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為什麼敢不經過襲人就把偷東西的墜兒趕走?

晴雯为什么敢不经过袭人就把偷东西的坠儿赶走?


《红楼梦》的第五十二回,写了两件事:

第一件,怡红院的小丫头坠儿偷了平儿的虾须镯,后被宋嬷嬷发现并向平儿告发了坠儿,平儿为了保住宝玉和怡红院的名声,悄悄的把这件事告诉了麝月,打算等袭人回来后找个理由把坠儿撵出去,却不防被宝玉听了个正着且还把这事告诉了晴雯,结果晴雯在袭人回来之前抢先发作,撵走了坠儿;

第二件,贾宝玉的舅舅王子腾生日,贾母给了贾宝玉一件雀金裘,让他穿着去拜寿,这本是一件涨贾府和宝玉脸面的事,没想到第一天就被烫出个大洞来,因这件衣服过于稀奇,没有人敢兜揽这单生意,最后晴雯在病中熬夜补了一夜,第二天宝玉穿着雀金裘拜寿,晴雯病情加重。

刚开始看《红楼梦》,觉得这两件事毫不相干,不过是因为晴雯的病把两件事串了起来。

如今再看,发现这两件事的背后其实表达的是一个意思。

平儿在处理坠儿偷虾须镯这事,非常符合她一贯的人设,她是王熙凤身边一个合格的职业经理人,事事考虑的全面周到,贾府里面复杂的人情,她都能面面俱到,理智且不带个人感情。

坠儿偷的虾须镯是平儿的财产,她才是最有资格追究这件事的人,但因为坠儿是怡红院的小丫头,如果深究责任,和怡红院的其他人并没有直接利益相关,但贾宝玉这个主人的面子上挂不住,更何况前面还有一个良儿偷玉的前科。

晴雯为什么敢不经过袭人就把偷东西的坠儿赶走?


贾府就是一个浓缩型的社会,阶级分明,人情却错综复杂。

平儿是从这个阶级淘汰赛中晋级的,她深谙其中的弯弯绕绕,一个坠儿微不足道,但宝玉的面子不可伤,因为宝玉是贾府董事局最重视的接班人。

这样的人名声上不能有偷盗的瑕疵,即使真正实施行动的不是他。

贾家是农业社会的缩影,是典型的熟人社会,面子、名声也是生存资源之一。

坠儿偷金这事和后面彩霞偷玫瑰露这事在性质上还有所不同,平儿是王熙凤的陪嫁丫鬟,她和王熙凤同属贾赦一房的人,所以平儿才说“偷到街坊家去了”;

宝玉出面揽下彩霞偷盗的名声,一是因为彩霞和玉钏儿因玫瑰露闹的全府皆知,二是王夫人是贾宝玉的亲娘,儿子到亲娘房中拿一两罐吃的,这是拿自家的东西,不算是偷盗,所以大家会觉得没什么。

理清了其中的厉害,平儿首先对凤姐撒了个谎,说是自己弄丢了镯子,如今找到了,然后她找到谨言慎行的麝月告知原委。

晴雯为什么敢不经过袭人就把偷东西的坠儿赶走?


这一步棋真的很厉害。

在职场上久了,你就会发现,很多时候,事情就毁于你把它告诉了一个不该告诉的人。

首先,怡红院中最像袭人的就是麝月,袭人回家奔丧,宝玉身边只有晴雯,麝月、秋纹等二等丫鬟,如果被晴雯,秋纹知道了这事非但兜不住,反而有可能吵嚷的人尽皆知,这不是平儿的本意;

其次,麝月知道,就等于袭人也知道,袭人知道宝玉也就知道了,从实际上看,袭人就相当于怡红院的女主人(她掌管着怡红院的人和钱),还能顺便卖宝玉和袭人一个人情。

之前,我一直觉得平儿和宝钗性格很像,现在,我认为平儿和袭人更像,因为二人的处境相似,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更能共情。

晴雯在这件事中担任了什么角色呢?

晴雯为什么敢不经过袭人就把偷东西的坠儿赶走?


她似乎成了正义和公平的化身,“晴雯听了,果然气的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即时就叫坠儿”,后来在宝玉的劝说下放弃了立即处置坠儿的念头,但第二天,宝玉刚出门,晴雯就以坠儿懒惰这个借口把她撵了出去。

可这件事真的触及到晴雯的利益了吗?

说到底,袭人是怡红院的大丫鬟,小丫头们出事只跟她的管理有关,贾母和王夫人怎么都怪不到晴雯头上(王夫人甚至连晴雯是谁都不知道),她急什么?

紧接着,曹雪芹又写了另外一件事,就是晴雯勇补雀金裘。

晴雯为什么敢不经过袭人就把偷东西的坠儿赶走?


贾宝玉的雀金裘只穿了一天就被烧出个大洞,贾宝玉还不敢让贾母和王夫人知晓,只能偷偷拿出去让外面的能工巧匠缝补,不过,雀金裘是贡品,无人敢补,只有病中的晴雯挣扎起来缝补了一夜。

这段故事也被当做晴雯拥有核心技能的证据广为流传。

不过,我觉得有意思的恰恰是勇补雀金裘前面的故事。

宝玉给王子腾拜寿回来后,进门就嗐声跺脚,“明儿是正日子,老太太,太太说了,还叫穿这个去呢,偏头一日就烧了,岂不扫兴。”晴雯听了半日,忍不住翻身说道:“拿来我瞧瞧吧,没那个福气穿就罢了,这会子又着急”。

她在意的不是衣服,是宝玉在这件事上的情绪!她早已把自己和贾宝玉的利益捆绑。

再回过头看坠儿偷金这件事,晴雯得知原委后气的不得了,恨不得立刻撵走坠儿的行为也就可以理解了。

坠儿偷金伤的是宝玉的颜面,自然也就伤了以宝玉利益共同体自居的晴雯的面子,这才是她不能容忍的根由。

晴雯为什么敢不经过袭人就把偷东西的坠儿赶走?


同样的偷盗事情在王夫人身边的丫鬟彩霞身上也发生过,晴雯只不过笑着说了一句:“太太那边的再无别人,分明是彩云给环哥去了。”

晴雯在这件事上肯说话,不过是因为贾府的管家娘子抓住了柳五儿,打算把玫瑰露失窃的罪名安插到柳五儿头上,而晴雯是从柳五儿的娘那里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的。

她为什么敢打着宝玉的旗号堂而皇之的撵走坠儿呢?

是因为在这个环境中,她感觉到太安全了。晴雯是贾母安排给宝玉的妾,她和袭人的身份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等着宝玉成亲后,把身份说明了,再加上宝玉的性格,对待女孩子一直温柔小心。

晴雯不小心跌折了宝玉的扇子,二人大吵一架,最后宝玉搬来了一箱扇子让晴雯任意撕,在晴雯看来,二人的关系早已超过了主仆,而是平等的准夫妻关系,这也是大家一直说的晴雯没有奴性的原因。

晴雯为什么敢不经过袭人就把偷东西的坠儿赶走?


我并不完全赞同没有奴性就是敢于反抗的论调,所谓没有奴性,我觉得应该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来对待,不接受被别人安排的命运,能为自己做出选择,也能承担的了后果,说穿了,也就是自我觉醒。

从这个角度来说,晴雯并没有达到这个高度,她深深认可贾府这个等级制的社会,她从心底里接受贾母给她安排的未来——做贾宝玉的妾。

她在和贾宝玉吵架的时候,宝玉说让她出去,晴雯立马哭了,并且言明,即使撞死在这里,也不出去,后来被王夫人赶出大观园时,她对宝玉说,以为两个人会在一起一辈子。她看不起袭人等人和贾宝玉上床的行为,也是因为她深信两人最终会在一起。

看清了这一点,也就理解了晴雯的飞扬跋扈,甚至支使其他丫鬟干活的行为,贾家统治阶级的动作暗示以及贾府的规矩,太让她有安全感了,以至于晴雯忍不住的想提前行驶姨娘的权利。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残酷的,连赵姨娘这个名正言顺的姨娘在贾府都没有多少人尊重,更别提这些“准姨娘”了,她的跋扈甚至妨碍到了某些人的利益,这些矛盾累积到一定程度是一定会爆发出来的,她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一一买单。

说到底,晴雯的悲剧也不过是因为统治者的一句“未来可期”的暗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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