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在遙遠的某個地方，有一個你惦記的人，他也在惦記你。
1
遙遠的舊時光
在駐馬店驛城區的邊緣上，有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鎮，那裡山也普通、水也普通、一草一木看上去都毫無特色可講，沒有哪一樣東西特別富足，但也並不缺少什麼。
它像是人來人往的街頭中某個不起眼的路人，看到了也不大會注意，注意到也只是一瞥，下一秒也就忘了。
原來審美對於地方也是適用的，就像某個別人都認為普通的男孩或女孩，總是佔據著你的心，普通的小鎮對我而言也是極不普通的。
這裡的山水草木裡凝聚著我的記憶，春天雨後草坪上的溼熱，夏天豔陽下泥土裡的乾燥，秋天清風中田野裡的清香，冬天大雪裡飄灑著的冷冽。
那些年月輕盈而又溫柔，讓人感受不到任何重點和壓力，閉眼回想，連小時候的眼淚都那麼有趣。
那時候下雪後，總愛在外面瘋玩，草地上、小河邊、公路旁，小到一眼就能看遍，有時又大的像是一整個世界，總是能被富有創造力的我們找到新的樂趣，永遠也不會厭倦。
玩樂戲耍的時光總是過的很快，西邊並不高的一片丘陵，總能在每一天的某個時候把太陽藏起來，天漸讓漸暗了。
我們都學過夸父逐日的故事，知道太陽是追不上的，不然那時的我們肯定要成立一個探險小隊去營救太陽。
太陽肯定是悄悄藏起來的，因為我們都沒察覺到，把我們從遊樂世界帶回家的，是各自長輩的呼喊聲，往往是先遠遠的有一聲“強子，吃飯了”，然後越來越近，我們都豎起耳朵聽是來叫誰的。
被叫的那個人往往一邊應聲一邊不捨的邊走邊回頭看，我們就笑他，其實過會兒大家都要回家吃飯的，但先被叫走的人總是會覺得遺憾，彷彿明天就不能再來玩了一樣。
可是之後大家一個一個真的不再去了的時候，卻又沒了感覺，好像太陽每天藏起來的那樣，靜悄悄的。
2
時光裡的爺爺
叫我回家的總是爺爺，爸爸媽媽在外務工，我是爺爺奶奶帶大的，爺爺是個很嚴肅的人，總是板著一張臉不怎麼愛說話，我有點怕爺爺。
我家在我讀的小學旁邊，爺爺在校門口經營一家小商店，他晚上睡在那裡，所以我都是跟奶奶一起睡。有時奶奶去走親戚，我會去跟爺爺睡。
我很少去爺爺的小屋，對我來說那裡有很多值得探索的地方，所以偶爾和爺爺一起睡對我來說是緊張而又有點興奮的。
爺爺年輕時當過兵，還參加過抗美援朝，所以他很喜歡看戰爭的電視劇，我是不敢和爺爺搶電視看的，所以我就翻爺爺的書，最厚的一本是《毛澤東傳》。
爺爺很崇拜毛主席，講起來毛主席他臉上的表情會少有的豐富起來，我很喜歡聽爺爺講故事，我覺得遠好過那些電視劇。
3
捱過爺爺的打
有個週末，我和幾個玩伴去探險，跑到十幾公里外的山上，哪裡沒有人喊我們回家吃飯，所以天幾乎完全黑了我們才往回走，回來的時候是月亮姐姐陪著的，村子裡的焦急的喊聲到處都是。
回家的時候，爺爺幾個小時的擔心和焦急神奇的在一瞬間轉化成了憤怒，落到我的臉上，大腿上，屁股上，留下紅的，青的，紫的各種印記。
第二天，我們會比誰身上的印記重，對我們來說，那是那次探險的證據，是給我們頒發的勳章，不過沒幾天那勳章就像太陽一樣自己藏起來了，但卻並沒有像太陽一樣重新出現。
4
爺爺給的安全感
小時候最有安全感的地方，是爺爺的背上。
擁有一輛自己的自行車，是我們都心心念唸的事情，那意味著我們能去更遠的地方探險，等大家都有之後，炫酷的車技就成了我們之間的較量，雙手不扶車把只是我們的基礎操作。
為了進階，我們放學後會在學校操場的坡上練習不扶車把上下坡。
但常在河邊走路，總會溼鞋。
從坡上連人帶車翻著跟頭下來的動作是我最炫酷的一次車技表演，幾乎達到了傳說中的人車合一的境界。
不過這種大招的領悟很痛，我的胳膊脫臼了，肘關節旁邊的骨頭怪異的扭曲著，很是嚇人。
很痛，但我只哭了一會兒，我想了很多，我回家的時候在家門口找了塊石頭試了下，完全拿不起來，我當時認為自己的右手可能廢了，但慌亂遠大於難過，我不想讓爺爺奶奶知道。
我裝作沒事一樣的回家，沒有吃晚飯，我說自己不舒服就早早的進了被窩，我一直在想自己以後怎樣才能不讓爺爺奶奶看出來我的右手不好用了。
我想了很多辦法，但是我聰明推測出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我沒有時間為我的聰明驕傲，我覺得很委屈。
爺爺過來問我是不是發燒了，我轉過身去看見爺爺關切地臉，再也堅持不住，只想把所有的難過一股腦兒的扔出去，飛的像哭聲一樣快才好。
爺爺揹著我去村裡的醫生家裡，我問爺爺“我以後右手不能用了，我怎麼辦呀”，爺爺說，“不會的，你睡一覺就好了”。
不知道為什麼，就這麼完全沒有道理的一句話，我就不再怕了，爺爺說會好就一定會好的。
5
爺爺奶奶的愛
奶奶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她喜歡數落爺爺，無論爺爺做什麼，她好像總是不滿意，每天說的最多的是說爺爺起的太早，總是喜歡天不亮就起來掃院子。
這每天都要說的話是我小時候的鬧鐘，爺爺從不反駁。
但我經常看到，爺爺一轉過身去奶奶就看著爺爺掃地的背影在笑。
我也看到，爺爺舊病復發疼痛難忍時，奶奶一遍罵著“這死老頭子活該”，一邊偷偷的掉眼淚。
對爺爺的嘮叨是奶奶表達愛的方式。
爺爺的方式更沉默。
爺爺第一次用上智能手機的時候，他有種很奇怪的興奮，因為爺爺之前是不喜歡智能手機的，字太小，聲音也小，不好用。
我剛把新手機開機，他就問“這手機能不能設置那個圖像”，我一下子沒聽明白，問了好幾遍才知道爺爺說的是手機的屏幕保護圖片。
我教會他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給在廚房做飯的奶奶拍了一張照片，我遠遠聽到奶奶熟悉的嘮叨“你上一邊去，在這礙事兒”。
爺爺像是得了什麼寶貝，捧著就出來了，那之後，爺爺常對著手機屏幕偷樂，笑的彷彿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收到了心儀多年的女孩的回應。
太多太多的人迷茫什麼是愛情，這是爺爺奶奶的生活給出的答案。
6爺爺悄悄地老了
長大後的我在外地上學，在爺爺奶奶身邊的日子越來越少.
我想爺爺應該總是那樣的，每天準時的在校門口的小商店站著，倚在門邊，手裡拿著一把零錢，看著學校的方向，像是一個守護者。
之後因為工作特殊，好幾年沒回家，聽說我要休假，爺爺早早站在村口的馬路邊等著，可真的看到下車的我，他又變得拘謹了起來，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爺爺的聽力不太好了，帶著助聽器，歲月絲毫不留情面的在他臉上縱橫出一道道痕跡。
我長大了，爺爺老了。
爺爺，你怎麼像太陽公公捉迷藏一樣呢，趁我們不注意就靜悄悄的偷偷的老了。
對不起，爺爺，是我們沒注意。
我快步過去攙住爺爺，他握著我的手，問我“冷麼，餓嗎，累嗎”，這是不善表達的爺爺僅會的幾句關心的話。
雖然只幾句，但我知道他拿出了全部的關心。
我連忙笑著搖頭，努力控制自己的眼淚，明明爺爺的手很涼，明明為了等我很晚了都還沒吃飯，明明寒風了站了一個多小時。
我跟爺爺說，“走吧，咱回家“。
7
時光時光你慢些吧
今年我又沒能回家過年，新冠病毒疫情嚴重，我人在武漢，成了家裡擔心的對象，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事。
今天接到了媽媽的電話，說爺爺老毛病又犯了。爸媽和伯伯一起送爺爺去醫院，我給爺爺打電話的時候，他們正在醫院排隊。
爺爺沒帶助聽器，我叫他，他聽不到，他就那麼看著我，眼神裡沒什麼色彩，但卻很用力，像是要一下子透到幾百公里以外的我身邊來。
和爺爺對視了幾秒鐘，我被一股巨大的悲傷和無助感所籠罩，像是在冬天喝了一杯冷飲，那個冷從胃裡向全身擴散開，到頭頂，到腳底，到每一寸皮膚，你完全沒辦法阻止，只能顫慄。
爺爺突然指了一下屏幕，跟媽媽說了什麼，我有點疑惑，媽媽說“他想摸摸你的臉，沒摸到”。
我像是被重拳擊到胸口上，很痛卻發不出聲音來。
眼睛有些不舒服，視頻畫面像是開了模糊濾鏡。
我儘量的離屏幕近一點，讓爺爺能看得清楚，但爺爺的眼神卻開始躲閃，他扭頭問我媽：“醫生怎麼還不來呀”。
我知道爺爺想我了，他不敢多看我，就像我亦不敢多看他，男人的脆弱不能給人看到，這是爺爺的驕傲。
人生是首尾呼應的，所以人老了，就會越來越像小孩子。
“時光時光慢些吧。不要再讓你變老了，我願用我一切換你歲月長留”。 ——《父親》
這歌雖然是唱給父親的，但爺爺是父親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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