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病(二)

  2016年8月份,我父親又病發了。

  

  沒想到這次發病的時間,它來得這麼早,往年都是12月份,快入冬的時候,花季正凋零,即將迎來春天,滿天煙花爆竹,家家戶戶喜慶著,唯獨我家難過著。

  

  父親病了,總是會讓家裡人感到恐懼,我竟有了些無奈和憎恨……

  

  “景志,你爸被村裡的人打了,現在住在醫院裡了。”一個下午打來的電話,裡頭是叔叔的聲音。

  

  “嗯!我知道了……”,我再次地問,“我爸,他現在怎樣了?”

  

  “他被村裡人打傷了,還有他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醫生說可能要住上半個月多。要是有空,你就回來看看你爸吧!”

  

  我哽咽著,一句話再也不說了,只是一直聽著電話那頭,裡頭說了大概幾分鐘。

  

  好長好長的一陣子,我一丁點聲都不發,反倒被電話里人怪責著:“你爸說,病床前無兒女來關心,生怕自己老了到死的那一刻,也見不到你這個兒子。你知道嗎?你爸說時,我很是痛心。你爸都這樣子了,你自己想想吧!”

  

  我不敢回應什麼話,就肯定地答了一句:“我暫時不回去!”

  

  這句“我回不去”,說得倒很輕鬆,其實我是很難受的,並不想讓人知道我的痛。說完了,電話那頭不作任何的反應,只是叔叔關掉電話時,我愣住了下,我怎麼能夠這麼說呢?

  

  那是我的父親呀,生我的人,血濃不致於那麼絕情。回一趟看看父親,可是我做不到,是不能又不行。

  

  我知道叔叔是生氣了,看來我是說錯話了,但我不能打回電話說我要回去,一旦說了,我就回不來了——廣州這座城市,我向往的地方,有我追求的目標。

  

  不管如何,話已說出,只能將來修補,又怕時間會傷人,永遠都會說不清楚。但我是另有它因,稍稍微等,待日後再慢慢道來,說個詳盡與你知。

  

  電話掛斷了,我沉默了許久,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好,心情很是糟糕,又能找誰傾訴呢?

  

  隨後,來了個重要的電話,比叔叔說得長,約有半個小時,絮絮叨叨個不完,又一次地打到我心坎裡去,挖到了我的心和肺。

  

  “景志呀,你爸他又出事了。在村裡賭牌時,他跟別人鬧了口角,招人眼紅,好像是贏了好幾回,然後有個人拿抽菸的竹筒掃打在你爸的後背上,接著一大幫人說,回去叫上人馬,並帶齊傢伙上了他……景志,你知道嗎?你爸這些年都受著別人的欺負,因為你爸有這個精神病,又沒啥本事。平時,說話時大氣都不敢喘,可能只有他這樣子了,才會無顧忌地傷人,把自己的憤怒發洩出來……”奶奶有些氣憤地說。

  

  我倒聽出了她的心痛和自我安慰。她如今70多歲了,首先她是個媽媽,又是個養我的人,最疼愛的人也是我,當她的兒子受到傷害時,準是找我這個孫子說說話。我可不知如何答覆她,或許是我習慣了,每年我都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到來,只是現在來的急,又遭到他人的輕蔑,惹來不必要的爭執。

  

  但是情況嚴重了,爸爸住院了,奶奶正難受著,叔叔們該幫的都幫了,重擔是時候終落我的肩上了,將是男子漢必承此任。可偏偏這時,我竟無能為力,一分錢也拿不出,說些安慰的話又難於出口,是不是我麻木了?

  

  “現在,是誰在照顧我爸呢?費用夠不夠?過兩三天後,我寄點錢回去,奶奶別擔心別害怕,一切都會過去的。”這也許是我能做到的。給予奶奶最好的答覆,把她的心落地,不要總是懸著。

  

  “是你二叔在照看著,醫藥費也是他出的,日後要記住你這個二叔,自己人永遠都是自己人好,有出息時別忘他的好。景志,你記住了嗎?”

  

  “嗯,我記住了!”

  

  “要是有空就回來看看你爸,你爸好想你呀!二月份時,你就出遠門了,我們甚是記掛著你呀!”

  

  “知道了,奶奶,我有空的時候,一定會回去的。”

  

  “回來時,我再和你聊聊你爸是怎麼被人欺負的,還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一併告訴你,不然的話,你以為你自己很自在,不懂得家裡的那些事,還有那些人是多麼的勢力。”

  

  “好的,我一定會細細地聽你老人家的話,絕不會一句過一句的,每句都是印在我心底裡。”

  

  然而,我們始終逃不掉在一句“拜拜”中掛斷電話,可是放下電話的瞬間,如何思才能重拾內心的平穩呢?

  

  奶奶,有些時候她跟我說,夜裡做夢時,夢到我爸,還有那些艱苦的日子,不禁醒來時,暗暗地落淚,只為我們的淒涼。聽著聽著,我跟著她的情緒走著,也有幾點淚星泛泛,特麼想跑出我的淚眶,然後痛痛快快地放開自己,說沒什麼大不了的,註定了的劫難,總該應著到那時花開。

  

  前些年兒,我家安裝了座機,才得予這樣與我聊天。奶奶和爸爸是沒有手機的,更不用說微信視頻聊天了,可以直接看到我的樣子。我爸,他很是可愛,那日意外獲得一臺按鍵手機,不管我怎麼教就是不會,就是的簡單的打電話和短信,剛剛是學會按那麼幾個鍵,過了幾分鐘後,又恢復了零,什麼都不會使用,爸爸索性把它扔在一旁,讓它在那裡逗留著,直到老化也沒人再去碰它。

  

  就算父親會使用手機,但此時此刻,就如同廢品般擱置在那,他是撥不出電話給我的。父親清醒時,也很少打電話給我,除非有什麼特別的事,例如奶奶生病了,或者是非得他使用,我們才有那麼一點的接觸。

  

  家的那邊,父親躺在病床上,有著醫生照看,情況應該會有所緩和。我想父親應該也等著我回去看他,哪怕只是一眼也足以讓他暖心!我雖很想很想回去,但我沒能許諾明兒歸,那是因為我得留在這兒,哪天有空了,定回家看望我爸!原諒你這個不乖的兒子,在你生病時,也是最需要身邊人的呵護,可我沒能趕回來,在這裡(胸膛)我跟你約好了,等你病好了出了院,你就一定能見到我。

  

  思罷,已是夜色時分,收拾下自己的容妝,穿上了外套,繫緊了鞋帶,弄弄眼鏡框,整束下自己的衣服,輕推開門鎖,然後再關上,假作表情自然,下樓到外面走走,興許能提下神,讓我自己的臉色不那麼難看。

  

  一個人獨自行走在一條街上,街邊的燈都亮了,車來車往,紅綠燈交替是那麼的耀眼。黃燈來時,總覺得要等上了好幾個鐘頭;紅燈來了,你得停下來不走了,因為生命可貴,絕不貪一時之快;綠燈來了,我穿過馬路時,斑馬線都模糊了,只看到那頭的路牌指示標誌,似向右又似向左的,終歸是分不清了路標。

  

  我直走到路的轉角處,絲毫不覺一路上肩膀長出了羽毛,頭髮也有點溼潤了,前方在眼鏡外朦朧起來,想必是老天下起毛雨同情於我吧!我的父親呀!你還好嗎?晚上容易著涼,多添被褥,口渴了記得喝,夜裡醒來,去上廁所,你會記得自己開燈嗎?唉,又是我多想了,爸爸是在醫院裡,護士會24小時照看的嘛!

  

  過了一會兒,返回屋裡,痴痴地坐在床上,我打開手機裡的微信,百無聊賴地瀏覽了一番朋友圈,滿屏都是在秀恩愛,醒然知道今夜是七夕節,所謂的中國情人節。

  

  那麼一來,剛剛下的雨是給牛郎和織女的,聽說是他們的眼淚落下了天地之間,是用來見證他們的愛,是有多麼的可歌可泣!

  

  這時候,迷睡蟲爬上我的腦神經,使眼睛慢慢地合攏了,可能是因為聽了一下午的電話。我感到累倦了,便抱著被子睡著了。

  

  忽然,我走進一間附屬醫院,詢問了病號,小心地推開門,看見裡頭直躺著一個人,樣子略顯老態,滿嘴鬍鬚糟糟的,臉色甚是憔悴,雙眼微合著,想是累了睡沉了。我不敢輕易去碰任何東西,生怕驚動了他,一旦醒來又難以入睡,所以就靜靜地看著,坐在床邊審視著這個可憐的病人。

  

  瞬間,我又到了另一空間,是一塊田地,開了墾撒了種,肥料亂散入田溝裡,似乎有人惡意所為。再走到近處,見有一中年男子手執刀,正在恐嚇著一位婦女,並追趕著喊罵著……

  

  “不要呀……不要呀!上去攔住你爸,景志!”旁邊的老人慌張地對著她的孫兒說。

  

  “爸,別追了,把刀給我……別追了,停下來……”我站在那田埂上喊著,可是我怎麼喊都沒人回應我。

  

  然後一陣驚恐,我醒來看到周圍一片漆黑,天花板的白是灰的,身子被一張被子包裹著,對面擺著熟悉的櫥櫃……

  

  於是,我用手抹下臉,稍讓自己冷靜下,才覺那是夢來的,但是後面一段卻是真實的發生了——初中時,開春年,正是農民耕作時節,我和爸爸到自家地裡種植東西,不知怎的他突然發起癲狂來,拿起刀來對著旁邊的人家,起腳就追著人家,說是要砍了人家。幸運的是,那人跑得快,讓我爸落空,這才讓我和奶奶放下心來,繼續幹我們的活。

  

  原來只是一場夢,醒了又是多情傷,倒不如閉眼睡死去,不用那麼的痛,在睡夢裡,看到了黑白的影,那人竟是我的父親。“不要,不要……放下刀!爸,別再追了……爸……爸!”

  

  瞬間一束白光閃過,咣一聲,我從惡夢中歸來,依稀有些畫面還在隱隱約約地出現在我的眼前,或者父親的病早已穿插在我心底。它在裡頭懸掛著,任憑食物和苦水衝貫著數年,無論如何也無法洗淨它帶來的陰塵。

  

  這是種住在我的內臟裡,你就算用顯微鏡去觀察它的結構,找來了醫生拿鑷子也夾不到它的邊緣,只能眼睜睜地望著它待在那裡。但你想要去戳破它的皮囊,讓它徹底地流放出來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就它像晚期腫瘤那樣賴在那裡不走了,只能讓自己的本體承受著煎熬,最好的治療方法是讓時間去磨滅它的魔性,慢慢就有可能讓它舒坦一會兒。

  

  誰病了,我痛了?是父親病了。那是撓人的魔根,它惡狠狠地纏繞著父親的身體,肆虐般地蹂躪他,讓他神志不清做了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可以說無奈地忘記我們的存在,抽搐的神經如何能認得這溫情的世間呢?

  

  每每大冬天來時,寒冷是自然的,風乾了所有,胡亂的麻不由自主地找上了我,記掛的事情突然被勾起,便是來自源於父親的病。他的病是應時節的,冬天既然來了,惡魔自然會找上門來,悄然打開無防備的門,侵佔了父親的肉體,瘋狂地掠奪了自由的權利,進而掌控了爸爸的思想,促而有可能搞破壞也有可能無厘頭地遊罵村。

  

  奇怪的是,父親的病不到冬天就發作了,2016年8月份某天,一個電話的到來,打破了原本沉靜的夏天。在聽說父親發病了,被人打傷送入醫院那刻起,我心既是痛的又是安靜的,痛是經歷了20幾年,安靜是習以為常了,覺得那是常事,沒什麼可擔心的,啥事都會過去的。只是我不在他的身邊陪伴著,當然那份難以入眠的憂愁,我的感受是微弱的,唯獨奶奶是嚐遍了且嘗透了,但恐怕她也是有心無力,總是日夜盼著我這個孫兒回去。

  

  你說父親病了,我在外頭說不能及時回家看看,可是在你心中早表明了我不夠負責,話我把爸爸扔給了你,只顧我個人的享受是嗎?我又何嘗不想歸去呢?父親,是您給予我生命的那個人,雖一直以來對我的關愛不夠,但我知道你是在默默地關注著我,可一來父親就不自覺地把那愛石沉落海底,不管我如何尋覓,我怎麼也尋覓不到你半分的愛呀!

  

  當聽到他病了同時又被打了,且後背傷的不輕,尚需住上一個半月,我怎麼舍心忘記他曾經受過的折磨呢?你知道嗎?我是他的兒子,父親生病不醒人事的時候,是我常跟隨其後生怕他惹出什麼是非,又是將來要養他到老並扶攙他到老的那個人。

  

  如果說我冷情卻意,那麼你就不曾知道我內心受過的灼燒,我怎會不痛心呢?正因為這樣,我懂得了隱忍,今禍及到自己的父親時亦然平靜,沒有以前那麼的衝動了。

  

  要知道父親的性子,他也不想我去與那些野蠻人爭執,或許他此刻睡在病床上幻想我來過呢,當然我是無法抗拒的,伴隨著思念帶我回到父親的身旁。

  

  可我能做的就是為他祈禱,盼他清醒後又能給奶奶買個菜,煮個家常菜,雖沒我在你們的身邊,你們也要好好的過,因為這就是我最好的祈福!

  在無數個夜裡,我勸過自己不要寫那麼長,倒是後來很濫情,一發不可收拾,一篇接一篇地下去。

  有時怕給大家看了文章後,你們會以為我是個女孩子來的,可偏偏我是個男孩子,卻賦予了我另外一種情懷,女性的感性和細膩。每寫起父親,我總是情難斷,說著一直說著,似乎永遠都有著道不完的故事。

  好了,閒話不多說,來吧!把未寫完的結局,在這裡一一數來,父親的病下篇開來,迎終篇盡寫歸家。或者過了今次的長情,以後來回憶父親,也許是個最好的記存方法。

  中國情人節當天,聽說爸爸病了,他精神上有些不佳,不知怎地跑到人家那裡賭牌,一不小心就和村裡人鬧了矛盾,發生了肢體的衝突,其他人倒沒什麼事,唯獨我爸住進了醫院這個地方。

  我不但沒有憤怒,也沒有憎恨誰,只是很平靜地待在屋裡的床邊。不過家裡人來了好幾次的電話,他們對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無論如何都要我回家一趟,見上父親一眼,給父親吃一顆定心丸。我知道父親的病來得怪又早,它惹哭了奶奶,又惹怒了叔叔姑姑們,卻把我推到一個道德的制高點上。如果我不回,就是個不孝子,沒有責任心,至家裡之不顧,還談什麼年輕人的夢想。

  當然這些東西襲來時,我是無法抗拒的,得去遵從和調解,因為你是家的一份子,不可能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別人,是要自己去應對的,做到雙方不誤,不就是圖個平安嗎?

  “我不回去了,有空再回好嗎?”這話當時從我說出了口,那一刻好像凍結了所有親人的心,都是冷冰冰的,感覺不到一絲的暖意,同時弄疼了我自己的心房,使它頓時穩穩地瞬間崩塌了,荒廢了一處的心臟領域,要有多久才能修復過來呢?

  這個八月的情人節,我父親病了,迷糊了神智又傷了身體。村裡人鳴了警,來了些公安把爸爸帶走,鑑於他是病惹的事端,又沒傷及他人性命,倒是某些人傷了我爸,可奶奶不計較這些,然後就和平解決了。結果是爸爸住院了,那些人迴歸到原來的平靜,我家人便疏遠那些人,就儘量不要去接觸他們這些外人,也叮囑我這個事,要是回家能避開就避開吧!

  那晚上,我通完了電話後,紅著的雙眼,帶著淚去環顧著房間裡的一切,覺得空蕩蕩的,容我一人在。閉上眼思幾千裡外的遠方,那病房裡躺著一個53歲、頭髮白了的人,身疲累痕的樣子,鬍渣纏滿了嘴,臉有些蒼白難堪……

  情然傷斷了魂,埋頭被裡淚潸然,鹹珠落床單,似劃破了淚腺,竟不禁暗哭起來,痛失了聲,水模糊了臉,醜態盡顯。值得慶幸的是,我是個男子漢,哭有什麼好丟臉的,況且沒人看見過我的脆弱,因為我躲在黑暗裡一個人哭了,慢慢地撕裂開內心,再慢慢地猙獰起來,然後麻木倒暈睡去了。

  三個月後,我從傷心中醒來,早已踏在回家的路上了。我乘車從廣州到湛江的方向,往家中奔去,時而望向窗外,時而把目光投向車前方,一路上不斷勾起那段痛心的畫面:父親生病時的種種,嚴重到被眾人拷起來,用勺子打開嘴巴喂藥,有時可以看到那滿牙的血……叫我怎麼不淚流呢?

  

  此時,我心裡特想知道父親的狀況,但我想應該是恢復了,這時的他應該在田地裡幹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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