衣。
繁弦綺席方終夜,妙舞清歌歡未歸。
翠鳳逶迤登介丘,仙鶴裴回天上游。
借問乾封何所樂,人皆壽命得千秋。
千年聖主應昌期,萬國淳風王化基。
請比上古無為代,何如今日太平時。
奉和聖制登封禮畢洛城酺宴 張九齡
大君畢能事,端扆樂成功。運與千齡合,歡將萬國同。
漢酺歌聖酒,韶樂舞薰風。河洛榮光遍,雲煙喜氣通。
春華頓覺早,天澤倍知崇。草木皆沾被,猶言不在躬。
大酺 杜審言
毗陵震澤九州通,士女歡娛萬國同。
伐鼓撞鐘驚海上,新妝袨服照江東。
梅花落處疑殘雪,柳葉開時任好風。
火德雲官逢道泰,天長地久屬年豐。
杜審言這首,毗陵是常州,震澤是太湖,說明他寫這首詩的時候是在常州參加的大酺活動。其他古籍也有記載州縣的大酺活動,大致以散樂百戲為主,而且要舉行競技比賽,宴飲不是人們的主要關注點。
而《舊唐書 志第八》記錄了唐玄宗酺宴的場景。
玄宗在位多年,善音樂,若宴設酺會,即御勤政樓。先一日,金吾引駕仗北衙四軍甲士,未明陳仗,衛尉張設,光祿造食。候明,百僚朝,侍中進中嚴外辦,中官素扇,天子開簾受朝。禮畢,又素扇垂簾,百僚常參供奉官、貴戚、二王后、諸蕃酋長,謝食就坐。太常大鼓,藻繪如錦,樂工齊擊,聲震城闕。太常卿引雅樂,每色數十人,自南魚貫而進,列於樓下。鼓笛雞婁,充庭考擊。太常樂立部伎、坐部伎依點鼓舞,間以胡夷之伎。日旰,即內閒廄引蹀馬三十匹,為《傾杯樂曲》,奮首鼓尾,縱橫應節。又施三層板床,乘馬而上,抃轉如飛。又令宮女數百人自帷出擊雷鼓,為《破陣樂》、《太平樂》、《上元樂》。
而唐朝的大酺也與其命運連接起來,《資治通鑑 卷二百一十八》做了如下記錄。
初,上皇每酺宴,先設太常雅樂坐部、立部,繼以鼓吹、胡樂、教坊、府縣散樂、雜戲;又以山車、陸船載樂往來;又出宮人舞《霓裳羽衣》;又教舞馬百匹,銜杯上壽;又引犀、象入場,或拜,或舞。安祿山見而悅之,既克長安,命搜捕樂工,運載樂器、舞衣,驅舞馬、犀、象皆詣洛陽。
而宋朝的賜酺主要集中在真宗朝,宋真宗真啥么蛾子都有,還封過一次禪。
《全宋文》中記錄了劉筠的一篇《大酺賦( 並序) 》,基本記錄了宋朝大酺時都城開封的場景。全文太長,節選個開頭。
於是二月初吉,春日載陽,皇帝乃乘步輦,出披香,排飛闥,歷未央,御南瑞之嶢闕,臨回望之廣場。百戲備,萬樂張,仙車九九而並騖,樓船兩兩而相當。昭其瑞也,則銀甕丹甑; 象其武也,則青翰艅艎。聲砰礚兮,非雷而震; 勢憑凌兮,弗葦而航。
而《宋史 志第六十六》用了三分之一的篇幅來寫賜酺,基本上我感覺是看《東京夢華錄》中千秋節差不多的場景
真宗景德三年九月,詔許群臣、士庶選勝宴樂,御史臺、皇城司毋得糾察。四年二月甲申,上御五鳳樓觀酺,宗室、近臣侍坐。樓前露臺奏教坊樂,召父老五百人列坐,賜飲於樓下。後二日,上覆御樓,賜宗室、文武百官宴于都亭驛,賜諸班、諸軍將校羊酒。大中祥符元年正月,詔應致仕官並令赴都亭驛酺宴,御樓日合預坐者亦聽。又詔朝臣已辭、未見,並聽赴會。凡酺,命內諸司使三人主其事,於乾元樓前露臺上設教坊樂。又駢系方車四十乘,上起綵樓者二,分載鈞容直、開封府樂。復為棚車二十四,每十二乘為之,皆駕以牛,被之錦繡,縈以彩紖,分載諸軍、京畿伎樂,又於中衢編木為欄處之。徙坊市邸肆對列御道,百貨駢布,競以彩幄鏤版為飾。上御乾元門,召京邑父老分番列坐樓下,傳旨問安否,賜以衣服、茶帛。若五日,則第一日近臣侍坐,特召丞、郎、給、諫,上舉觴,教坊樂作,二大車自昇平橋而北,又有旱船四挾之以進,輣車由東西街交騖,並往復日再焉。東距望春門,西連閶闔門,百戲競作,歌吹騰沸。宗室親王、近列牧伯洎舊臣、宗室官,為設綵棚於左右廊廡。士庶縱觀,車騎填溢,歡呼震動。第二日宴群臣百官于都亭驛、宗室於親王宮。第三日宴宗室內職于都亭驛、近臣於宰相第。第四日宴百官于都亭驛、宗室於外苑。第五日復宴宗室內職于都亭驛、近臣於外苑。上多作詩,賜令屬和,及別為勸酒詩。禁軍將校日會於殿前馬、步軍之廨。
賜酺從戰國到宋朝,經歷了很多演變,宋以後基本不再見到,個人感覺與“與民同樂”缺失有一定關係,畢竟宋朝的衙門都能當公園使用,後面的朝代哪有平民進衙門後花園參觀的,那得等到了民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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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非歷史專業或工作,超級偽歷史愛好者,純瞎寫雜記一些自己的疑問,有誤之初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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