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我是來把你弄出去的!”王晶的623天牢獄生涯...

“聽到可能判無期的時候,都懵逼了。在監獄裡的這段時間,我頭一回徹徹底底靜下心來思考。最深刻的感悟,是‘恩情’。”

坐在3號探視室內,披著一頭長髮的王晶笑著說。

就在週三,今日澳洲App記者陪同其父母親友,一同到訪了遠在40公里外的帕克利(Parklea)懲教中心。過去的近兩年時間裡,王晶獨自一人關在這裡。

這是他入獄的第623天。

同案被告高雲翔,案發3個月後幸運獲保,離開銀水(Silver Water)監獄,生活在華人如織的Chatswood。

“鐵網”切割自由,“是不是不像監獄?”

因面臨11項涉嫌性侵、猥褻和結夥性侵的指控,王晶於去年3月在悉尼市中心警局被捕後,先被羈押在銀水,稍後轉往帕克利。

這裡是澳洲首個移交私人管理的男子監獄,位於大悉尼範圍的最西北,隸屬Blacktown市政府監管。

“老高,我是來把你弄出去的!”王晶的623天牢獄生涯...

Parklea懲教中心衛星圖(來源:谷歌地圖)

記者早上8點到了。監獄入口處沒有明顯標識,只有兩塊赫然醒目的警示牌,令這裡陡顯嚴肅,與周圍環境 “格格不入”。

牌子上搶眼的紅色“Warning”,警示所有到訪的民眾,嚴禁在規定範圍內使用一系列“違禁物品”,包括手機、相機、槍支、注射器、香菸等等,並詳細列出違規後果。

公眾所到之處,到處都立著這樣的警示牌,時刻警醒。

“這裡看著是不是不像監獄?”王晶父親像是在問,又像是自言自語。

與印象中高牆聳立、漆黑陰森的監獄不同,這裡的設施建築較為現代。全部由鐵網圍起,圍欄高度約與兩層牢房的高度齊平。

就是這樣一張鐵網,卻分割出了兩個世界。對外面的人來說,裡面似乎總是寂寥無人,一點聲音都傳不出來。

透過鐵網清晰可見內部設施,白灰相間的牢房、籃球場,還有些建築的功能不得而知。

裡面的絕大部分區域,並不對探監的公眾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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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鐵網往裡看(來源:今日澳洲App)

走過寫有“Parklea”的花壇,就到了探視登記大廳。門口正在施工,據說內部剛裝修完。

探視通常需要提前一週預約,一週可見兩次,每次1小時。

王晶父親打趣地說,“每週固定來看他兩次,看到‘老王’在裡面混得不錯,我也能放心些。”

大廳門口有儲物箱,左側是登記處,中間是安檢機。

工作人員對監獄探視者的檢查極為嚴苛。除了有著裝要求和常規信息錄入外,還需檢查頭髮、鞋、褲兜等,還有多次全身掃描,均為防止偷帶毒品進入。

“這些工作人員都認識我們了,非常親切和友好。有時他爸沒來,工作人員都會主動問。”王晶母親說。

霸王販賣機

探視區在的另一棟建築裡,那裡連接著獄舍,需要從登記大廳的後門穿過才能到達。

也是從這裡開始,每一扇大門都變成了極為厚重的銀色鐵門,需要雙手扛住、全身施力才能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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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棟樓相隔不遠,步行只需一分鐘。走在路上,可見正前方一層又一層高大的鐵網,將裡面層層圈住。

明明是網格,一層層在視野裡疊加著,竟讓人有點喘不過氣來。透過鐵網,裡面一眼看不到頭。

側邊圍欄上,掛著3塊拼接的鐵板噴繪,給這暗淡凝重的“灰色調”監獄增添了幾分鮮活。

其中一塊鐵板上畫著悉尼歌劇院和海港大橋,抽象又不失寫實,不知是否出自服刑人員之手。

探視時間約在上午9點,經過一系列的登記和安檢,已延時了25分鐘。不過探視計時從進入探視區開始,並無過多影響。

探視區門口有3個自動販賣機,親屬可以在此購買飲料和零食帶入。

“又漲價了”,王晶母親說,“最初是2刀,之後漲到2.6刀,現在又2.8刀了,還老出問題。”

說著說著,機器就壞了,只找錢,不出貨。儘管抱怨,其母還是繼續投幣,給王晶多買了瓶可樂。

這裡共有4間大的探視室,均是透明玻璃房,多個服刑人員可同時在內跟親友會面。

每個房間約100來平米,裡面擺放了近40套小型鐵製桌椅。一個小圓桌環繞5把圓椅,兩套桌椅間隔約1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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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示意圖,並非該監獄內景(來源:網絡)

除此之外,還有一間縱向探視室,內有近10個透明單間,主要用於會見律師。

得知我們要來,王晶早已在3號探視室內等待。

“另一個社會,另一套規則”

透過玻璃門,能看到王晶坐在正對門靠中間的位置。披散著長髮,髮長過肩約10釐米。

他手裡玩弄著皮筋,似乎並不打算把頭髮紮起來。

當父母走進房間時,他樂呵呵的衝他們示意,並立即“炫耀”戰果。

“剛才下國際象棋,贏了盒泡麵。他們都不想讓我走,還要繼續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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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晶法庭手繪圖(畫師:lilbh;來源:今日澳洲App)

王晶一張嘴,就有一口濃郁的京腔,還帶著北京人“逗貧”和“沒溜兒”的特點。

他不剪頭是因為監獄裡只有推子。相比寸頭,他更喜歡長髮,覺得有種“夠颯”的感覺。

穿的是一身白色連體服,背後寫有“Visits”字樣。

“這身衣服只有探訪時才會穿,防止藏毒,平時都穿綠色囚衣。”他解釋說。

正說著,旁邊一桌探視家庭就因疑似藏毒,被兩名獄警帶走。

聊起獄中生活,王晶似乎有講不完的故事。

“這裡完全是另一個社會,另一套規則。好多有意思的人和事,但是還是別來體驗的好。”

目前羈押在此待審的嫌疑人,面臨的刑期基本都是20年起。

“只要被指控,無論有罪沒罪都會被收監。由於法院審理排期較滿,所以基本在監獄的等候時間至少都是1年起,有的甚至2年才輪到。”

據王晶描繪,他所關押的區域整體是一個正方形,中央被兩個鐵欄交叉分割,變成了4個小正方形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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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小方形區域內,有2-3棟雙層牢房,每層10間,每間2人,總容納近400人。

他住的房間約8平米,上下兩個床位,有獨立衛浴。同時還配備生活小家電,例如麵包機、電視等。

“屋裡還能看‘非誠勿擾’。”他笑稱,“這應該算是監獄裡的總統套房了,可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待遇。”

每天上、下午分別有兩小時外出時間,獄友之間可以聊天、活動,只有週末或警力不足時會限制外出。

有時他也會申請一些工作,例如圖片工作,影印登記卡片之類的,掙點工資,打發時間。

監獄裡每個被羈押的人都有一個賬戶,工資和零花錢會存入其中。

“每週可以預定一次零食,第二週就能拿到。”王晶指了指腳上的球鞋,“他們有的還買耐克,我就穿這最便宜的。”

“我是來把你弄出去的!”

王晶皮膚黝黑,膚色隨了父親。臉頰較被捕之前明顯消瘦了許多,腮幫子略凹了進去。微微笑時,眼角還蹙著皺紋。

監獄裡其實伙食不錯。為了避免衝突,犯人和獄警吃得一模一樣,“這個身材都是堅持健身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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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到庭審,王晶的狀態挺放鬆。他稱“陪審團解散”這個結果在他預料之中,完全可以接受,說明還是有人相信他是“無罪”的。

回憶起被捕一刻,他還有點懵逼。“當時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以為就待6個小時。”

那天,聽說高雲翔被拘留在警局地下的看守所裡,“馬上跟同事趕過去,當時還有好多人一起。”

到了警局,他還“仗義”地對高說,“我是來把你弄出去的!”沒想到,自己也一同關了進去。

“警局人還挺好的,商量了一下,把我倆放到了一起。”他講述的時候,用了“放”這個詞,而不是“關”。

他說,當時還不太明白,到底因為什麼事被抓。語言不通,也不好亂說話,只能等翻譯。

以為就像警察所說,只待6個小時就好。

擔心對項目造成負面影響,還馬上囑咐同事,做好危機公關的準備。

過了許久,來了一名鑑證科女警驗DNA。“非常友好、禮貌,還讓翻譯轉告我們,‘沒事的,不用擔心’。”

“過程很快,擦了下指甲和頭髮而已,但那身行頭著實嚇我一跳。”他說,“她們換衣服換了半天,穿上了一身像太空服的裝備,特別大的封閉面罩扣在腦袋上。”

直到晚上11點左右,在看守所裡已經呆了5個多小時。感覺快要出去了,高雲翔試著跟警察商量。

“要不先放我們出去,我們就住在旁邊的香格里拉。你要需要,我們明天再來。”

王晶邊說邊把自己也給逗笑了,“當時翻譯翻得也尷尬,警察表情能看出,她臉上已經寫滿了罵街的話。”

“球衣”變囚服,快崩潰的瞬間

到了晚上,不僅沒能出去,兩人轉去了另一個警局的看守所。“那裡地方大,但是條件相比就差了些。”

“在那時看來,給的飯真的沒法吃。”他說。

警局發了條毯子,鋪在地上,兩人席地而躺。高雲翔睡不著,揶揄王晶,“你心可真大,呼呼就睡。”

第二天,他們又再一次被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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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倆還穿著自己的衣服,廂式車裡還有一群身穿綠色衣服的人跟他們坐在一起。長得有高有瘦,形形色色。

“那時是真不懂英語,”他說,“我以為高能懂點,他還跟我說,澳洲人都喜歡打橄欖球,他們應該是一個球隊的。內部可能鬧矛盾、打架了,一塊被拘了。”

王晶笑笑說,“我還真信了。”

結果囚車直接開到了銀水監獄。當警察拿給他倆一模一樣的綠色衣服時,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太對。”

最初兩人是住一屋的,後來被獄警調換獄舍分開了。

王晶告訴記者,自始至終他都覺得自己是堅強的,也鼓勵自己不能倒下,但有個瞬間,令他差點崩潰。

他依稀記得,那天他和高穿著綠色囚衣通過視訊出庭。出庭前倆人還在聊天,“的確想不明白怎麼就成這樣了,應該也沒啥事。”

“當聽到法官宣佈,最高可以判無期徒刑的時候,就在那個瞬間,整個人一下子就懵了,徹底空白。”他說。

被押回銀水監獄後,望著牆上的小窗,他坦言從未感覺那一天竟會那麼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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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的狀態比他更糟,甚至需要做心理輔導。

“所以我必須堅強,我還得鼓勵他呢。”王晶說,直到轉到懲教中心,高雲翔保釋出獄,他也就釋然了。

“在審判之前,怎樣都是等、都是過,而且我知道自己沒有犯罪就夠了。”

“他們叫我時,前面會加個‘Mr.’”

王晶總說自己在監獄裡算是“幸運的”,“遇到了很多好人”,“起碼還沒捱過打”。

監獄裡也是有“正義”的,他們會“特別關注”那些有性侵、孌童等指控的候審者,獄友會“樂意”教育這些欺負弱者的人。

他正屬於這部分被“特別關注”的人群。還好,一群越南人願意罩著他。

剛入獄的時候語言不通,只能通過面相和眼神,尋找那些看上去友好的人,這讓他充分體會到了何為“相由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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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一個人內心是怎麼想的,你從他眼睛裡就能看明白,眼睛是騙不了人的。”

就這樣,比劃也好,眼神也罷,他和獄友們逐漸有了聯繫,也慢慢地開始熟絡。

直到找到圖書館,借到字典後,他開始拼命學英語。

“我英語學得比較雜,今天跟印度人學一句,明天可能又跟越南人學一句。”王晶笑了笑,“結果他們相互間聽懂了,唯獨聽不懂我的,我學的還是監獄英語。”

王晶父親也說,“給他送的最多的就是書,十本十本的送,看完他就把書都捐給圖書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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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語言的提升,他和獄友有了更多的言語交流,也讓別人更瞭解和信任他。

有兩件事王晶挺“自豪”,提起來都會情不自禁地笑。

一個是,“監獄裡都是直呼其名,他們只有在叫我名時,前面會加個‘Mr.’ ”

另一個是,每次一群人坐廂式貨車去法庭受審,車廂裡僅有的兩個皮座椅,司機警員都會給他留一個。出庭次數多了,跟警察都熟了。

其他被告就沒這麼好運,“都坐在貨廂裡的長板凳上。”

王晶說,在監獄期間,他擁有了大把時間去反思、去學習,很多“感人”的事“感染”著他。

他舉例說,有些本地獄友會因澳大利亞把他囚禁在異國他鄉這麼久,主動代表國家向他道歉,這對他觸動非常深。“類似這樣的事還有很多”。

“以前的生活太浮躁了”,他說,“這些可能是監獄帶給我的收穫吧。”

一頓寒暄,頭也不回

談及未來,王晶無法預估結局。他說“只要有人認為我是無罪的,那就夠了,至少已經證明還是有人願意相信我的。”

很多人都勸他,如果真的被釋放了,應該立即買當日機票回國,離開這個“晦氣”的地方。

“老高,我是來把你弄出去的!”王晶的623天牢獄生涯...

王晶說,“我不會馬上走人的。如果能有機會,我希望‘感謝’所有給予我‘恩情’的人。”

探視接近尾聲,王晶在送父母離開時,一名西人獄友主動叫住他,介紹自己正在“咿呀學語”、前來探視的女兒。

兩人一頓寒暄。

他隨後徑直走向那扇通往監舍的大門,頭也沒回。

採訪後記

採訪王晶的機會,是跟進高王涉嫌性侵案之初,所未能預料到的。

他的健談和淡然,更是出人意料。

典型的北京人。

近兩年的獄中生活,足以改變任何一個人。

譬如王晶,現在可以講一口帶北京腔的“黑道”英語。

律師聽不懂,獄友才明白。

無論他是否有罪,感覺已“修仙”超然。

他和父母一樣,期待著早點審完,定不定罪給個痛快。

不過,歷時6周的27次庭審,最終以“陪審團解散”告終。

這意味著,如果保釋申請失敗,

王晶的“牢獄”生涯,還將延續不短的一段時間,甚至也可能很長。

最壞的情況下,會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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