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乙帝辛伐夷方的战争

夷方或称人方,为东夷方国。东夷分布于济水、泗水、淮水流域,大致相当于今苏、鲁、皖的一些地区。商汤在灭夏前后曾着力经营东方,建立了 “邦畿千里”的商王朝。但“仲丁以来,废适而更立诸弟子,弟子或争相代立,比九世乱,于是诸侯莫朝”,边患日起,仲丁时曾有蓝夷作寇内侵,“自是或服或叛,三 百余年”。为此仲丁曾征蓝夷,河亶甲即位,又征蓝夷,再征班方。武丁中兴,主要对付西北游牧族内侵,投入东方的兵力有限。 康丁、武乙、文丁继续对西方羌人诸方用兵,无暇顾及东方。而东夷日益强大,“遂分迁淮、岱,渐居中土”。因此,至帝乙、帝辛时始以倾国之师发动了对夷方的战争。

帝乙帝辛伐夷方的战争


帝乙伐夷方征程

帝乙帝辛伐夷方的战争

据殷墟卜辞载,帝乙九祀二月以前,夷方已频频出动内侵,留关于商王关于“自今春至[于]翌”夷方是否会“大出”骚扰的卜辞。据今所知帝乙、帝辛伐夷方至少有两次,一次是王伐“夷方无務”,将其擒获,用于宜祭,另一次是令人伐“夷方(网下每)”,此外还有一件铜器铭文记录下“惟王十祀又五",王伐夷方归来后的班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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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藏于美国旧金山的小臣艅犀尊

在甲骨文中保存了一批十祀九月至十一祀五月征夷方的资料,多数学者认为它是帝乙伐夷方的遗存。从这批资料可知帝乙十年九月已策划了与攸侯喜大军共征夷方之役,出征前在大邑商举行了告祭祖先的大典。大邑商指以国都为中心的王畿之地,文献记载“纣时稍大其邑,南距朝歌,北据邯郸及沙丘,皆为离宫别馆”。其西则包括沁阳田猎区,沁水以东是商人早期活动的主要地区之一,沁水以西原系夏人势力范围,后为商王朝的王畿之地,尤其是商代晚期,与安阳、淇县(朝歌)连成一片的沁阳田猎区也属于大邑商的范围内,大规模征伐的出师与振旅起止点都在这里。据伐夷方起兵后的沿途占卜,约略可知此次伐夷方的征程,卜辞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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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乙帝辛伐夷方的战争

商代使用干支记日法,祭先祖也以天干为序。自甲至癸一周称一旬,在每旬终了的癸日例行占卜下旬是否无祸,并记占卜的时间地点,所以征夷方日谱中多是癸日占卜资料。从以上“1.十祀九月甲午”至“2.癸卯”为一旬,“26.五月癸卯"为进行未来第二十六旬是否无祸的占卜遗存,所以从九月甲午至次年五月癸卯实占二十五旬,是这次征夷方往返所用全部时日。

从上谱可知,武丁自九月甲午卜告大邑商以后,第三旬末,即九月癸亥达雇,其地多认为即扈,在河南原武县西北。第四旬末, 十月癸酉至(来下豆右力),其地在黄河之南,郑州附近。第五旬所行之地不 详,但从第六旬、第七旬行程看,是经香、噩、乐、(爪下目)一路东行。 第七旬末,十一月癸卯已经到达商。第八旬末,癸丑到达亳。自商动身的时间已缺失,但从这一组相间刻辞的行款看,可将其日 期补作“癸卯”那么很可能在商停留近一旬,癸日自商至亳,当日到达,次日甲自亳至䲨,第三日乙,自䲨至(鬲又)。可知商、亳、䲨、 (鬲又)间均为一日的路程。商为商丘,这是商代晚期镇抚东南的基地,停留近一旬,当与接战前的演习有关。与之相距一日路程的亳当即近于曹的北亳,也就是春秋宋景公所说的“薄,宗邑也”, 即始祖宗庙所在地。距今商丘北40余里,正一日路程。䲨,当即鸿口,在今河南雎阳县东,商丘、虞城二县间,也与一日路程相合。商王在商停留一旬,继续南下之前折向北亳逗留一日,很可能与祭祀之事有关。再自䲨至(鬲又),(鬲又)疑在河南鹿邑东。第九旬末十一月癸亥已由、(升下隹)至于危。危即危方之地,廩辛、康丁时伐危方,擒杀其首领,将其地并入版图,故伐夷方途中得以师次于危。五日后,十二月己巳自危至攸,进入攸侯喜领地,一般认为其地在永城、宿县间,危也当距其不远,靠近河南、安徽接界地区。

至攸与侯喜大军汇合后,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敌方发起进攻,自危动身至攸后十日,十二月己卯已有“王其臿”的记载, 臿是追击的意思,可见在此以前已组织了进攻。此后继续进军,第三日至旧,第五日至(氵戌),第六日渡淮,第十二日,十二月庚寅,师次于(心下滆),部署了对于淮夷方国林方的征伐。旧,大约在永城南, 浍,为今日浍水,淮即淮水。伐林方的过程卜辞缺乏记载,但值得注意的是庚寅卜臿伐林方,同期卜辞中辛卯有“小臣醜乍(口内执)于东对”,很可能意味着伐林方或夷方有大批俘虏,因而以急召小臣醜至攸,并于东对建造劳动奴隶的营房。

从正月癸卯次于永至二月丁丑日自攸至截,商王在攸侯之地攸、永停留三旬又四日,其间举行了告执典礼,以夷方首领献祭,并举行大规模田猎活动,这也是古代战争的惯例,在大战胜利之后,通过搜狩显示威武、震慑敌人,并借此深入搜索残敌,因而有关于大左族是否有擒的卜问。而且这种大搜不限于一次、一地,除正月辛亥卜外,九日后己未又田狩于元,其地当距攸不远。其后一边搜狩,一边祭祀的回程。

帝乙帝辛伐夷方的战争

行军图


帝乙十祀伐夷方历时近一年。方告结束。

帝辛的穷宾赎武与商朝灭亡

帝乙帝辛伐夷方的战争

纣王帝辛

商末,除了十祀、十五祀伐夷方、林方外,大规模的对外用兵还有伐盂方之举,多数学者认为它发生在帝辛八祀至九祀。战事起于孟方聚众内侵,边地告急,卜辞有:

乙巳王贞,启乎兄(祝)曰:盂方共人,其出伐矛(阜去十)高。王其令东(会)于高,弗悔,不口戏。王占曰吉。

意思是祝报告盂方聚集兵力出动侵伐矛(阜去十)所在的“高”地,商王卜问派援兵东进聚于“高”地抵御,可无悔吧,占卜结果得吉兆。 据考,祝是武王灭商后封黄帝之后于铸的所在地,古铸城在今山东肥城县南、宁阳县西北。矛则与伐夷方归来时所途经的齐地接近。因为可能属于十五祀伐夷方的卜辞有:“癸巳卜贞,王旬亡祸。 在二月,在齐口。惟王来征夷方"。而另一版卜旬卜辞则有癸巳 “在矛口”;癸卯“在口口七癸丑“在齐口”的记载。在矛、齐两地师次的时间相距两旬,必不很远。据考,齐在商丘附近,“似矛自亦在商丘不远之地,故曰东会于高”,可见盂方是东夷之国,这 场战争是伐夷方的继续。卜辞有:

帝乙帝辛伐夷方的战争

帝乙帝辛伐夷方的战争

末辞为牛头骨刻辞,是伐盂方凯旋搜狩时获“白兕”,献祭后刻辞纪念的遗存。

从以上卜辞可知伐盂方之战是在帝辛九祀十月出师,十祀九月凯旋,历时一年。和伐夷方一样,也是在大邑商举行告祭祖先的祭典后出兵的,不同的是伐夷方除王师外,仅以靠近夷方的攸侯喜大军配合,而伐盂方则动员了 “多侯、多田(甸)”。如前所述,商王朝外服君长包括有侯、甸、男、卫、邦伯,邦伯与商王朝的关系往往比较疏远,有的时服时叛,不免处于战争状态,所以外服中最重要的是侯、甸,他们受王命被派驻在外,负有封疆警卫之责,而且有较强的武力,所以商王与多侯多甸一起出征盂 方,实为动员了倾国之师。

帝乙、帝辛时不仅以大量兵力出征夷方、林方、盂方,和侯、 甸大军一起征伐了虘、羌方、羞方、繐方联合而战的四邦方,还征伐了三邦方、二邦方。卜辞有:

帝乙帝辛伐夷方的战争

二邦方、三邦方应与四邦方一样,属于某些方伯的联盟。有研究者指出,伐二邦方来回途经之盯,其地近異,即今山东省境内, 那么二邦方很可能也是东夷小国。这些都说明帝乙帝辛时虽也曾对西方羌人方国用兵,但重点却是东夷。

这一系列伐东夷的战争在军事上取得了很大胜利,扩大了商王朝的版图,强化了对东方的控制。例如武乙伐林方,将官吏派往林地垦田驻守为甸。美国哈佛大学福格艺术博物馆藏晚商玉戈 有“在林田俞脸”的名号,表示名俞者,是驻于林地的“田”, 同一时期的金文有“林乍父辛宝尊彝,亚俞”,应属于同一人的遗物。官居亚的俞氏名者任林地之田,所以称俞,也可称林。又如鲁西南地区的考古发掘和研究成果也表明,在商代早期成汤开创的强盛局面上升阶段,商王朝势力进入鲁西南,使当地东夷的岳石文化迅速被二里岗上层商文化取代,文化面貌与豫东商文化面貌基本一致。稍后,绝对年代约当仲丁至盘庚之时,文化面虽然还保持典型商文化风格,但其内涵已蕴藏了某些新的因 素,此后地方特色日益增强。物质文化面貌的变化相对比较缓慢, 所以作为区别于典型商文化风格的地方特色显现,已标识出商王朝对这一地区政治统治已松弛。而到了商代末期,约当帝乙帝辛之时,鲁西南地区典型商文化的因素又有所增加,这显然与商末大规模对东夷用兵的胜利是分不开的。

整个商王朝在500多年的统治中,统治者的武功受到越来越大的推崇和重视,据今所知,盘庚迁殷以前的九世19王中,仅商王朝的缔造者太乙号武王、武汤、武唐,而盘庚以后八世12王中,就有六位商王庙号冠以武字,如小乙称武父乙,武丁、武乙外,文丁则称文武、文武帝、文武丁,帝乙又称文武帝乙。帝辛更在历史上留下了 “纣之百克,而卒无后”的教训,对武功的重视自不待言,只不过因身死国灭,“天下之恶”集于一身,没有陵也没有庙号了。正因为如此,商代后期疆域迅速扩大,对四方的影响日益增强,将我国古代灿烂的青铜文明持续地推向发展的顶峰。但这正如恩格斯说的,“由于文明时代的基础是一个阶级对另 一个阶级的剥削,所以它的全部发展都是在经常的矛盾中进行的。 生产的每一进步,同时也就是被压迫阶级即大多数人的生活状况的一个退步。对一些人是好事的,对另一些人必然是坏事,一个阶级的任何新的解放,必然是对另一个阶级的新的压迫."“它几乎把一切权利赋予一个阶级,另方面却几乎把一切义务推给另一 个阶级”。商代也是这样,郑州商城发现了大面积的夯土台基,高大的基址、坚硬的夯土层、考究平整的居住面显示了高超的建筑水平与国家财力的富足,与城外劳动者狭小简陋而潮湿的半地下居室形成鲜明的对照。不仅如此,宫殿区附近壕沟中填埋了大批遗有锯痕的人头骨,通过医学上和营养、病理学上的检查分析,得知这些人的基本特征之一是新陈代谢中贫血和摄铁量不足,以及长时间营养不良形成的牙釉质发育不全,反映了“在其一生时间中的沉重负担”。而在这废料坑附近,有墓穴的死者则有较好的健康水准,头盖骨未见骨质疏松的渗水现象,但部分牙釉质发育不 全指示出“短期中身体所受的沉重负担”。所以在商代后期,随着对外征伐频频告捷、疆域不断扩大,大批俘虏转化成奴隶投入生产领域,使商代文明和文化发展日新月异,商王朝统治上升到繁荣顶点时,也埋下灭亡的种子。

帝乙、帝辛伐盂方、夷方,长年劳师远征对当时基础的经济部门——农业生产影响很大,同时统治阶级酗酒之风愈演愈烈,消耗掉大量粮食,无衣无食的小民被迫“攘窃神祇之牺牷牲”。另一方面战争的胜利使统治者更加骄奢淫逸。如文献记载:“帝纣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以为皆出己之下。好酒淫乐,嬖于妇人……厚赋税以实鹿台之钱,而盈镇桥之粟。益收狗马奇珍 ……益广沙丘苑台”,从而激化了社会矛盾。不仅引起“小民方兴,相对敌仇”,还引起了臣服方伯与诸侯的不满,如“醢九侯“脯鄂侯"、“囚西伯”,“西伯之臣闳夭之徒,求美女奇物以献纣”方才得赦。又,“商人服象,为虐东夷”,在军事征服的同时,大量掠夺各地的宝货财富,从而加剧了与被征服地区的矛盾。在强大富足的表象下,隐藏着“如蜩如螗,如沸如羹”的社会动荡与危机。这一切也引发了统治阶级内部矛盾,帝辛自恃才力过人,从拒谏饰非发展成忠言逆耳、谗人幸进,以致“殷之三仁”落得“微子去之、箕子之为奴、比干谏而死”的下场。接着内史向挚“载其图法,出亡于周”,太师疵、少师彊“抱其乐器而奔周”,统治阶级内部分崩离析。

最终在武王灭商的牧野之战中,商纣大军被一举击败,留下了 “纣克东夷而陨其身”的历史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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