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疫情，我和老公今年的年假要比往年多兩週。
我回孃家過年，母親格外的開心。
如今回家國家有難，嫂子是個護士，哥哥是個警察，他們都被那個冠狀病毒忙得不可開交，父母親自然也會搭把手。
這一切暫時打破了母親和父親安靜閒適的晚年光景。
每天母親做七個人的飯，我和老公、哥哥嫂嫂和他們的孩子，還有父親和母親自己，另外，還要照顧孩子的飲食起居，和行動不太方便的父親。
母親的家務很累，但不讓我插手，說我平時工作忙，壓力大，趁年假好好休息一下。
除夕之夜，快70歲的母親拼盡全力做了一個十菜一湯的團圓飯。
難得一家人聚在一起，母親的臉上泛著一波一波幸福的笑容。
飯後，我和她躺在一起，我們母女嘮著家常。我看到了母親滿臉的疲憊。
這些天來，身體一向不好的母親的確很累。
母親一向要強，但生不逢時，成家後家庭的羈絆又讓她自我感覺碌碌無為。
在和她同年代的人眼裡，母親是幸福的，是被人羨慕的。
所謂的幸福並非沒有煩惱。為了我們，她的韶華早已不在。
高爾基所說:“世上再沒有比時鐘更加冷漠的東西:在您出生的那一刻，在您盡情地摘取幻夢的時刻，它都是分秒不差地抵達者。”
母親老了，好多事情都變成了心願而來不及實現。
第一，“我不想再做你們家的女主人。”
我小時候，父親在城裡上班；母親，我和哥哥都住在鄉下。
為了讓我們接受良好的教育，母親要把我和哥哥帶到城裡就學。
母親懂大道理，談不上。但她明白知識就是力量，讀書才能改變人生。
我們上學時，一家人擠在父親狹小的宿舍裡。
母親動了在城裡建新屋等的念頭，那時家裡積蓄少，老人們還反對。但是母親一邊東拼西湊房款，一邊安撫老人，沒多久，一個漂亮的四合小院兒便拔地而起。
爺爺奶奶被接過來，他們一直誇讚母親是過家家的好手。
到目前為止，我們換了三套房子，一次比一次大，一次比一次漂亮。
母親的手巧，那時我們全家姥姥小小上上下下十多號人的衣服都是母親一個人縫製。
過年的時候，街坊鄰居也來找母親做衣服，母親會日夜趕製，她的最後一件衣服會做到大年初一的早上。
有人認為，母親是個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婦。但在我的眼裡，母親是我們家的名副其實的女主人。家裡的大事情，重要決策都是由母親做主。
但是，母親一直認為，雖然日夜操勞，可都是家務瑣事，活得碌碌無為。
黑格爾說:“世上大概有兩種人，一種人畢生致力於擁有；另一種人畢生致力於有所作為。”
母親屬於後者。
如果有下輩子，她想做一個企業家，或許是一個醫生，或許是一個律師，或許是一個服裝設計師。
不管怎樣，她希望自己有自己為之終生奮鬥的事業，而不是那個為家務所累的女人。
家務做得再好，看起來也是沒有價值的。
第二，“我不想再做你們的母親。”
母親小時候是個學霸，那時的地方日報上曾登過她的事蹟，後來考學的時候，遇上了文革，就此學業擱淺，再無問津。
在學習上，她對我和哥哥的要求很嚴格。
週末節假日，從來不讓我們貪玩兒，分分秒秒監督督促我們的學習。
哥哥有一次參加體育訓練，誤了兩節文化課，母親知道後不由分說給了他兩個耳光。
我們終究是上了母親心儀的大學，其實，當年我和哥哥的高考志願都是她的意願。
慢慢地，我才發現我並不喜歡我的專業。以至於我日後換專業考研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後來，我有了家，我也有了寶寶，為了當一個合格的媽媽，我瞭解好多現代教育理論，原來母親當年的教育方式，很不科學。
每個時代的教育理念都不一樣，在母親年輕的那個時代，母親雖然是個家庭婦女，但她的見識和閱歷超出了她身邊的大多數人，母親除了在學習上控制我們，其他方面都是開明的。
但話說回來了，沒有母親的嚴厲，我們的前途或許一片荒蕪。
和母親閒聊的時候，總愛抱怨母親當年獨斷專行，不考慮我們自己的內心感受，只管狠施家長的淫威，逼迫我們成長。
我知道我母親是為了我們好，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她不想讓我們像她一樣，活活潑的人生在無價值無意義中流失，來世枉為人。
每次這樣聊天，我們都會不歡而散。
母親說我們不懂得她的心，還傷了她的心。
紀伯倫說:人的嘴唇能發出的最甜美的字眼，就是“母親”，最美好的呼喊，就是“媽媽”！
母親知道，“母親”這個稱位在我的心裡是個威嚴的掌控者。
下輩子她不想再做我們心中的那個“惡母親”。
第三，“我再不想做你父親的妻子。”
半生的日夜勞累，心力交瘁，母親喜歡上了生病。
不惑之年就患上了腰椎結核病，精神萎靡，情緒低落。
母親大部分時間躺在床上休養。上班兒，安撫母親，照顧我們，做家務成了父親的日常。
經過父親多方求醫尋藥，母親的這個慢性疾病很快就痊癒了。
母親後來還做過一次大手術，傷口非常大，不仰臥，因為是夏季，父親怕她背部長溼疹，每天都會給她擦洗。
父親半個月的日夜陪伴，母親出院了。
前些日子，下了大雪，路面非常滑。
母親去超市備年貨，東西太多拿不了，打電話催父親去接她。
母親是個急脾氣，父親怕她等著著急，一路小跑奔超市。
誰知快到超市門口時，父親摔了一跤，腳踝和腰部都受了傷。
母親非常後悔，忘了父親也是個老頭兒了，雪天地滑，不該叫父親來幫她拿東西，如果自己打出租車回家，哪有這班黴事發生。
母親說，她這一生欠得最多的是父親，這輩子可能還不完了。如果下輩子在嫁給父親，她就可能會欠得太多。
母親和父親風風雨雨相守到今天不容易，吵吵鬧鬧一輩子，愛沒少，情沒淡。
正如布萊克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追尋，一曲一場嘆，一生為一人。”
馬上我和老公就要走了，下次回來又不知道到了什麼時候。
母親幫著我收拾行李，她悄悄地和我嘀咕:閨女，媽之前跟你說的話別放在心上。
如果真有下輩子，我希望我們一家人再聚一起。
我還做你們老黃家的女主人，不過不再是一個家庭主婦，而是一個家庭幸福事業有成的女人。
我還做你們的母親，對待孩子，不再是那個獨裁者，而是一個更溫柔，更有智慧，更有耐性的媽媽。
我還做你爸爸的伴侶，無論走到哪裡，我們都手牽手，相互扶持，相互疼愛，再走一個世紀。
母性的偉大，是天地造化的結果。
其實每個母親並不覺得她自己很偉大，就像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活著的意義在於兩個字:責任。
我曾經的歲月靜好，是母親在為我負重前行。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